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长长 第1章 致死吸引力

“咳咳……景繁，”

宋灵曦颇为刻意地清了清嗓子，确保对方能听见后又飞快将目光转向别处，面上很是镇定，右手指尖转笔的节奏却欲盖弥彰般断了好几次。

“你旁边座位有人吗？我能不能坐这？”

拜托了，一定要答应啊！

正是课间，教室里乱哄哄闹作一团，再加上这节通用技术课又是两个班上，耳朵里的声音不亚于塞进了颗马蜂窝。

宋灵曦很不走心地看了眼讲台上那个正学猴子叫的隔壁班男生一眼，收回视线时发现后排好几个无所事事的女生正看向这边，心跳又不自觉快了几分。

拜托了景繁，你要是答应我这节课坐你旁边的话，下午放学我去你家便利店买一整箱旺仔牛奶。

这时，故事的另一个主人公才慢悠悠停下草稿纸上演算的笔，抬眼朝宋灵曦回看过来。像是罩了一层朦胧的雾，景繁的眼睛是不同于大家的深灰色，总让人无端想起小雨天气时的天空，云层厚重，黑黑白白深深浅浅。

宋灵曦总觉得景繁不笑时看起来很严肃，眼神也没什么温度，就像现在这样。

“不。”

声音是一如往常的清润温和，不过吐出的字眼实在是无情。

上课铃响的前一秒，宋灵曦终于从对方那里接收到并不怎么让人意外的答案，可即便如此，从进教室开始做的心理建设还是哗啦啦倒了一地，连带着把宋灵曦的面子也摔了个稀巴烂。

后排那几个女生果不其然低下头偷偷笑了几下，清晰得有些刺耳。

宋灵曦顿时追悔莫及，脸上也挂不住，随口应了声“哦”，就逃也似地快步去了第一排，也顾不上旁边那个不认识的女生同不同意，毕竟除了倒数第三排景繁旁边，她这里是最后一个空位。

幸好这次老师来得很快，及时制止了宋灵曦孤零零坐在座位上没人一起说话的尴尬。可像这样的活动课，又被叫做睡觉课、休息课和自习课，在这种时候，认真听讲才是最大的异类。

旁边的女生在书下面藏了练习册，老师开始讲课前就已经写完第一道选择题。最后排的男生压着嗓子说了什么，不过因为天生嗓音浑厚，声音听起来跟平时没什么差别，只不过混在嗡嗡嗡的声音里，让人听不清内容。

可不用想也知道他们在约上号打游戏。

宋灵曦虽然听不到景繁的声音，但也能猜到他应该快把周末的数学卷子做完了。

讲台上的老师早就对这种状况习以为常，已经自顾自开始讲起不知道书上哪一页的知识点。宋灵曦从厕所赶来没顾上拿作业，现在也没有贺悦陪自己传纸条说小话，只能干巴巴地盯着封皮上那几个大字发呆。

她突然觉得生气，生气为什么贺悦要在有通用技术课的今天请假，为什么刚才自己要在路上跟别班同学说话而没能占位置，又为什么自己非要不死心地去问景繁，结果在那么多人面前丢脸。

不。

不。

不……宋灵曦越是回忆，就越想挖个地缝把自己塞进去。

心里止不住发沉，她终于不情不愿地承认了这个事实：

景繁讨厌自己。

……讨厌就讨厌呗，有什么了不起的？

宋灵曦这么自我开解道，她把手臂交叠着垫在脸下，下巴埋进臂弯里，正好能闻到校服布料上的洗衣液味道。

这款洗衣液还是在景繁家的便利店里买的。

味道很清很淡，像景繁一样，带着让人捉摸不透却忍不住想靠近的致死吸引力。

有关景繁讨厌自己的预感，宋灵曦也不太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出现的，反正一定不会是去年暑假，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不知是哪个班的学生急急忙忙飞跑而过，脚步声带着踏穿走廊的架势，“踏踏踏”地从这头一路响到了转角的楼梯道。

“宋子睿，你吵死了！”

中午正是日头烈时，空气躁动得像是蒸锅里咕噜噜鼓泡的开水，而宋灵曦，就是里面头顶直冒热气的猪肉大葱馅饺子。

偏偏这个小胖子表弟还好死不死地添一把火，下个楼像是把楼梯跳出地震的气势。

“喝可乐喝可乐……我要喝最冰最冰的冰可乐。”

宋子睿两条腿扑腾得飞快，等宋灵曦下楼时，对方已经一溜烟消失在对面门口密密麻麻的珠帘后了。

刚才爸爸才说了要礼貌点，这个死小子又不听。宋灵曦气不打一处来地跟了上去，满身被热气蒸出来的邪火无处发，不过在拨开那层细细碎碎的珠帘时，她还是刻意放轻了动作。

“景叔叔，来买东西。”

无人应声。

店里没开空调，但因为在一楼，还是比外面感觉凉快不少。整齐摆放的货架从门口排到最里面，离自己最近的是饮料区，冰糖雪梨三块、瓶装可乐两块五、矿泉水两块……边上五颜六色的阿尔卑斯棒棒糖垂了老长。

五毛钱一个，宋灵曦一眼找到自己最喜欢吃的荔枝味。

已经很难想象，半月前这里还是个落满灰尘的空房子。

宋灵曦皱着眉四处张望，没找到那个矮胖身影后赶紧出声：“宋子睿你赶紧出来，店里没人你别乱……”

“有人……”

宋灵曦一怔，下意识往声音来源处看，最里面的房间很快被打开，隔着比自己高大半个头的货架，她只能看到半颗毛茸茸乱糟糟的脑袋。

踢踢踏踏的声音由远及近，拖着极其散漫的节奏，显然对方穿的，是和自己脚上如出一辙的经典款凉拖鞋。

男生看起来和自己年龄差不多，穿着再普通不过的白短袖和黑裤子，也许是偏瘦的缘故，衣服套在身上显得有些大，领口松松垮垮地耷拉在锁骨下方，露出的皮肤比外面的太阳光好像还要晃眼。

“有人，你要买什么？”

微哑的嗓音不难听出是刚睡醒，或许是被宋灵曦那一嗓子吵醒的也说不定，再加上脸颊中间被压出的几道突兀红痕，以及头顶每根都翘得各有特色的头发……

活脱脱像个人形鸡窝。

宋灵曦强压着不礼貌的嘴角，小心翼翼地说：“景叔叔不在吗？”

男生挠挠头，到这会瞌睡应该也醒得差不多了，眼神里透出几分清明来，宋灵曦这才发现，他的瞳孔颜色有些浅，却不是棕黄色，而是铅笔字似的黑灰。

“我爸出去了，现在我看店。”

宋灵曦会意地点点头，目光从对方的眼睛流到鼻梁，滑落至干燥的双唇后再无声无息移开，整个动作完成不到半秒。

不太懂和男生交谈的脑袋迟钝地想起来这里的目的，宋灵曦赶紧如蒙大赦般接上话，不至于让气氛冷下来——

“对了，我家就在对面，我爸爸说让我来打个招呼。”

顿了顿，宋灵曦又急急忙忙补上迟来的自我介绍：“我叫宋灵曦，哦……还有刚才跑进你家店的小胖子是我表弟，叫宋子睿。”

不知道别人觉不觉得，宋灵曦总感觉自己的名字读起来很拗口，也不怎么好听，所以在说出那三个字时，她还刻意放慢语速，因为说快了很容易让人听成“宋七”、“宋一西”之类的。

男生嘴角扬起的笑意很轻，眼中那片浅墨色的湖缓缓漾开，名为愉悦的石子在其中推出一圈又一圈的波纹，他字正腔圆地重复:“宋灵曦，我记住了。”

“我叫景繁。”

“哦……哦，”气氛好像突然变得正式起来，宋灵曦有些无措，毕竟她之前从没跟人以这样的方式认识过，不管是同学还是朋友，都是久而久之就自然知道名字了的。

宋子睿还不知道在店里挑挑拣拣什么，半天也不见出来，只能听见里面时不时哗啦啦摇薯片的声音。爸爸给的二十块钱在手心里攥出了汗，应该是天气太热导致的，宋灵曦记得自己以前手汗没这么严重。

接下来聊点什么……死脑子快想啊，就这么冷场也太尴尬了吧。

还好是景繁先一步移开视线，宋灵曦暗暗松了口气，胸口缓慢感受到心跳节奏的变缓，连带着呼吸都顺畅了许多。

故而脑子在这时候也开始活跃起来，目光刚触及推拉门后盖着深蓝色冰箱被的同时，脑子已经能迅速作出反应，既然来都来了，不买根雪糕真是说不过去。

宋灵曦才不会说其实是自己想吃。

白色油皮纸包装的小布丁奶糕五毛钱一根，宋灵曦在花花绿绿的颜色中一眼锁定，拉开冰柜门的时候花了些力气，也就是多出来的这几秒心思，拿出来的小布丁成了两个。

巴掌大的雪糕已经被冻了个结实，包装的褶皱处糊着一层雪白的霜，凉意从捏住的两指间迅速传开，让全身陷入打通任督二脉般的清爽通畅中。

这种的虽然咬起来废牙，但可以在嘴里含得久一些，直到把牙都冰得打哆嗦。

“邻居，请你吃雪糕。”

宋灵曦还不太习惯，或者说不太好意思直接叫他名字，还好“邻居”这个称呼是个礼貌又合适的替代。景繁转身的时机实在凑巧，话音刚落，宋灵曦便看见他手里拿了罐面上印着大头娃娃的旺仔牛奶。

距离拉近，递过红彤彤罐子的手五指修长，关节小巧，边缘处反射着晴朗的天光，呈现一种几近透明的白。

宋灵曦费劲地将目光从那上面移开，不经意吞咽了一下的喉头却叛变本意。雪糕被接过时，两人指尖的距离只有一厘米不到。

“本来想请你喝饮料，但是又不知道你喜欢哪种。但如果你爱吃小布丁的话，旺仔正好合适。”

宋灵曦在心里悄悄惊讶了一下这突如其来的默契，虽然实际上她什么饮料都能喝，但第一次见面的异性就能在茫茫饮料中挑到自己最喜欢的那款，说不定两人真有什么上天安排的缘分。

这个发现让人窃喜。

十七岁的女孩子能有什么心思呢？只不过是希望有人能了解自己，但又不好意思直接说出来，因此这种不期而遇的惊喜才格外让人心跳失序。

头顶好像又热起来了，得再多咬几口雪糕降降温度。

没过一会，消失已久的宋子睿终于舍得从零食堆里抽身，可比克薯片、蛋黄派、健达奇趣蛋，瓶装可乐……哗哗啦啦占了多半玻璃柜台，宋灵曦突然有些担心二十块钱够不够付。

扫码枪每滴一声，宋灵曦的心就往下沉一分，眼睛死死盯着机器上变化的机械数字：13.50、16.00、17.50……

最后一包彩虹绳软糖被放在一边，绿色数字正好停留在方方正正的19.50。

糟了。

要是算上宋灵曦手上这一根小布丁其实正好20元，但坏就坏在，宋灵曦前几分钟还信誓旦旦说要请景繁吃雪糕。

请都请了，总不能又让人家放回去吧。

浅棕色的二十元纸币被捏得久了，皱皱巴巴的，景繁接过去，细心地把褶皱扯平，又把折叠处一层层打开。宋灵曦赶紧伸手摸裤子口袋，可除了卫生纸，还有片没吃的口香糖之外，什么也没有了。

这才想起来出门前跟爸爸说好只是借这二十块钱的幌子来打个招呼的……

十分钟前的宋灵曦正是抱着这样的心思，才大大剌剌地没拿手机，下楼时还盘算着回去时就差不多充满了。

要是现在充满电的手机，能自己长出腿跑下楼来救我一命就好了。

宋灵曦近乎自暴自弃地这么想。

脑子里还没打好腹稿，而景繁只是把那展平的二十块钱放进了小抽屉，然后将红光对着手上还没拆开的小布丁一扫，滴一声后，机械数字跳到20.00。

“好了，下次想吃零食了还可以来哥哥这里买。”

“好耶！”散了大半个柜台的袋子被妥帖装进白色塑料袋，而后被一只小胖手飞快夺过，接着瞬间消失了个没影儿。

宋子睿总是在吃和玩两件事上跑得格外快，他电脑上的枪战游戏刚才在更新，现在回去应该已经能玩了。

宋灵曦还站在原地有些无措，手上捏的木片上还有小半块奶白色雪糕，边沿抵不住热空气，逐渐融化成欲滴不滴的水珠。

见景繁露出几分疑惑，宋灵曦赶紧说：“雪糕……”

“哦，这个啊，”景繁神色一松，眉目舒然，将宋灵曦刚才的话原封不动奉还，“邻居，请你吃雪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