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少年 第11章 校运会

校运会当天，秋高气爽，万里无云。湛蓝的天空像一块巨大的幕布，衬托着校园里彩旗招展、人声鼎沸的热烈景象。

广播里循环播放着激昂的运动员进行曲和各班热情洋溢的加油稿，空气中弥漫着防晒霜、青草和兴奋的味道。

高一（三）班的根据地设在主席台斜对面的一片树荫下。

黎语早早地就带着几个同学将后勤点布置得井井有条——几张课桌拼成的服务台上，整齐地摆放着按项目分类的号码布、别针、功能饮料、矿泉水、医药箱、巧克力，甚至还有几把小扇子和防晒喷雾，旁边立着一块手写的提示板，上面是黎语用娟秀字迹列出的各班主要对手的实力分析和今日赛程提醒。

“我的天，黎语，你这搞得跟作战指挥部似的。”林边也拿起一瓶水，啧啧称奇。

黎语推了推眼镜，面无表情：“信息透明化和资源优化配置是提高效率和获胜概率的基础。”

章佳涵已经换好了钉鞋，正在原地小跳热身，闻言拍了拍黎语的肩：“不愧是我们的大脑！稳了！”

时羡坐在稍远一点的折叠凳上，手里拿着属于自己的号码布——白色底布，上面用醒目的黑色印着“311”。

他的指尖有些凉，心跳比平时快一些。尽管已经做了心理准备，但置身于这样庞大而喧闹的场合，他还是感到些许不适和紧张。

目光下意识地在人群中搜寻，直到定格在那个熟悉的身影上。

谢厌庭刚刚完成跳高项目的检录，他穿着合身的黑色运动短裤和同色系的透气T恤，更衬得身形挺拔，腿长惊人。

他似乎感应到时羡的视线，穿过攒动的人头，精准地望了过来，对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然后用口型无声地说：“别紧张。”

时羡的心跳似乎漏掉了一拍，然后以一种更乱的节奏鼓动起来。

他微微点了点头，低下头，开始默默地将号码布别在胸前。手指因为些许的紧张而显得有些笨拙，别针好几次都没能顺利穿过布料的孔隙。

就在这时，一片阴影笼罩下来，带着熟悉的清冽气息。谢厌庭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蹲在了他面前。

“我来。”他的声音温和，不容拒绝地接过了时羡手中的号码布和别针。

时羡僵住了，周围嘈杂的声音仿佛瞬间远去，整个世界只剩下眼前这个人专注的侧脸。谢厌庭的手指修长灵活，动作轻柔而稳妥，小心地将别针穿过号码布，再固定在他的运动背心上，指尖偶尔不可避免地轻轻擦过他胸前的布料，带来一阵微妙的战栗。

时羡甚至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拂过自己的锁骨位置。

“好了。”谢厌庭抬起头，对他笑了笑，眼神清澈，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谢谢。”时羡的声音有些干涩，耳根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热。他能感觉到周围有几个同班同学投来的好奇目光，包括林边也那带着促狭笑意的眼神。

“男子跳高预决赛即将开始，请参赛运动员到指定场地集合……”广播响起。

谢厌庭站起身，轻轻拍了拍时羡的肩膀：“我去比赛了。你的一千五百米在后面，先放松，保存体力。”他的目光在时羡微微泛红的耳垂上停留了一瞬，笑意加深，“等我比完来看你。”

“嗯。”时羡低低应了一声。

看着谢厌庭挺拔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时羡才缓缓松了口气，感觉脸颊的温度还没完全降下去。

“啧啧啧，”林边也晃悠过来，一屁股坐在他旁边的空凳子上，胳膊搭上他的肩膀，凑近压低声音，“可以啊时羡，这‘专属服务’待遇，连号码布都包办了？下一步是不是得喂水了？”

时羡面无表情地把他的胳膊从自己肩上抖下去：“……你想多了。”

“我想多了？”林边也夸张地瞪大眼睛，模仿着谢厌庭刚才的语气和动作，“‘别紧张’、‘等我比完来看你’……哎哟喂，这酸臭味，隔着二里地都闻见了！我说，你俩这进展是不是有点太快了？跟坐了火箭似的。”

时羡懒得理他，拿起一瓶水拧开喝了一口，试图压下心里的躁动。

“不过说真的，”林边也收敛了玩笑的神色，难得正经地看着他，“谢厌庭这人……看着是挺靠谱的。你……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反正，不管你怎么样，哥们儿我都站你这边。”

时羡握着水瓶的手紧了紧，心里淌过一道暖流。他看了林边也一眼，轻轻“嗯”了一声。有些话不必多说，彼此明白就好。

这时，跳高场地那边传来一阵惊呼和热烈的掌声！广播紧随其后：“恭喜高一（三）班谢厌庭同学，以一米八五的成绩打破校高一男子组跳高纪录！”

“哇！！破纪录了！！”章佳涵第一个跳起来，激动地抓住黎语的胳膊摇晃，“谢厌庭太牛了！”

黎语虽然被晃得眼镜差点掉下来，但脸上也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在本子上迅速记录下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

班级根据地瞬间沸腾起来，大家都朝着跳高场地的方向张望、欢呼。

时羡也忍不住站起身，踮起脚尖望过去。隔着遥远的距离和攒动的人影，他仿佛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正被同学们簇拥着，阳光洒在他身上，耀眼得让人移不开眼。一股与有荣焉的骄傲感，混杂着难以言喻的悸动，在他心底悄然蔓延。

没过多久，谢厌庭便带着一身汗水和阳光的气息回来了，额发微湿，眼眸亮得惊人。他手里拿着刚刚获得的、代表打破纪录的额外奖励——一枚小巧的金色奖牌。

同学们立刻围上去祝贺。

“谢厌庭，牛逼啊！”

“太强了！开门红！”

“这下我们班积分有保障了！”

谢厌庭微笑着回应大家的祝贺，态度谦和。他的目光越过人群，精准地落在站在外围的时羡身上。

他穿过人群，走到时羡面前，在所有人惊讶又带着点了然的目光注视下，将手中那枚还带着他体温的金色奖牌，轻轻挂在了时羡的脖子上。

“沾沾喜气，”谢厌庭看着他，声音温柔而清晰，带着不容错辨的鼓励，“等下的一千五百米，加油，羡宝。”

周围瞬间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大的起哄声和笑声。

“哇哦——！”

“沾喜气！这喜气沾得好！”

“时羡加油啊！”

时羡整个人都僵住了，脖颈处传来奖牌冰凉的触感，但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脸上轰然炸开的、几乎要烧起来的热度。

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声大得恐怕全场都能听见。他瞪着谢厌庭，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双总是清冷的褐色眼眸里，此刻盈满了羞窘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珍视的欢喜。

谢厌庭看着他通红的脸颊和无处安放的眼神，低笑出声，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这个动作再次引起一片暧昧的嘘声，然后才转身去接受其他同学正式的祝贺。

林边也凑过来，看着时羡脖子上那枚晃眼的金牌，咂咂嘴：“啧啧，定情信物都挂上了？这进展何止是坐火箭，简直是光速啊！时羡，你行啊！”

时羡：“……”

他现在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或者把这块烫手的“喜气”扔回给谢厌庭。可指尖触碰到那微凉的金属表面时，却又不由自主地收拢，将它紧紧握在了手心。

章佳涵也跑过来，兴奋地拍着时羡的背，力道还不小：“时羡！看你的了！带着我们破纪录英雄的祝福，冲啊！”

黎语冷静地递上一杯调配好的电解质水：“根据你的体重和项目消耗，建议现在开始小口补充水分。另外，心理暗示对运动表现有显著影响，接受积极祝福是有效的。”

时羡在一片善意的调侃和真诚的鼓励中，脸上的热度久久不散。他低下头，看着胸前那枚金色的奖牌，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仿佛真的将谢厌庭那份耀眼的力量和好运，传递到了他的身上。

广播里再次传来通知：“男子一千五百米预决赛，请参赛运动员到检录处集合……”

时羡深吸一口气，将奖牌小心地塞进运动背心里面，贴肉戴着那冰凉的触感让他精神一振。他站起身，目光不自觉地再次寻找谢厌庭的身影。

谢厌庭正被班里的同学围着说话，但仿佛有心电感应一般，他立刻回过头，对上时羡的目光。他对着时羡，握紧拳头，做了一个坚定的“加油”手势，唇边噙着温柔而信任的笑意。

那一刻，时羡心中所有的紧张和不安，似乎都被这笑容和那枚紧贴胸口的奖牌驱散了。他点了点头，转身，朝着检录处的方向，迈出了坚定而有力的步伐。

阳光炽热，跑道漫长，但他的心中，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勇气和一股灼热的、想要奔跑、想要证明什么的冲动。不仅仅是为了班级，或许，更是为了不辜负那份独一无二的“喜气”，和那个人始终注视着他的、温柔而笃定的目光。

他的赛场，即将开始。而看台上，谢厌庭已经摆脱了热情的同学们，走到了跑道边最适合观赛的位置，目光紧紧追随着那个走向起跑线的、清瘦而挺拔的身影。他的羡宝，即将在阳光下，真正地奔跑起来。

……

检录处人头攒动，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防晒霜和汗水的味道。时羡领到了属于自己的道次牌——第四道，一个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差的位置。

他将号码布再次整理了一下，确保别针牢固，然后默默走到指定的起跑线附近，开始进行最后的热身。

周围的运动员们大多三五成群，互相打气说笑，只有他独自一人，拉伸着腿部肌肉，调整着呼吸。这种孤身一人的感觉他早已习惯，但今天，却有些不同。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胸口那枚奖牌冰凉的触感，也能感觉到来自班级根据地方向，那道穿透人群、始终落在他身上的专注目光。

“各就位——” 发令员洪亮的声音通过喇叭传遍全场。

喧嚣的操场瞬间安静了不少，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起跑线。时羡走到第四道的起跑线后，蹲下身，双手指尖触地，摆出标准的蹲踞式起跑姿势。

心脏在胸腔里有力地搏动，带着一丝紧张，但更多的是一种蓄势待发的兴奋。他微微抬起头，目光坚定地望向前方蜿蜒的红色跑道。

“预备——”

枪声清脆地炸响。

几乎在声音传入耳膜的瞬间，时羡如同离弦之箭般猛蹬起跑器，冲了出去。起跑反应不算最快，但非常稳定。

他没有像一些选手那样一开始就全力冲刺，而是按照自己练习时的节奏，迅速调整呼吸和步频，稳稳地跟在第一梯队的中后部。

一千五百米，考验的不仅仅是速度，更是耐力、节奏感和意志力的较量。

阳光毫无遮挡地洒在跑道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时羡的额头上很快沁出了汗珠，顺着鬓角滑落。他的呼吸逐渐变得深沉而有规律，每一步踏在塑胶跑道上的感觉都清晰无比。

周围观众的呐喊声、广播里激昂的音乐声，仿佛都化作了模糊的背景音，他的世界里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声、心跳声，以及脚下这条仿佛没有尽头的跑道。

“时羡！加油！三班加油！” 班级根据地方向传来了熟悉的、声嘶力竭的呐喊，是林边也和章佳涵的声音，夹杂着其他同学热烈的助威。

时羡的目光下意识地朝着那个方向瞥了一眼，在一片晃动的加油棒和横幅中，他轻易地捕捉到了那个站在最前方、身姿挺拔的身影。

谢厌庭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大声呼喊，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双手插在裤袋里，目光却像锁定猎物般紧紧追随着他，那眼神里充满了全然的信任和鼓励。

一股力量莫名地从心底涌起。时羡咬了咬牙，在跑过班级根据地前的直道时，不动声色地开始微微提速，超越了两个原本跑在他前面的选手，位置上升到了第五。

“好！时羡超了！” 林边也激动地大吼。

“保持节奏！控制呼吸！” 章佳涵用她短跑运动员的经验高声提醒。

黎语则快速在本子上记录着时羡的圈速和位置变化，冷静地分析着局势。

谢厌庭的唇角微微勾起，看着跑道上那个挥洒汗水、眼神专注坚定的身影，他的羡宝，正在发光。

比赛进入中段，体力的消耗开始显现。

一些前期冲得太猛的选手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呼吸变得粗重。时羡也感觉到了肺部火辣辣的灼烧感和腿部逐渐积累的酸胀，但他依旧死死咬着牙，维持着稳定的节奏。

他的跑姿依旧保持着良好的经济性，没有多余的晃动，像一只不知疲倦的羚羊。

胸口的金牌随着他的跑动轻轻撞击着皮肤，那冰凉的触感时不时提醒着他那份“喜气”和期待。他不能放弃。

最后一圈铃声响了。

这是意志力最终比拼的时刻。场边的气氛达到了白热化，加油声震耳欲聋。

时羡的眼神骤然锐利起来。他深吸一口气，开始加速。原本略显沉重的步伐再次变得轻快有力，步幅加大，摆臂更加迅猛。

他像一个突然启动的引擎，在最后的弯道上，接连超越了陷入极限的第三名和第二名，紧紧咬住了目前的第一名。

“哇——！时羡冲了！！”

“加油啊时羡！超过他！”

全班同学都站了起来，声嘶力竭地呐喊。

谢厌庭不知何时也握紧了拳头，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锁定着那个在跑道上奋力冲刺的身影，心脏也跟着他的步伐一起剧烈跳动。

最后一百米直道。

时羡和第一名几乎并驾齐驱！两人的体力都接近极限，表情因为用力而显得有些狰狞，全靠意志力在支撑。

时羡的视线有些模糊，耳边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喘息和呼啸的风声。他死死盯着前方的终点线，用尽全身力气，将所有的力量都灌注到双腿上，奋力迈出每一步。

冲线。

时羡感觉到自己的胸膛撞断了那根象征终点的彩带，巨大的惯性让他又向前冲了好几步才勉强停下，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像雨点一样砸落在跑道上，眼前阵阵发黑。

几乎在他冲过终点的下一秒，一瓶拧开的功能饮料就递到了他嘴边，一条干燥柔软的毛巾也轻轻覆上了他汗湿的头发。

时羡喘着气抬起头，透过模糊的视线，看到了谢厌庭近在咫尺的脸。他不知道谢厌庭是什么时候、以多快的速度穿越人群来到终点的，他的额头上也带着细汗，呼吸有些急促，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

那双总是沉静的眼眸里，此刻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担忧、心疼，以及巨大的骄傲。

“慢慢喝，别急。”谢厌庭的声音有些沙哑，扶着时羡的手臂，帮他稳住有些虚脱的身体，小心翼翼地将水喂到他嘴边。

清凉的液体滑过干渴灼痛的喉咙，带来一阵极致的舒爽。时羡贪婪地喝了几口，才缓过气来。

“第……第几？”他声音嘶哑地问。

谢厌庭看着他苍白疲惫却眼神发亮的脸，温柔地笑了，伸手用毛巾仔细擦去他不断滚落的汗珠，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第二！羡宝，你是第二名！”

第二名……

时羡怔住了，有些不敢相信。他原本只想着尽力跑完，不要给班级拖后腿就好。

这时，林边也、章佳涵和黎语他们也冲破人群围了过来。

“时羡！你太牛逼了！第二啊！！”林边也激动地一把抱住时羡，用力拍着他的背，“看见没！哥们儿就说你行！”

章佳涵也兴奋地跳着：“最后那个冲刺太帅了！简直了！”

黎语递上一板巧克力：“快速补充能量。你的分段成绩非常稳定，最后冲刺决策果断，执行力强。”

班级里的其他同学也纷纷涌上来，七嘴八舌地表达着祝贺和兴奋。时羡被包围在热情的人群中，有些无措，但心底却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暖流和成就感填满。他做到了，他真的为班级赢得了荣誉。

谢厌庭始终护在他身边，替他挡开过于激动的人群，手臂稳稳地支撑着他有些发软的身体，看向他的目光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广播里适时地传来了男子一千五百米最终成绩的公告：“……第二名，高一（三）班，时羡同学！”

清晰的播报声回荡在操场上空。

时羡的名字，第一次以这样一种正面、耀眼的方式，被全校师生所知晓。

欢呼声再次响起。

时羡靠在谢厌庭身上，感受着周围热烈的氛围和身边人坚实的支撑，胸口那枚金牌似乎也变得滚烫起来。

他抬起头，望向湛蓝的天空，阳光有些刺眼，他却忍不住微微眯起了眼睛，嘴角难以抑制地，向上扬起了一个清浅却真实无比的弧度。

原来，被认可、被需要、被这样热烈地包围着，是这样的感觉。

而这一切改变的起点，都源于身边这个，正小心翼翼扶着他、眼底满是他的倒影的人。

“还能走吗？”谢厌庭低声问，气息拂过他的耳廓。

时羡点了点头，尝试着自己站直，虽然腿还有些软，但已经好多了。

“我扶你回去休息。”谢厌庭的手依旧稳稳地托着他的肘部，动作自然，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在同学们簇拥和欢呼声中，谢厌庭扶着时羡，慢慢朝着班级根据地的方向走去。阳光将他们并肩的身影拉长，汗水与荣耀交织，绘成了青春画卷上最动人的一笔。

没有人注意到，或者说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忽略了，谢厌庭那始终未曾松开的手，和时羡那微微泛红却并未躲闪的侧脸。

他的赛场首秀，惊艳落幕。而某些情感，也在汗水与阳光的催化下，愈发清晰、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