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帝此番行事颇为雷厉迅捷,既定了这主意,便命御前护卫挨个给几位功臣传话,要她们到御楼相见。
安澜见她传宣功臣便欲上楼躲避,明帝却瞟了他一眼,道:"澜儿是皇后,有议政之权,无需回避。"
虽说想要他自己坐稳后位,但那仅限于后宫之中,涉及朝臣,她还是要给他撑腰做主的。在功臣们面前,她更是要尽量维护他一国之后的尊严,让功臣们知道一旦有变谁才是她们应当尽忠的皇朝主父。
安澜倒不曾多想,四国一统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行使过皇后的议政之权了。
本来么,这所谓的议政之权设定得很模糊,他作为皇后朝堂日常是没有他的座位的,只是他若是过问了朝政,朝野上下不会给他定一个干涉朝政的罪名罢了。
就这过问朝政一项,四国一统之后,他也很少做。一来他不大热衷朝政,又有两个小娃要抚养教导,忙不过来。二来薛恺悦、赵玉泽、董云飞几个作为男子军将帅被削了兵权,明帝恐薛恺悦几个心有不满,特意在去岁新年守夜时强调后宫最好安于后宫本分的话,他为了配合明帝,主动提出把他的座椅从睿思殿撤出来,这一年多时间里他自己也尽量不再过问朝政。便是去岁夏天明帝染恙,那样危机的时刻他也没有想过走到前朝替她执政。
两刻钟后,关荷几个到达,明帝便把要关荷几个带兵搜寻柳笙的话当着安澜的面讲了出来。
关荷等人都很高兴,这是难得的下山的机会,她们在山上憋久了,都巴不得立刻下山去逛逛,面上却都说得义愤填膺。
关荷道:"陛下放心,老臣一定把柳相国给陛下找回来,找不回来柳相国,老臣就不回来见陛下。"
余彤拍着心口道:"敌人敢动柳相国便是藐视末将,末将粉身碎骨也要把相国找回。"
舒妩也跟着嚷嚷:"不找回柳相国,末将绝不回来见陛下。"
明帝赶忙打住这念头,她目光真挚无比:"朕把寻找弦歌的重任就托付给各位贤卿了,但有一样,这乐养园中自有人牵挂卿等,不管能不能找到弦歌,卿等都要在一年之后归来。"
她说到这里,语气未变,但凤眸含了几分深意,"各位贤卿都是武将,当知军有军规,一年后逾期不归,就算是违反军规。"
她没说违反军规怎么惩罚,但那带着深意的凤眸在几个人脸上轻轻一扫,威胁之意十分明显。
关荷几个面上都有些不忿,哪有还没出发,先说逾期受罚的?这究竟是让她们出去寻人呢,还是给她们挖坑设套等着她们犯错抓她们小辫子好处置她们呢?
要是天子等着剔寻她们的错处,她们何如不下山呢?
关荷是个老成持重的,心重再疑虑不忿,却忍耐着没说话。
关荷都不开口,董平南和余彤几个也没敢说话。董平南有了年纪还好,余彤几个都不如关荷有城府,脸上的表情都很精彩,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架势。
明帝见众人脸上都有点愤愤不平,便给安澜使了个眼色。
安澜原本没打算开口的,忽然眼睛余光觉察到明帝在看他,一下子有些恍惚。明帝见他懵懂,下巴微微一扬,眼睛又向着关荷几个瞄了瞄,这意思很明显了,要安澜说些话缓和一下局面。
安澜见状,倾国倾城的脸颊上便挂出温和优雅的笑意来:"陛下说逾期不归便算违反军规,这不过是牵挂几位国公军侯的意思。弦歌是陛下的股肱重臣,各位也是陛下的心腹爱将,弦歌失踪陛下痛心疾首,人都瘦了一圈,可不能再承受一回失去爱将的苦。各位都是陛下的忠臣良将,应当能体谅陛下的这番牵挂之意吧?"
皇后这话说的情深义重,但众人知道不过是天子用来缓和气氛的,不能当真,然而要反驳安澜,却也不好出口。
难不成要说自己不是天子的心腹爱将?不做天子的心腹,还能够让天子留着你吗?要说天子不会因为失去自己而痛苦,又像是以小人之心度天子之腹。
所以众人一时间都不情不愿地闭了嘴巴,脸上那不忿之意也都收敛了。
明帝见安澜一出口,众人就老实了,不由得暗笑,这帮功臣就缺这样软绵绵的收拾。她满意地向着安澜轻颔下巴,而后本着打个巴掌得给个甜枣的原则,跟着宽抚众人:"弦歌失踪,乃朝廷之耻,朕一想到她这会子不知道在何处受苦,就夜不能寐,各位贤卿无论是谁寻得弦歌归来,都是为朕分忧,朕都重重有赏。"
关荷听她这么讲,立刻向她抱拳行礼:"老臣等自当为陛下分忧。"
一直沉默的董平南却望向明帝询问道:"臣等与柳相国同殿为臣,自有同侪之谊,得知相国失踪,臣等无不忧急。只是有句话要斗胆问陛下,若是相国很快归来,那一年之期还作数吗?"
董平南这话一出口,几位将军便也跟着看向明帝,段名扬眼巴巴地提问:"陛下,柳相国找到了,末将等是不是就得随着相国一起回来?"
明帝脑海中迅速琢磨,她方才只是想着万一柳笙找不到了,这帮功臣不能任由她们在外面,却没考虑若是柳笙及早找到,功臣们要不要跟着一起回来,但这个问题也简单,她大方地一挥手:"无论弦歌何时找到,朕与各位贤卿都以一年为约,明年的九月十三,朕在此地摆酒等候各位贤卿返山。"
安澜听她这么说却是唯恐功臣们只想着在外面玩乐不用心寻找柳笙,连忙补充道:"各位国公军侯一旦找到弦歌,可派人将其先行送回,免得陛下悬望,自身一年后再来见陛下不迟。"
这意思便是在这一年之内准许她们自由活动,即便柳早早地找着了,她们也不用着急回山。这真是极好的事,关荷几个立刻都高兴起来,就差把欢呼雀跃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明帝见状也就不再啰嗦,就着安澜的话头,把具体的安排讲了出来,"朕的意思,几位贤卿最好两人一队,每队朕拨给御前亲军一百人,御前护卫四人,车子两辆,马匹管够。"
有了这个旨意,余下的便无需她再费心,关荷几个都是战略好手,当下立刻两两组队,按照关荷的意思,很快就组成了四队。
关荷、余彤一队,董平南、段名扬一队,岑倩、蒋芩一队,舒妩、陆杨一队。
明帝看了一眼暗暗点头,关荷确实能干,这队伍基本上都是一个腿脚灵便的带上一个身体不健壮的,这样搭配起来,既方便寻找柳笙又不至于有什么危险。
然而关荷却并不满意,关荷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会儿,就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四支队伍只能往东西南北四个方向走,可姚天这么大,这样寻找起来,未免太慢,臣等在外头多费时日,倒是不怕,怕的是柳相国她撑不住,她孤身在外,多一天就多一分危险。"
这话一出口,安澜心里就是一痛,没等明帝反应,他便扭头看向明帝,哀声道:"陛下,关国公所言有理,人少了,寻找起来如大海捞针,弦歌怕是等不得。陛下尽量多安排些人吧。"
明帝暗暗无奈,澜儿也太容易被人牵着走了,但是当着人她不想驳斥安澜,当下点头道:"外头已经有李蔚、凌影各自带着御前亲军和御前护卫在寻找了,朕另外再派赵湘、安珩带一百天武军,慕哲瑜、何文金带一百御前亲军,与关卿等协同行动,如此共有八支队伍,怎么样也能找到弦歌了。"
安澜听了,这才踏实了下来,他很是感激地看向明帝,真心实意地道谢:"臣侍谢陛下。"
明帝不予理会,只淡然一笑,她派人寻找柳笙乃是公务行为,无需安澜道谢。
董平南忽然道:"陛下,纵有八支队伍,姚天广阔,漫无头绪寻找起来也难。以老臣看,出发之前,陛下最好让老臣等见一下那些西境贼人,能从她们嘴里掌握些线索,就事半功倍了。"
这话说的有理,明帝爽快同意,虽然她并不抱什么希望。陈语陌审了这么久要有线索早就有了,但这请求也犯不着驳回,就算没有线索,对于贼人的情况有个基本的了解,也有利于关荷等人的安全。
毕竟她只是想让功臣们去寻找柳笙,可没有想过要借机除掉她们。
明帝当着众人的面传宣了四个御前护卫,要她们分别去兵部、御史台、赵府、安府、南郊官宅、天武军衙门、雅州御前亲军营等处传话。
御前护卫们领旨而去,关荷几个也都起身告退,明帝并不款留她们,后天就要出发了,她们自然要回去安排一二,尤其是房里有年轻夫郎的,更是要妥善安置仔细叮咛。
关荷等人走后,明帝自觉去了一件棘手之事,心情甚佳,上前揽过安澜的肩膀,亲亲昵昵道:"还得一会儿才用晚膳呢,澜儿且陪朕上楼去吧。"
她说着话朝着人雪白皎洁的脖颈上吹了口气,安澜瞬间就觉得脖子痒痒的,也就悟了她这所谓的上楼究竟是什么意思。他心中很是不高兴,垂下蝶翅般的长长羽睫淡淡地拒绝她:"还是白天呢,陛下想什么呢?"
明帝盯着他国色天香的脸颊,视线描摹他俊挺的鼻梁、大而美的眼眸、精致润泽的唇瓣、线条流畅的下颔,只觉心里痒痒得厉害,厚着脸皮道:"白天怎么了,这又不是在宫里,辰儿她们也都没跟过来,澜儿怕什么?这世上还有谁敢说澜儿的闲话不成?"
奕辰没跟过来,自己就得同意与她白日纵情吗?她把他当什么了?能够随意欺侮的小侍奴吗?
安澜心中又怒又痛,却也不敢直接发作明帝,形势逼人,他再不愿意面对,也得承认没了柳笙的庇护,他的确没有同明帝叫板的底气。
不能硬抗,就只能婉拒,安澜微微叹了口气,抬起那星辰般的美眸看向明帝,语气幽幽,表情是好心被误解的冤枉,"陛下就会激臣侍,臣侍哪里是怕别人说闲话?臣侍是想着淑君连节都没过完就赶着随扈圣驾,来了这边陛下却没让他伺候呢,他心里岂不失落,陛下这会子既是不忙,不妨喊淑君过来陪伴圣驾。"
他昨个儿确实以为明帝在宫里连着宠了他几夜,到这乐养园来就该冷清泉侍寝了,然而昨晚明帝与他一同赴宴回来,直接打发冷清泉去赵玉泽的小楼上入睡,拉着他缠绵了半宿,又让他跪着服侍了一番,才算结束。明帝倒是惬意了,只苦了他,在宫里受委屈也就罢了,来这里还要受委屈。
明帝微微一怔,为他的贤惠大度而惊讶,她乐呵呵地在他脸颊上亲昵地啄了一下,满意地道:"澜儿愈发有贤后的样子了,都懂得劝朕雨露均沾了。"
她说着话,又亲了他一下他滑白如玉的脸颊,认真地夸赞他:"做贤后,头一件便是要懂得劝天子雨露均沾。朕知道澜儿爱朕,以往朕从不以此要求澜儿。如今澜儿自己提出来,朕很高兴,这说明澜儿成熟了,更加大气了。"
撒娇撒痴的小男儿固然可爱,可是贤惠大度事事考虑周全的成熟夫郎也自有其魅力,作为一个三十岁的天子,她其实更需要他成为一个成熟的皇后。随着公主皇子的成长,后宫的事情只会越来越多,他不够成熟,费心烦恼的就是她了。
安澜歪打正着,心里说不出的酸涩,面上却只能顺着她的话做出贤惠大度的表情来:"陛下冤枉臣侍呢,臣侍若是个小肚鸡肠的,陛下身边哪里会有这么多人?"
他这话多少带了点真实的幽怨,语气却是颇为轻松。半真半假间的表情最是娇俏动人,一双大眼睛羽睫闪闪的,像是挂在枝头的亮黑水润半透不透的秋葡萄,大半是蜜甜,小半含着酸。
明帝一瞬间就看呆了,也不管他愿不愿意,也不管这是在楼下厅中,只仗着房间里面没有别人,一偏头就吻了上去。
"陛下,不要。"安澜抬手去推她,却哪里推得动?明帝单手禁锢住他,吻得热烈芬芳,另一只手还不忘隔着衣衫摸索,掐揉那小巧的腰窝。
安澜很快就软了腰身,却也不愿意由着她放恣,心中正着急,门外御前护卫报说,江相派人送奏折来了,他听见了大松了一口气,努力平复呼吸。
明帝恋恋不舍地放开他,传了那送信的人进来,接过奏折,当面打开看了一眼,见上面没什么大事,也就踏实下来,见那送信的人是柳笙派去政事堂伺候的男子护卫之一,便随口问这人:"澄之在做什么呢?"
来人恭谨答话:"江相上午批阅公文,中午去惠王府喝世女喜酒,因叶家正君临产,江相喜酒喝到一半就回来了,奴才出发的时候,江相还在政事堂批公文。"
明帝点头,吩咐道:"朕十五日下午就回去了,没大事不必送折子过来,朕让关国公她们出外寻找弦歌,这事已经吩咐了兵部办理,澄之知道就行了,无需操劳。"
她这话完全是对江澄说话的口气,那男子护卫恭谨领命。
明帝将节略也收了,抬手便赶这人回去:"复命去吧。"
那男子护卫恭谨退出自去复命,安澜蹙眉道:"臣侍十五那天得去宗子学堂,这是早就定下的。"
明帝瞟了他一眼,"那朕就让人十四日一早把澜儿送回去。"
安澜试着给自己争取:"早回晚回都是一样的,要不臣侍今晚就回去吧?"
明帝想都不想断然拒绝:"澜儿这么早回宫做甚?宫里有玉儿呢,澜儿不必急着回去。"
这是非要把他扣下来服侍她?安澜默默腹诽,用明帝的逻辑反驳她道:"臣侍留在这边,也没什么事可做了呀,这边有淑君,臣侍没什么不放心的,陛下何必不让臣侍回去呢?"
明帝没有意识到他是不想承宠了,还以为他是在表达哀怨,当下乐呵呵表态自己多么需要他,"泉儿再好也取代不了澜儿啊,澜儿不必多心,朕听澜儿的雨露均沾,可是朕的枕边永远有澜儿的位置,这世上没人比澜儿更合朕意。"
安澜心头苦笑,如果是以前他听到这样的话会很高兴,现在却觉得荒谬,这意思不过是告诉他,他是这后宫最肯委屈自己取悦她的男子罢了。
他心里只盼着冷清泉今天晚上能够手段高超一些,让明帝暂时别想着宠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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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