“嗤!”诡异的气氛被突来的笑声刺破。
视线齐齐聚过去,后门边倚靠着一个男生。
夕阳将褪,日色暗淡。
他带着黑色半框眼镜,半张脸沐浴在金缕,面部的轮廓柔和中透着冷冽。
张蔚咬牙,不满道:“不是,你他妈笑什么?”
他淡淡扫一眼,摆了摆手,众目睽睽下自顾提着桌上的包,转身出了后门。
夏枝记得这副厚重的黑色半框眼镜,一直以来的年级第一。这人平时沉默寡言,她也没怎么了解过。
可能,第一的性格天生就这般奇特?
其他人的运动轨迹产生变化,是再寻常不过的。对于她来说,循环中做的所有奇葩事都会随之改变,唯一不变的只有高考过后又要重置的循环。
没有循环前,听着这种流言蜚语,为了不惹事她都选择将就,既然循环这么无聊,反正也出不去,不如苦中作乐,把没干的全干一遍。
比如现在,她就想好好揍一顿张蔚。
“人家就爱笑,你一天到晚管天管地,什么时候管管自己那张嘴?”
张蔚莫名惊道:“我靠?”
夏枝把手里的文具袋往座位上一拍,开始正儿八经地找事:“怎么?高考结束闲的蛋疼,开始光明正大挑衅我?”
“你?你他妈今天说话这么欠,专门讨打是吧?”
“不是今天。”夏枝挑眉纠正:“是我早就想这么干了,今天不打一架,你就别想走人。”
张蔚一听,兴致高昂跳下桌:“好!老子奉陪到低。”
就在两人剑拔弩张,穿过排排课桌,不到四米的距离,门口传来沙城空冷的嗓音:“奉陪谁呢?”
见沙城,如临大敌。叮铃哐当的碰撞声里,所有捣蛋的鹌鹑都自觉归位,整齐划一低下头,一套丝滑操作可是在骨子里的。
夏枝也习惯性地收敛,滚回最后一排。
“怎么?以为高考完和学校没关系了?教室斗殴胆子挺大么?”放下手里的红帽子和空表,沙城雄鹰般的眼神扫过,突地定睛到二组三排的男生:“张蔚,很有种啊?是考上985还是考上211了?”
夏枝掀起眼皮,朝中间座位望了眼,只见张蔚头摇得像拨浪鼓:怂包,欺软怕硬。
“最后模考连500分都没上的两个玩意,想学打架是吧?来,到我办公室跟我交流一下,还打算干点啥?”
夏枝听着“恐吓”,注意力反倒被他旁边的人所吸引。
少年皮肤白皙,额前碎发微动。侧颜清俊,挂着阳光般的笑容,夏枝还是第一次见站在沙城身边还这么自如的人。
难道是,传说中的娃娃脸?
可这长得也不嫩不小呀,就冲这身高......不对,这人是哪来的?之前循环里没有啊。
“老师别生气,谁敢在您面前打架啊。”少年两手背在身后,声线青磁里裹着温柔,话语听起来透着一股不符样貌的成熟。
“对啊,对啊,江天影说的对,我就是口嗨两下,哪敢啊?”张蔚猛猛附和。
江天影笑着道出安排:“我和沙老师商量过,难得高考完,大家等会一起去聚餐,我已经订好地方,地点也发到班群了。”
“芜湖!”班里借着东风一阵欢呼。
尤其张蔚见好就收,前一秒要咬人,后一秒温顺得像只猫:“不愧是我们5班出去的人,仗义!”
沙城朝他翻了一眼,勉强过去,但又不算完全过去:“怂货,我看某些女生胆子都比你大,对吧?夏枝!”
被叫到名字,夏枝被口水呛了下,却没再应声。
“来!你过来!把你这几天说的话,再当我面重复一遍。”
沙城死盯着最后的角落,见她不动,厉声呵道:“怎么?要我过去请你?!”
夏枝不情不愿站起身,铁凳随之发出响动。走经过道,她都不知道编了多少措辞,可最终什么也不想说。
这种感觉像孤独的活在黑暗里。
当整个世界只有自己一个,与无关人员说再多也是白费口舌,或许重复的循环会有意外,但没有人能理解她面对永恒不变的结果是多么无助。
沙城问:“你下午考场上干吗了?”
夏枝:“答卷。”
沙城臭着脸:“怎么答的?”
“拿笔答的。”夏枝没敢抬头,不知道是因习惯还是愧疚。
“嗯,拿笔答的。我给你买文具,是让你去考场练草书的吗?!”沙城火气上来,声音连提好几个度,以至于前两派人打起寒战。
几个后排女生惊呼:“天呐,居然是真的。”
张蔚靠上后桌,偏过头细声细气:“什么是真的?”
“我下午听一些监考老师在传,有个女生考英语只写了作文,整张卷子全是英文机器根本没法改,估计直接0分了。”
“...”
“吵什么!该回家回家,该吃饭吃饭!不知道自己该干吗?”沙城吼完,三十几个人麻溜地滚出了教室。
“哎!你刚说的保真吗?”楼道里,张蔚拽住说话的女生。
女生回头,神色有些害怕,不住地往教室里探头:“你别问了,要让老沙知道撕了你的嘴。”
“切,你以为我怕他,我这是,考虑到要给他面子,让让夏枝。”
“你不如考虑考虑后面自己滑档,为以后要选哪个专科院校做准备吧。”
听到身后冒出冰冷的警告,张蔚回头怼他:“又是你,少大言不惭,以为自己未卜先知是吧?那么牛之前怎么还让夏枝比下去了?奥,不对,要不是江天影被保送了,你就是个千年老二,神气什么?”
“......不管之前第几,现在,在这,我就是第一。”
“我...我懒得跟你废话。”说罢,张蔚和几个女生前后下了楼。
“啪!”教室里传来清脆声响,他望了一眼面对面的沙城和夏枝,就看江天影默默退出教室。
他抬手推推眼镜,转身走了。
教室里,空气死沉。
“你再说一遍。”
“我不想高考。”
“啪!”夏枝面颊起了红印。
沙城脸色更沉:“再说一遍。”
夏枝紧攥着双手,缓缓仰起脸,眼里更坚定了:“我就是不想高考!”
“啪!”
“继续!”
夏枝垂着脑袋,闭实双眼,半张脸发麻的同时肿了起来,她忍着痛尽量咬字清楚:“我,真的,不想,再考了。”
半张左脸红的像被烙铁所烫,沙城放下再次抬起的手。他瞥眼看向窗外,忽然叹了口气:“语文逃考,数学装睡,英语乱答。”
“夏枝,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是和我过不去?还是和你自己过不去?还是和高考过不去?”
空气又沉了良久。
风透过窗纱,稍稍散去些脸上的红热,夏枝缓缓张口:“老师,我要是说,是高考和我过不去。”
“您能信吗?”
听着这话,沙城快把这辈子得气叹完了。见过叛逆,没见过高考日内叛逆成这样的。如果不是夏枝还在乎父母的看法,他根本都管不住这条泥鳅。
他还记得语文逃考后,夏枝死活不肯再参加后面几场。要不是上门家访以后,她哭天抹泪的求自己帮忙瞒着在外工作的父母,他早就...只是没想到这步还是走错了,他应该考语文当天就......
令他最想不通的其实是英语,夏枝最擅长的英语科目,居然被她一通乱答,想到这又涌上一股无名火。可他一转过脸,就见夏枝通红的眼眶里半噙着水珠。
那双眼里装满委屈与无奈,涌着难过和痛苦,仿佛被高考所折磨到崩溃。
谁不是扛着几公斤书走过来?
谁不是写卷子写的要吐?
谁不是顶着各种压力去参加高考?
纵使夏枝眼里的情绪来由和这些都无关,沙城还是摇头。
他转身拿起讲台上的申请表:“复读表,我托人留的名额,你回去看看,只要你同意,我会告诉你爸妈这次只是失误。”
“失误?”夏枝捏着表,喃喃道:“说的好像没有这次就不会失误一样。”
“想好了,明天带着表来找我。”做好安排,沙城出了教室。
-钟表滴答,滴答的转。
夏枝拎起讲台上的红帽子,扣在自己头上。拿起那张纸看了一会,以捏着的一角为心,将整张纸揉成一团,想都不想,直接朝门口扔去。
“哎呀!”
江天影走进来,将纸团展开:“这位学姐怎么了?不想复读何必跟一张表过不去?”
“我他妈再说一遍!是高考!高考!高考和我过不去!!!”少女尖锐而充斥愤懑的嗓音回荡在教室。
“学姐心情不好?是因为考差,还是真的不想高考?”
“门口偷听?”
江天影摇头,认真回道:“是在等你。”
长长输完一口气,夏枝用手背抹去坠在下巴的泪水:“和你有什么关系?我认识你吗?”
“沙老师之后会找你要表的吧,你不用...”
话听一半,夏枝绕过他走向前门。
“哈?之后?之后他要是还能见到我,不!之后他要是还记得这件事。”夏枝回眸,戏谑地笑着:“我给他一个亿!”
“学姐。”江天影平静地转过身,对上她的眼睛:“你是不是遇到麻烦了?”
“与你无关。我知道,你是五班之前保送走的那个。”夏枝摘了帽子,有些烦躁地看着他:“但是我来的时候,你刚好不在,所以我就算遇到任何事也和你没有关系,你懂了吗?!”
江天影慢慢走近,浅浅扬着一丝笑意:“可是,如果我们的麻烦是一样的呢?”
夏枝顿了顿,往挂在墙上的钟表瞥了眼:“你什么意思?”
“时间...”江天影轻声说了两个字,然后将皱巴巴的表递给她,手腕轻转。
她垂眸看着绕圈的表,不自主地接过,抬眼时回的两个字应了他的动作。
“循环?”
两人仿佛在对暗号,甚至有了彼此满意的结果。
“那现在。”江天影依旧温柔地笑着:“学姐愿意和我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聊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