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心事录 第2章 “是你。”

沈川正在厨房准备晚饭。刚把油菜洗干净，放在一边沥水。

脑子里却想着刚才进门时，李奶奶满脸喜色地告诉他，她孙女中午终于到了，这会儿还在睡午觉。

还特意叮嘱他说，孙女不爱吃姜，以后做菜都别放了。

他点头应下，心里默默记下这件事。连口味都这么被关照，想来一定是个被家里人捧在掌心里宠大的女孩吧。

他正想着，眼角余光却忽然瞥见厨房对面西厢房的门被推开，一个身影走了出来。

女孩揉着眼睛，像是刚睡醒。光影逆着，看不清五官，只能看见身形苗条纤细。

沈川想大概就是李奶奶口中那个从城里回来的孙女。

就在这时，院角“扑通”一声，一颗枣子掉进水塘，溅起细碎水花。女孩明显被吓了一跳，肩膀都跟着一抖。

他没忍住，唇角弯了弯，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笑！”

女孩向这边看来，声音清脆，却带着几分薄怒。

沈川愣了一下。女孩的声音落进耳内，竟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与此同时，他也意识到刚才的不妥，赶紧道：“抱歉。”说着，从厨房走了出来。

姜蕊站在西厢房门口，一只脚还随意地勾着拖鞋，像是没完全穿好，却依旧抬着下巴，带着一股倔劲儿，瞪着他不肯示弱。

沈川迎上她的目光，眼中亮光乍现，脱口而出：“是你。”

此刻，姜蕊正穿着一件浅粉色的家居短袖，衣摆微微褶皱，下面是一条白色棉质短裤，细白光洁的小腿在光影里分外惹眼。

她此刻睡意尚未散尽，脸颊染着一抹浅红，丸子头松松垮垮的，几缕发丝翘着。慵懒，却又带着点娇憨。

莫名的，沈川有点窘迫，耳尖发热，立刻移开眼睛。

但他左眼角下那一粒痣，还是被姜蕊捕捉到了。一瞬间，她也认出了对方。

那件白T恤，晒得发黑的肤色，还有少年劲瘦挺拔的身影——与中午骑车从他们车旁呼啸而过的那个身影重合在一起。

她一挑眉：“你怎么在这里？”

沈川还没来得及回答，这时李淑琴听到院子里的说话声，从堂屋里走出来了。她一眼看见姜蕊，笑眯眯地喊：“蕊蕊醒啦。”

又转头指向少年：“这就是我跟你说的沈川。小川，这是我孙女蕊蕊。”

话说到一半，她忽然察觉到两人神色有些微妙，带着点疑惑：“你们俩认识？”

姜蕊朝沈川抬了下下巴，不情愿地开口：“中午不是有只野猫突然窜出来，差点撞到我爸的车吗，有个人帮忙把野猫抱走了。就是他。”

李淑琴恍然：“哦，原来是小川啊，那应该是小川刚在这里做完饭离开。”

沈川点头。

姜蕊还气他刚才笑自己，正眼也不看他，径直上来挽住奶奶的胳膊，撒娇似地贴过去：“奶奶，我这一觉睡得好长啊。”

她笑的时候，两个小梨涡浅浅的浮在脸颊上。

李淑琴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这是上午坐车累着了。走，我和你去收拾收拾行李。”

姜蕊挽着李淑琴，往西厢房走去。临进门前，她还不忘回头，冲他又瞪了一眼。

晚霞染在她脸上，眉眼生动，带着点傲娇的气鼓鼓的样子。

沈川一愣，唇角忍不住弯了起来。

西厢房里，两个大行李箱并排放着。李淑琴瞧见，忍不住笑：“女娃的东西就是多。”说着，弯腰动手帮着一起收拾。

因为要住大约一个月，姜蕊带了好多衣服，几乎占了一个行李箱。终于高中毕业，不用天天穿校服，高考一结束，吴芷兰就带着去逛街，她报复性地一口气买了N条裙子。

吴芷兰娇惯着女儿，“宝贝女儿正是青春年少，爱美是应该的，想买多少买多少。”更何况自己的女儿又长的那么漂亮，怎么宠都不够。

姜蕊从行李箱找到一条裙子，换下了身上的家居服。鹅黄色的布料轻盈柔软，衬得她整个人又灵动了几分。

她刚睡醒，有些口渴。

李淑琴立刻放下手里的衣物，要去给她倒水。

“奶奶，我自己来就行。”姜蕊连忙摆摆手。

“厨房里有饮水机。”李淑琴叮嘱。

姜蕊穿过院子去厨房。

厨房里窗子开着，晚风吹进来，带着菜叶和阳光混合的气息。

料理台前，沈川正低着头择菜，手里的动作干净利落，几根豆角被迅速掐去两端，整齐地落入盆中。

他听到脚步声，回过头，视线撞上姜蕊。他点了下头，唇角似乎还含着一丝笑意。

姜蕊眼睛一飘，故意看向别处，像是压根没看到他。

沈川也不介意，淡淡地收回目光，继续手里的动作。

姜蕊走到饮水机前倒水，耳边响起菜刀与砧板接触的声音，清脆而有节奏。

她微微侧过脸，余光忍不住往那边瞄了一眼——沈川还在备菜，一只手按着豆角，一只手飞快地切着，切完整齐摆放到一边。

她盯着他的背影，耸了耸肩。

她身边的同学朋友没有一个会做饭的。当然，她也不例外。她真的很难想象中午那一大桌菜都是这个男孩做的。

沈川似乎察觉到什么，忽然回头。

目光与她再度相遇。

姜蕊装作若无其事地抿了口水，端着水杯转身要走。

沈川突然低声开口：“刚才奶奶跟我说，你不喜欢吃姜。还有其他忌口吗？”

姜蕊顿住脚步，挑了挑眉：“我是不吃姜，可别以为随便什么我都能吃。”

“哦。”他点点头，又转回身低头继续切菜。菜刀落在砧板上，发出干净利落的声响，没有半点停顿。

姜蕊端着水杯昂着下巴走出去。

鹅黄色的裙角在厨房门口一闪而逝。

沈川眼角捕捉到那抹颜色，却没抬头，只是手下动作一顿，随即又恢复了节奏。刀声再次响起，节奏沉稳，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姜蕊回到西厢房，把水杯放在窗下的书桌上，却发现窗户正对着厨房的方向。

隔着院子，可以看到他的身影映在厨房窗口，背脊笔直，傍晚的余晖打在他发梢和肩头。

姜蕊收回目光。

李淑琴已经拿来了很多衣架，正在把行李箱里最后一件衣服挂起来。

姜蕊把水彩本、颜料、画笔等画材一样样摆到书桌上，整齐排好。

画画是她最大的兴趣爱好。她曾学了好几年，直到升入高三，时间几乎被功课挤得满满，画笔才不得不暂时搁下。如今终于可以重新自由自在地画画了。

姜启德说乡下风景开阔，适合写生。于是，她就干脆把整套水彩用具都带了过来。

李淑琴一边把蚊帐往两边挂起，一边笑着问：“蕊蕊，喜欢这个房间吗？”

姜蕊眉眼弯弯：“喜欢呀。谢谢奶奶，房间布置得特别好。尤其是这个软木板，好实用，可以随便订上点什么。”

李淑琴听了更高兴：“我和你爷爷就怕你住不惯，还特地请教了小川，让他参谋参谋，看看你们年轻人喜欢什么。”

她指了指墙上的软木板：“你看，这就是小川的主意，是他在网上帮着买的。果然啊，还是你们年轻人懂年轻人。”

话音刚落，厨房那边传来“滋啦”的炒菜声，油锅里爆香的气味随风飘来。

李淑琴笑着补了一句：“我跟小川说了，以后做菜都不放姜了。”

姜蕊有一瞬间的走神，立刻笑着：“谢谢奶奶，奶奶最好了！”

这时，姜怀义从外面遛弯回来了，背着手走到门口，笑呵呵地问：“蕊蕊，还住得习惯吗？”

“习惯，爷爷。”姜蕊应得脆亮，蹦跳着走出房间，挽住爷爷的胳膊。

姜怀义一脸慈爱地看着孙女，突然想到什么，朝厨房扬声道：“小川，今天晚饭就在这里吃吧。”

“不了，爷爷。”沈川从厨房窗户微微探出头来。

姜怀义继续道：“你和蕊蕊同岁，正好认识认识。她在这儿也没什么朋友，我怕她无聊。”

姜蕊抿着嘴，知道爷爷是疼她，但是还是嘴硬，“才不会呢！和爷爷奶奶在一起，我一点都不无聊。”

她话虽这么说，眼角余光却飞快地朝厨房那边瞥了一眼。只见沈川微微低着头，像是在犹豫，片刻后才抬起头，温声道：“好，爷爷。”

姜蕊立刻别过脸，像是完全不在意似的，拉着爷爷去看院子一角的小水塘。

水塘的水带着点幽深的墨绿色，水草在水底轻轻摇曳着。金鱼游来游去，其间点缀着两三条锦鲤，胖胖的身影在睡莲下若隐若现，红白的花纹被映得鲜亮，宛如水中一抹流动的色彩。

姜蕊中午刚到时，没来得及细看，这会儿才发现，小水塘布置得颇为用心。四周嵌着几块太湖石，造型错落，倒映在水里，平添几分雅致。

忽然，“扑通”一声，一枚熟透的枣子落进水里，激起涟漪。鱼儿们立刻围上来，尾鳍搅动水波，泛起层层晕开的圆圈。

姜蕊想起刚才就是这个声音被吓了一跳，忍不住向厨房看了一眼。

厨房窗边的人影，侧着身，正专注地在灶前忙碌。夕阳斜斜落下，人影有点模糊了。

姜蕊收回视线，弯腰从太湖石缝隙里拔出一根草茎，蹲在水边，逗弄着水里的鱼儿。鱼儿吐着泡泡，被吓跑了。

姜怀义笑呵呵地问：“蕊蕊，爷爷这鱼养得不错吧？”

“一看这些鱼就吃得很好。”姜蕊笑着，眼睛还盯着水里胖胖的鱼影。

姜怀义兴致勃勃地跟姜蕊介绍着鱼的品种。姜蕊却有点走神，她中午没吃饱。厨房那边持续地传来饭菜的香味，她的肚子都开始咕咕叫了。

终于，厨房那边适时传来少年的声音：“爷爷奶奶——”话音微微顿住，他似乎犹豫了一下，才接着喊：“……蕊蕊，晚饭好了。”

姜蕊突然有点别扭，平时只有家里人才叫她乳名。她站起身转头，盯着他：“我叫姜蕊。”

沈川脸一热。不知道是因为灶火的热气，还是因为她的抢白。

其实刚才，他喊她的时候也踌躇了一下，他不知道她大名叫什么，只好跟着爷爷奶奶喊她乳名。

餐桌上，已经摆好了四菜一汤。两荤两素，菜色家常，却色香味俱全。

就这么短时间，做出这些菜，姜蕊若非亲眼看到，还真有点难以置信。

她抬眼去看沈川。只见他正背对着站在电饭锅前，手里拿着碗，在安静地盛饭。

不远处的灶台、料理台，干干净净，简直不像刚做过饭。

姜蕊想起不久前爸爸心血来潮，想在厨房露一手，结果炒完一盘菜，满灶台都是油渍和菜叶，整个灶台堪称灾难。被她和妈妈嘲笑了许久。

一家人落座。餐桌是圆形的，爷爷奶奶跟平时一样，座位挨着，姜蕊就挨着奶奶身边坐下。

沈川把米饭盛好后，就剩下一个位子了，在姜蕊旁边。他把椅子往外轻轻拉了一下，坐下。

姜蕊却立刻朝奶奶那边又靠了一下，似乎有意要拉开一点距离。

沈川没说话，拿起筷子，安静地吃饭。

姜怀义满脸笑意，开口道：“小川，你和蕊蕊同岁，也有共同话题。蕊蕊在这里没有朋友，有什么事你帮着照应一下。”

“好，爷爷。”沈川看了一眼姜蕊，应得干脆。

姜蕊却像没听见似的，转头冲着爷爷奶奶甜甜一笑：“我有爷爷奶奶就够了。”

李淑琴被逗笑了，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就你嘴甜。”

姜怀义也笑着摇头：“这小丫头。”

姜蕊眼角余光一扫，正好瞧见沈川垂着眼睛，似乎没有听到她的话。她在心里哼一声，拿起筷子去夹菜。

所有的菜里都一点姜丝儿也没有。

姜蕊心里顿时舒坦了许多。再看沈川时，就觉得顺眼了不少。

而且菜的味道也出乎意料的不错。她中午因为好几个菜都有姜，没怎么吃饱，这会儿胃口打开了。

李淑琴注意到了，笑着问：“蕊蕊，饭菜合胃口吗？我看小川所有的菜都没有放姜。”

姜蕊眼角余光一扫，正好对上沈川投过来的目光。似是在等待她的评价。

她偏不让他如愿，只“嗯”了一声。

姜怀义想起什么，转头看沈川：“小川，你保送的是哪个大学？”之前只知道他被保送了，并不清楚大学的名字。

“T大。”沈川咽下口中的饭，才开口回答。

姜蕊一下抬起头来，看向他。

那个学校可是她心仪的学校，可惜她分数差了一点点，就报了同一城市的另一个大学。

姜怀义又问：“是不是在T城那一个？”

沈川点头说是。

李淑琴立刻笑开了：“那可太巧了，跟我们蕊蕊在一个城市啊，是不是？”

沈川心里一跳，也转头看向姜蕊。姜蕊被他的目光撞个正着，偏过脸去，故作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好啊好啊。”姜怀义高兴得合不拢嘴：“以后你们在一个城市，可以互相照应一下了。”

李淑琴笑着打趣：“我们蕊蕊能照应什么啊？从小娇气惯了。还得是小川多照应我们蕊蕊。”

姜蕊：“……”

“奶奶，我长大了，不需要人照应什么。”她抬起下巴。

“好，好，我们的宝贝长大了。”李淑琴笑眯眯，夹了快排骨给姜蕊。

姜蕊“哼”了一声，低下头去，鼓着腮帮子吃饭，不再说话。

沈川垂下眼，唇角轻轻弯了弯。

窗外蝉声阵阵，有风从树叶间穿过。他的心里仿佛也起了风，轻盈的，鼓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