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亥时初刻安澜方才来到薛恺悦原本住的小楼之上见明帝,他把审问的结果向明帝做了个简单的汇报,“那慕氏讥讽淑君,说淑君眼下就是个给陛下弹琴唱曲的,公主都出嗣了,在陛下眼里不算个人儿了。把淑君惹恼了,出手揍了他。”
他只提这句话,把慕氏那句更为恶毒的“你这辈子甭想拥有自己的公主,我要是皇上啊,你生几个公主我送出去几个,我让你白生白养白欢喜”的话给隐瞒了,他只想把事情料理妥当,不愿意让明帝对冷清泉心生愧疚,倘或明帝一时冲动送冷清泉个公主,那他就有新的烦恼了。作为皇后,局势一定要掌控在对他有利的范围内。
讲完审理的结果,他就笑吟吟地给明帝交差:“事情都料理妥当了,陛下放心吧。”
明帝正在房中一个人下棋,听他这么说,便放下了手中的白玉棋子,抬眸看向他,“澜儿怎么处置的?”
自下午把事情交给安澜处理,明帝心里头就有点不安,却又不好过早回来,她在湖边一直待到天色擦黑方才起驾。却也不敢去御楼处晃悠,命差役开了薛恺悦住的小楼,她一个人在楼上用晚膳躲清静,用过了晚膳无事可做,便索性自己同自己下起棋来。
下棋的时候,她心里头也就思忖明白了,她家泉儿绝不可能无缘无故打人,必是这慕氏说了什么引得泉儿动了怒。这事倒不能过于怪罪冷清泉,然而慕氏毕竟挨了一顿打,他妻主舒妩上午刚一走,慕氏就挨了打,这要是传到舒妩等人的耳朵里,难免会心生怨望,她全然不责罚冷清泉,在功臣们那里是有点说不过去的。可是怎么罚呢,罚得轻了,没有效果,罚得重了,她舍不得。心里拿不定主意,她索性派人去给安澜传话,道是案子由皇后审亦由皇后决断,她全权交于皇后了。
此时听安澜所言,果然如她所料,冷清泉是被慕氏的冷言冷语激怒的,她心里便揪了起来,怕安澜借机狠罚冷清泉。
“臣侍答应给那慕氏一千两银子养伤,再赏他一盒珍珠,两副宝石耳坠,这事也就结束了。他想要个诰命夫郎的恩典,臣侍没答应。”
安澜答得轻描淡写,仿佛不过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全然没提他是怎么同这慕氏斗智斗勇的。
明帝听了微有些诧异这慕氏当初也是在玄武做过贵君的人眼皮子竟然这般浅吗?这点银子这些东西就打发啦?
安澜瞧出来明帝不大信。他微微一笑,问明帝道:“陛下是觉得这一千两银子给得太多了还是太少了?”
明帝毫不迟疑地答道:“太少了呀!他在银钱上没有狮子大开口,那是不是要求严惩泉儿?”
她不在意给这慕氏多少银钱,银钱国库内库都多的是,她怕的是这慕氏坚持要求严惩冷清泉,安澜再顺水推舟,冷清泉这回怕是连君位都保不住。她急切地询问安澜:“澜儿打算怎么处置泉儿?”
安澜心中暗暗吃醋,他家月儿果然偏疼君卿,哪怕是冷清泉这样的不知道惹了多少祸的君卿,一遇到事,月儿也是先想着如何护住,对他可就没这样的爱意,罢了,他安澜从今以后也无需任何人保护。
他笑着回答明帝,先把话往困难的方向讲:“那慕氏怎的没有狮子大开口?他上来要一万两银子,还要求废除淑君的君位,褫夺淑君的封号,将淑君打入冷宫。”
明帝听了,狠吸了口凉气,生恐安澜已经应允了,她着急地站了起来去抓安澜的胳膊,“你没答应他吧?”
安澜由着她抓着自己的胳膊,浅笑着答道:“什么都依着他,那还了得?臣侍同他说就这么多东西银两,他要也就要了,不要连这些都没有。至于处罚淑君,他更是想都不要想。淑君是宫里的男儿,打了外面的男儿,只有赔银子的事,没有受罚的道理。哪条王法也没说,君卿们打了外面的人,就要受罚。”
他说话时脸上的表情贤惠极了,让人无法不联想到那些在风雨中展开翅膀保护幼鸟的雄鸟。
明帝点头道:“律法确实如此,不过,这慕氏终究是舒妩的爱侍,倒也不同于一般的男儿。”
不罚冷清泉,这符合她心里的想法,但作为天子,她仁厚惯了,一时间让她以权势压人,她多少有些不适应,也担心功臣们心生不满之后会想要造反。
安澜睨了明帝一眼,辩驳道:“话不是这么说,男子无贵贱,贵贱依妻主,妻主贵则男子贵。这慕氏的妻主是舒将军,淑君的妻主是陛下,若说淑君打了他。便要被废除君位褫夺封号,那岂不意味着陛下要对舒将军低头?这种颠倒贵贱倒置尊卑的事臣侍决不能答应!”
明帝轻轻点头,“澜儿这话倒也有理。只是那慕氏看上去就是个泼辣的,他肯依吗?”倘或这慕氏被迫接受这个判决,转头就派人给舒妩送信,那事情也有些麻烦。
安澜淡然一笑,话说得强硬,表情贵气十足:“依不依的还能由着他不成?臣侍告诉他,严惩淑君这事他想都不要想,也劝他不要痴心妄想指望舒将军为他出头。若他敢恶人先告状,动摇舒将军对圣上的忠诚,臣侍作为皇后,就有权替舒将军清理门户!”
明帝听了有点不敢相信自家皇后这么霸气,她咂了咂烈焰朱唇,携着安澜的手坐在坐榻上,瞧着安澜冰姿玉骨的俊颜小声道:“澜儿这话有点霸道了吧?”
天子在耳边吹气如兰,安澜神色坦然,心中却是不以为然,他在那慕氏面前,要比同明帝讲述的霸道得多。
他把处置的方案讲给慕氏听之后,那慕氏瞪大了眼睛看他,哭得稀里哗啦,“所以我这顿打就白挨了是吗?”
他神情冷肃地纠正慕氏:“一千两银子,一盒珍珠,两幅宝石耳坠,这还能叫白挨?本宫劝你不要太过贪心!”
那慕氏气呼呼地抬手指着他控诉:“那是我的养伤银,珍珠和耳坠也都是我应得的!你们凰朝也忒霸道了,我好端端地被打成这样,你就给这么点东西就把我打发了?”
他听了冷笑一声,训斥这慕氏,“什么叫你好端端地被打成这样?你要是不冒犯淑君,他就打你了?他怎得只打你,不打别人呢?淑君进宫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无故对人动手过,还不是你这厮胡言乱语触怒了他!”
那慕氏捂着脸颊道哭闹不休:“我不过是说了几句真话,他就挥拳打我,他也太小肚鸡肠了吧?这样的人,也配做皇家君卿吗?”
他听不得“几句真话”这样的词,冷清泉的公主出嗣淑王府,是他极为赞成的,却被这慕氏说得好像他和明帝多么打压欺负冷清泉一般,这个恶名他可不愿意背。更何况皇家如何做事,还轮不到慕氏这么一个敌国的亡国君卿说三道四。
他板了脸斥责慕氏道:“皇家行事,几时由得你一个臣下的侧室置喙?你讥讽君卿,挑拨离间,破坏皇家的和睦安宁,本宫若不是念在舒将军正在为国出力,把你丢去海岛喂鱼都是轻的。你再不反思自己,本宫就派人好好教教你规矩礼仪!”
被皇后派人教规矩礼仪,这往后的日子还能舒坦么?慕氏晓得厉害,噤了口不敢再说。他心里却想到一条,要想不让这慕氏给舒妩送信告状,那最好派人严加看管,一直等到舒妩回京交差。
想到就做,命令女兵们把这慕氏送回去之后,他就吩咐御前护卫连夜去雅州男子军营调十个男兵入住乐养园,监视慕氏一举一动。
此时他望着明帝略有些担忧的凤眸,不赞同地道:“这算什么霸道?臣侍说的都是事实啊。难道陛下愿意被一个小小的将军侍夫威胁啊?别说舒将军只是个二品将军,她就算是关国公那样的身份,她家夫郎也不能威胁陛下。谁敢威胁陛下,谁就该被收拾。”
他说到这里,偏头看向明帝,意味深长地道:“陛下善待功臣这是陛下圣心仁厚,可这不是说咱们就该怕了她们,若是功臣们仗着陛下的恩典,纵容夫郎女妹为非作歹甚至藐视皇室,那陛下该收拾她们就得收拾,过于纵容于朝廷并非好事。”
有一句话他没有讲,身为一统天下的天子,都要受功臣的气,那将来的嗣皇帝更加没办法拿捏功臣,那江山迟早得出乱子。但这话涉及到帝位传承,明帝青春鼎盛,未必愿意听到这样的话。
明帝倒也想到了这一层,她也不愿意过于纵容功臣,只是,她是个仁厚天子,同关荷舒妩等人有着一同上战场出生入死的情意,一时半刻做不到狠下杀手罢了。
她由衷地感叹道:“澜儿,你真棒啊。朕真没想到,事情这么容易就被你摆平了。以后再有这种类似的事情,朕都交给你。”
安澜浅笑着答道:“谢陛下信任臣侍。这本来就是臣侍份内的事嘛。这天下的男子本就都归臣侍管呢。”
倾国倾城的男子在自己面前笑得眉眼弯弯,还能够居功不自傲。明帝忍不住更加爱他了,啪的一下子吻住他的脸颊,夸赞他:“澜儿真是朕的好贤内助。”安澜听了,心头却有些复杂。她说他是她的好贤内助。这话他有阵子没听了。是的呢,她只想让他做她的贤内助,帮她处理棘手的宫务国事,却并不想帮他分担丝毫他自己的痛苦烦恼。
这就是人到中年的妻夫关系吗?没了亲密无间,有的只是互相利用互相扶持。
罢了,往好了想,没有柳笙这个靠山,她仍旧愿意把难事交给他,还喊他贤内助,这是不是意味着,他是可以凭借一己之力坐稳皇后的位置的?
他细细地打量明帝,尤其注意观察明帝的凤眸,他要弄明白明帝究竟是随口一说,还是真的以为他是可以继续做好贤内助的?
明帝美颜无敌的凤眸中七分是欣赏,三分是喜爱。
他瞧得分明,心中暗暗得意。原来他安澜是可以不借助任何人的力量,是可以没有靠山,没有凭仗,也能过得很好的。
这还发什么愁?往后放心大胆地干,把以往不敢行的事都只管行来。
他要凭借自己,坐稳皇后的宝座,把往后余生活得熠熠生辉,活得多姿多彩。
他的脸上是一派自信从容的光,像是淬炼了日月精华的宝剑,让人无法忽视又不刺人眼目。明帝瞧着心动极了,不由自主地就去吻他花瓣般精美的唇。安澜此刻心情舒畅,也伸出双臂抱住明帝的胳膊,方便明帝更加近距离地亲吻他。这个动作在明帝看来无异于索吻。明帝毫不迟疑地加深了这个吻,双手更是片刻不停歇,在他的发冠上后背上乱抚乱揉。安澜由着明帝亲密,热情地回应她,抱着她后背的胳膊越收越紧。
两个直接倒在了这小小的坐榻之上。
明帝撑起胳膊,温柔地吻人精美的锁骨,口中呢喃道:“宝贝,你可真是知道怎么样诱引朕呢。”
安澜由着她亲吻,笑得愈发甜美,将真心藏于玩笑之内:“但愿臣侍能继续诱引陛下三十年。”
三十年之后他都六十岁了,女儿的太女之位应该稳如磐石了,再失宠也不怕。
明帝却是没听出来他这话语中的真切忧虑,没心没肺地接话道:“宝贝,你这想的可真长远呢,这都想三十年之后的事了。还是先管眼下吧。”
他嘟唇,从善如流地道:“那就说眼下,陛下今晚陪臣侍还是陪淑君啊?”
他问得像是随意极了,但放在明帝后背上的手却隔着凤袍拈起了薄薄的一层皮肉夹在手指之间,威胁之意不言自明。
明帝爱极了他这公然吃醋的模样,埋头在他肌理细腻的脖颈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抬起凤眸盯着他极具骨相美的脸庞看,温柔地嘱咐他: “当然是陪澜儿,澜儿先自己洗沐,朕去瞧瞧泉儿,一会儿就回来,嗯?”
他明白明帝必是要见一下冷清泉的,当下也不拦阻,笑着答了句“好”。
皇后能干又贤惠,明帝心情好极了,又在他额头吻了一下,方才神清气爽地去见冷清泉。
明帝走后,安澜传热水洗沐,洗沐过了躺在床榻上,等候明帝。可是明帝一会儿半会儿回不来,他等得不耐烦,从榻上重新坐起,想给自己找点事情消遣。他在房间中扫视了一圈,一眼瞧见,这房中竟是有笔墨纸张等物的。
他自己研墨,拿起兔毫细笔,在纸张上给明帝编制起后宫侍寝单子来。
初一十五之外,他给自己编定了五次侍寝的机会,一月之内达到七次。
赵玉泽作为他有意拉拢的男儿,他给安排了五次侍寝的机会,仅次于他。薛恺悦和董云飞、冷清泉三个作为他既不讨厌也不打算过于扶持的男儿,他每个人安排了三次。沈知柔身体弱,陈语易向来在恩宠上不热衷,他都只给安排了两次。至于林从和江澄,虽然身康体健,也热衷承恩,但作为他有意打压的男儿,他也只给两人每人两次的机会。他觉得自己简直是极好的皇后了,对这么桀骜不逊的情敌也没有彻底封死承恩的路,便是明帝也不能说他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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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章 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