篮球友谊赛的热度尚未完全褪去,校园里又迎来了另一件盛事——秋季校运会。
红色的横幅争先恐后地挂满了教学楼和操场的围栏,上面写着“挥洒青春汗水,点燃运动激情”之类的激昂标语,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着橡胶颗粒、汗水、阳光和青春荷尔蒙的独特气息,连平日里最沉闷的角落似乎都鲜活了起来。
高一(三)班的教室里,气氛比往常要躁动几分。班长和学习委员正站在讲台上,拿着报名表进行最后的动员,声音几乎要压过下课铃声。
“同学们!静一静!校运会是我们展示班级凝聚力、挥洒青春汗水的最好舞台!更是为班级争光的关键时刻!”班长敲着黑板擦,试图让喧闹的教室安静下来,“各个项目大家积极报名啊,尤其是男子1500米和4×400接力,现在报名人数还差得远!这可是集体项目,双倍积分!”
课桌下,时羡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捏紧了校服裤子的布料。
他的体育确实不错,长跑更是他习惯用以放空和对抗压抑的方式,但像校运会这样大型的、暴露在全校师生目光下的活动,他本能地有些退缩。那意味着更多的审视,更多的关注,是他一直以来极力避免的。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自己的校服袖子被轻轻拉了一下。他侧过头,对上谢厌庭带着笑意的目光。谢厌庭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讲台,然后微微点了点头,那眼神里充满了鼓励和“你可以的”的笃定,仿佛在说“有我在”。
几乎是同时,前排的章佳涵也猛地回过头来,马尾辫在空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她对着时羡和林边也的方向,用力握了握拳,做了个“是兄弟就一起上!”的夸张口型,她显然已经报了不少项目,脸上满是跃跃欲试的兴奋,像只精力过剩的豹子。
林边也则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椅子前腿翘起,晃晃悠悠,他对着时羡挑了挑眉,嘴角咧开一个痞痞的笑容,用口型无声地说:“跑一个?哥陪你。”
坐在章佳涵旁边的黎语,推了推她那副精致的细边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冷静地扫过躁动的人群,然后用她那特有的、平稳无波的语调补充道:“根据我对往届校运会数据的分析,以及本次比赛的积分规则模型计算,男子中长跑项目,尤其是1500米和4×400接力,是拉开班级总分差距的关键节点,投入产出比极高。”
她手里已经拿着一个文件夹,里面是后勤保障的初步计划表和人员分工图,显然,作为被任命的“后勤总指挥”,她已经提前进入了高效的工作状态。
在这种多重目光的注视和无声的鼓励与“算计”下,时羡心底那点犹豫和怯懦,忽然就被一种陌生的、被称为“集体责任感”和“被需要感”的情绪冲淡了。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做一个重大的决定,在班长再次抬高音量询问“男子1500米,真的没有人了吗?”时,缓缓地、却坚定地举起了手。
“我报1500米。”
他的声音不算洪亮,甚至带着他惯有的清冷,但在略显嘈杂的教室里却像一颗投入水面的石子,激起了明显的涟漪。
不少同学都惊讶地看了过来,交头接耳。毕竟时羡在班级活动中一向是隐形人般的存在,除了上次篮球赛的惊鸿一瞥,他几乎从不参与这类竞争性的集体活动。
班长显然也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绽放出巨大的笑容,赶紧在报名表上重重划下一笔:“好!太好了!时羡同学!很有勇气!为班级挺身而出,大家鼓掌!”他带头鼓起掌来,教室里响起了稀稀拉拉但真诚的掌声。
谢厌庭的唇角弯起一个清晰而温柔的弧度,在课桌下方,他的手悄悄伸过来,极快极轻地握了一下时羡的手腕,那触感温热而短暂,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传遍时羡的全身,带着无声的赞许和更深的含义:“加油。”
时羡耳根微热,像被烫到一样迅速收回了手,下意识地蜷起手指,仿佛要留住那转瞬即逝的温度。心底却因为这份来自同桌的、不言而喻的支持而变得异常踏实,甚至生出了一丝隐隐的期待。
“嘿!够意思!”林边也一巴掌拍在时羡的后背上,力道不轻,笑得见牙不见眼,“这才对嘛!到时候哥在终点线给你拉横幅!就用你上次数学考砸的那张卷子!”
时羡被他拍得往前倾了一下,无语地瞥了他一眼:“……滚。”
“哈哈哈哈!”林边也笑得更大声了。
最终,报名结果确定下来。时羡除了报了1500百米和4×400,还在谢厌庭温和而坚持的鼓励“试试看,我觉得你协调性很好”以及林边也咋咋呼呼的“不报不是真男人”的激将法下,报了难度不小的男子400米栏。谢厌庭则凭借出色的弹跳和速度,报了跳高和4×400接力。
章佳涵毫无悬念地包揽了女子100米、200米和跳远。
林边也炫耀似的展示了一下自己的肱二头肌,报了铅球和4×100接力。陈松凭借身高臂长的优势,报了标枪和同样需要团队配合的4×400接力。
黎语作为后勤总负责人,统筹协调饮水、药品、加油物资、成绩记录以及应对一切突发状况,任务繁重。
项目确定后,放学后的操场变成了最热闹的地方。各个项目的运动员都在抓紧最后的时间进行适应性训练,呐喊声、哨声、脚步声交织成一曲活力四射的交响乐。
夕阳将跑道染成温暖的橘红色,时羡正在练习跨栏。栏架对他来说是个新挑战,他需要反复练习起跨点和节奏,寻找那种流畅跨越的感觉。
谢厌庭练完跳高,额上带着细密的汗珠,就会自然地走到跨栏区,倚靠在旁边的栏杆上,目光专注地追随着时羡的身影。
“起跨点可以再往前放十公分左右,”谢厌庭观察着他的动作,适时地出声指导,他的声音在喧闹的操场上清晰地传入时羡耳中,“对,就是这样,保持重心,不要晃。”
时羡按照他的指点调整,起跨、腾空、收腿,动作果然流畅协调了不少。汗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滴在塑胶跑道上,瞬间洇开一个小点。
他穿着贴身的深蓝色运动背心和短裤,因为反复的跑动和跨越,腰腹紧实的肌肉线条清晰地显现出来,那截腰身依旧纤细柔韧,却在运动中展现出惊人的核心力量。
谢厌庭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道充满青春活力的身影,看着他每一次有力的蹬地、在空中短暂停留的舒展姿态、以及落地后迅捷的衔接,眼神专注而深邃,带着欣赏,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更深沉的情绪。
他拿起毛巾和一瓶功能饮料,在时羡完成一组练习,撑着膝盖喘息时,自然地递了过去。
“累不累?”他问,声音比平时更低沉温柔几分,带着显而易见的关切。
时羡接过毛巾擦了把汗,又接过饮料,摇了摇头,气息还有些急促:“还好。”运动带来的生理性疲惫,反而让他的精神有种奇异的放松和畅快。
“羡宝很厉害。”谢厌庭靠近一步,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声低语,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和亲昵。
时羡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刚喝进去的水差点呛到气管里。自从那天晚上在微信上默许了这个称呼后,谢厌庭在只有他们两人,或者确信周围没人注意时,就会这样叫他。
每一次,都像在他心湖里投下一颗石子,激起层层让他心慌意乱的涟漪。他抬起湿漉漉的眼睛,没什么威力地瞪了谢厌庭一眼,眼尾却因为运动和气恼泛着薄红,反而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勾引。
谢厌庭喉咙微动,低低地笑出声,胸腔震动,心情愉悦得像被阳光晒透。
“哎哟喂!这儿干嘛呢?谢大学霸又给我们时羡开小灶呢?”林边也的声音带着夸张的调侃从不远处传来。他刚扔完铅球,额头上都是汗,T恤前襟也湿了一块,正勾着陈松的脖子晃过来,“我说时羡,你这跨栏姿势跟谢厌庭学的吧?啧啧,形神兼备啊!”
时羡:“……”
他选择无视,低头系鞋带。
谢厌庭则面不改色,微笑着回应:“互相学习。林边也你铅球成绩怎么样?”
“那必须稳了!”林边也立刻被带偏,开始吹嘘自己刚才差点破了年级记录,陈松在一旁憨厚地点头作证。
时羡笑了一下:“那不还是没有”
林边也:“……”
另一边,章佳涵像一阵红色的旋风一样从百米跑道终点冲过来,胸口剧烈起伏,接过黎语早已准备好的淡盐水和毛巾,一边大口喘气一边哀嚎:“啊——不行了不行了!感觉肺都要炸了!黎语黎语,快!给我点数据支撑!告诉我我的努力没有白费!”
黎语无奈地叹了口气,从随身携带的文件夹里抽出一张数据记录表,指着上面的曲线和数字,一板一眼地分析:“从数据来看,你后半程的步频稳定性比上周提升了百分之五,但起跑反应时间平均慢了0.02秒,建议加强听枪练习。另外,根据你的心率数据和主观疲劳感评分,建议再完成两组30米冲刺后结束今天训练。”
章佳涵听得一脸生无可恋:“……小语,有时候我真希望你没那么严谨。” 但她还是认命地爬起来,继续冲向跑道。
黎语推了推眼镜,在本子上记录下章佳涵的“抱怨”作为心理状态参考数据。
整个操场都沉浸在这种为共同目标而奋斗的、蓬勃向上的氛围中。
训练间隙,几个人会凑到树荫下的休息区。林边也毫无形象地瘫坐在草地上,拿起一瓶水“咕咚咕咚”灌下去大半瓶,然后长长舒了口气:“爽!”他用手肘撞了撞旁边的时羡,“诶,说真的,时羡,你1500有把握进前三吗?要是进了,哥们儿请你吃一个月的烤肠!”
时羡正用毛巾擦着脖子上的汗,闻言动作顿了顿,没什么表情地说:“……尽量。烤肠算了,腻。”
“嘿!还挑上了!”林边也瞪眼,随即又笑嘻嘻地凑近,压低声音,“说真的,你最近状态可以啊,看来谢厌庭这‘同桌’当得是相当称职哈?”他故意在“同桌”二字上加重音,眼神暧昧地在时羡和坐在稍远处的谢厌庭之间扫来扫去。
时羡耳根微热,面无表情地把他凑过来的脑袋推开:“……训练你的铅球去。”
谢厌庭坐在时羡旁边,正帮他把另一瓶水的瓶盖拧开,听到林边也的话,只是抬眼淡淡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坦然,把水递给时羡:“补充点电解质。”
章佳涵也凑过来,一屁股坐在黎语旁边,把脑袋靠在黎语肩膀上假哭:“小语,我好累,需要安慰……”
黎语身体僵硬了一下,但还是任由她靠着,推了推眼镜,冷静地陈述:“根据能量消耗公式计算,你今天的训练量尚未达到极限,心理阈值有待提高。”
章佳涵:“……我有时候真怀疑你是不是机器人。”
黎语:“从生物学角度,我是碳基生命体。”
陈松看着他们斗嘴,憨憨地笑了。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的声音插了进来:“练得都很投入嘛,同学们。”
众人回头,只见班主任李雪琴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她手里还拿着个小本子,看样子是来视察训练情况的。
“李老师!”大家纷纷打招呼。
“嗯,”李雪琴点点头,目光在几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时羡和谢厌庭身上,笑容更深了些,“时羡,谢厌庭,听说你们报的项目都很有挑战性啊,尤其是时羡,1500米和400米栏,体力消耗很大,要注意科学训练,劳逸结合。”
她的目光带着鼓励,显然还记得时羡近期的积极变化。
“谢谢李老师,我们会注意的。”谢厌庭代为回答,语气恭敬。
时羡也点了点头。
李雪琴又看向章佳涵和黎语:“佳涵训练很拼,黎语后勤工作也安排得井井有条,辛苦了。”她看了看黎语手里的文件夹,赞许道,“很细致。”
“应该的,李老师。”黎语微微颔首。
李雪琴最后看向林边也和陈松:“林边也,陈松,你们的力量型项目也是我们班的得分点,加油啊!不过,”她话锋一转,带着点调侃,“我刚才好像听到有人说要请吃一个月的烤肠?”
林边也瞬间僵住,干笑两声:“哈哈,李老师您听错了,我说的是……是鼓励!对,精神鼓励!”
众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连时羡的嘴角都几不可见地弯了一下。
李雪琴也笑了:“好了,不耽误你们训练了。注意安全,量力而行。期待你们在运动会上的表现!”她又鼓励了几句,便转身去看其他学生的训练情况了。
李雪琴走后,林边也夸张地拍了拍胸口:“吓死我了,老班这耳朵也太尖了!”
章佳涵白了他一眼:“活该,谁让你训练的时候还想着吃。”
训练继续。
夜幕渐渐降临,操场上的灯光亮起,像一颗颗散落的明珠。
回教室拿书包的路上,谢厌庭和时羡依旧并肩而行。晚风吹散了白日的燥热,带来一丝凉意。
“运动会那天,”谢厌庭开口,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温和,“别想太多,就像平时训练一样跑就好。我会在跳高区,离你的跑道不远。”他的话语里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嗯。”时羡点头。有谢厌庭这句话,他似乎真的没那么在意那些可能的注视和压力了。他甚至开始想象,当他在跑道上奔跑时,能远远看到谢厌庭跃过横杆的身影。
“对了,”谢厌庭像是想起什么,从书包侧袋拿出一个东西,递给时羡,“这个给你。”
是一个小巧的、印着简约银色几何图案的运动护腕,深蓝色,质地柔软,做工精良。
“我看你原来的那个有点磨损了,这个吸汗性好一些。”谢厌庭语气自然,仿佛这只是一件随手的小事,但他眼神里的关切却无法掩饰。
时羡看着那个崭新的、明显不便宜的护腕,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酸软软的。他原来的护腕确实已经洗得发白,边缘也有些起毛。他没想到谢厌庭连这种细节都注意到了,还特意准备了新的。
他迟疑了一下,伸手接过,冰凉的指尖划过护腕柔软的内衬,低声道:“……谢谢。”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
“不客气,”谢厌庭笑了笑,目光落在他接过护腕、微微用力的手指上,“希望它能给你带来好运,羡宝。”
最后两个字,他几乎是贴着时羡的耳朵,用气声轻轻吐出来的,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带着撩人的痒意。
时羡的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红透,连脖颈都染上了一层薄粉。
他猛地加快脚步,几乎是落荒而逃,却将那个带着谢厌庭心意和体温的护腕,紧紧地、珍惜地攥在了手心,仿佛握着什么绝世珍宝。
谢厌庭看着他仓促却并不显狼狈的背影,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寂静的夜色中荡开,带着满满的愉悦和宠溺。
他的羡宝,怎么这么容易害羞,又这么……让他心动。
校运会还未正式开始,但某些情感的藤蔓,早已在秋日黄昏的训练场上,伴随着汗水、鼓励、调侃与无声的陪伴,悄然缠绕生长,紧紧攀附住了两颗年轻的心。
只待在那万众瞩目的赛场上,沐浴着阳光与呐喊,绽放出最绚烂夺目的色彩。而围绕着这几个年轻人的故事,也必将在那红色的跑道和绿色的场地上,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