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的闹钟还没来得及扯开嗓子,陈知夏就醒了。窗帘被夜风掀出道细缝,浅金色的阳光像根柔软的针,轻轻扎在行李箱的金属拉链上,折射出的光点晃得人眼晕。他坐起身,指尖先摸到枕边叠得整齐的旧T恤——洗得发浅的天蓝色,领口被洗衣机磨得有点松垮,边缘还沾着点去年夏天在老家池塘边蹭的草渍,可攥在手里时,棉料的温软比林家衣柜里那些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的新衣服,更让他觉得踏实。
“知夏,醒了吗?”苏婉的声音裹着晨雾,从门缝里飘进来,轻得像怕碰碎什么,“孟阿姨把粥熬好了,还有你爱吃的茶叶蛋,吃完让林砚带你去学校,他熟路,你跟着他我放心。”
陈知夏应了声“马上”,脚刚沾到地板,就被微凉的触感激得缩了下——林家的实木地板擦得能映出人影,连一丝灰尘都没有,和原来家里铺着的旧地毯完全不一样。他快速套上T恤和牛仔裤,又蹲下来翻行李箱,拉链划过布料的“哗啦”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昨晚找了半宿的书包终于在床底摸到,帆布面沾了点灰,他拍了拍,从侧袋里掏出转学前班主任给的推荐信,米黄色的信纸边角被压得发皱,上面“陈知夏同学品学兼优”的字迹还很清晰,是他昨晚反复摩挲过的地方。刚要起身,膝盖不小心撞到行李箱壁,发出“咚”的轻响,像颗小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在房间里荡开一圈又一圈的回声。
走到楼下时,林砚已经坐在餐桌旁了。他穿着一身蓝白色的校服,领口的扣子扣得严丝合缝,袖口卷到小臂,露出手腕上那块黑色手表,表盘的金属光泽在晨光里闪了闪。他正低头用勺子搅着碗里的小米粥,动作慢得像在数米粒,粥里的红枣被拨到一边,显然是不爱吃。看见陈知夏下来,他只抬了下眼,睫毛在眼睑下扫过一小片阴影,没说话,只是伸出指尖,把旁边的空碗往他那边推了推,碗底与桌面碰撞的“嗒”声很轻。
“知夏,快来坐。”苏婉从厨房端着盘子出来,围裙上还沾着面粉,笑着把剥好的茶叶蛋放在他碗里,蛋壳剥得干干净净,连一点薄膜都没剩,“孟阿姨特意给你煮的,说煮了二十分钟,蛋黄刚好流心。路上跟林砚走慢点,到了学校让他带你找教导主任,别慌,有什么事给妈打电话。”
陈知夏点点头,拿起茶叶蛋咬了一口,蛋黄的油香在嘴里散开,烫得他舌尖发麻,可胃里却没什么胃口。他用余光偷偷瞥了眼林砚,发现对方已经放下勺子,靠在椅背上玩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不知道在看什么。晨光落在林砚的侧脸上,把他的下颌线衬得更清晰,侧脸冷得像覆了层薄霜,连呼吸都显得很轻,仿佛周围的热闹都与他无关。
“走了。”林砚突然站起来,手机揣进校服裤兜时,屏幕还亮了下,是班级群的消息。他转身就往玄关走,步伐很稳,没回头看陈知夏有没有跟上。陈知夏赶紧放下手里的鸡蛋,抓起书包往门口跑,慌乱中差点撞上门框,额头磕到木头时的轻痛让他瞬间清醒——他不能在这个家里犯错,不能给妈妈添麻烦。苏婉在后面喊“路上小心,中午记得吃饭”,他回头应了声,再转头时,林砚已经拉开别墅大门,站在晨光里等他,香樟树的影子落在他身上,把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像幅安静的画。
两人并肩走在小区的路上,没说话。夏末的风裹着香樟树的叶子香,吹在脸上有点凉,陈知夏攥着书包带的手却出了汗,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不知道该跟林砚说什么,只能盯着对方的鞋跟——黑色的运动鞋,鞋边刷得干干净净,连一点灰尘都没有,和自己那双磨得有点变形、鞋尖还沾着点泥渍的帆布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想起昨天晚上,自己在房间里听到林砚和林建国打电话,林砚的声音很淡,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知道了,明天会带他去学校。”没有一点多余的情绪,也没有问一句“他需要带什么”。
走到小区门口的公交站时,已经有几个人在等车了,大多是穿着同款校服的学生,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说话,笑声顺着风飘过来。陈知夏下意识往旁边退了退,找了个离人群远点的位置站着,从书包里掏出手机,解锁屏幕后却不知道该看什么,只是反复划着桌面的图标——原来的同学群里还在发消息,周灿说“等你周末回来,咱们去吃校门口的麻辣烫”,他看着消息,嘴角刚要往上扬,又想起自己已经搬去了林家,周末不一定能回去,心里突然有点酸。林砚站在他旁边,靠在站牌上,拿出手机继续看,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看不清表情,只知道他没像其他同学一样和人聊天,始终保持着疏离。
“叮——”公交车的提示音从远处传来,陈知夏赶紧把手机揣回兜里,跟着林砚往车门走。投币时,他手忙脚乱地翻书包,却只摸出几张纸币,没有零钱,脸瞬间红了,指尖在书包里反复摸索,连推荐信都被翻了出来。林砚从兜里掏出两枚硬币,“叮”地投进投币箱,声音清脆”走吧。“然后自然地伸出手,拉了下他的胳膊,把他往车厢后面带——他的掌心很凉,触到陈知夏胳膊时,两人都顿了一下,林砚却没松手,直到走到后排才放开,仿佛刚才的动作只是出于习惯。
公交车里人不多,靠窗的位置还剩一个。林砚指了指那个座位,示意他坐下,自己则站在旁边,一只手抓着头顶的扶手,另一只手插在裤兜里,身体随着公交车的晃动轻轻晃了晃。陈知夏坐在座位上,能感觉到车窗玻璃的凉意透过布料传过来,他偷偷抬起头,看向站在旁边的林砚——阳光从车窗照进来,落在林砚的侧脸上,把他的睫毛染成了浅金色,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柔软的阴影,平时冷硬的轮廓柔和了不少,可那双眼睛依旧看着窗外,没什么情绪,还是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还有两站到学校。”林砚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刚好能让陈知夏听见,没有多余的语气,像在陈述一个事实,“等会儿我带你去教务处,找陶老师,他负责新生登记,会带你去班级。”
陈知夏点点头,刚想再说句“谢谢”,公交车突然刹车,他没坐稳,身体往前倾了一下,手里的书包差点掉在地上。林砚反应很快,伸手扶了他一把,掌心贴在他的胳膊上,很稳,带着一点体温,比刚才指尖的凉意暖了些。陈知夏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快了半拍,像有只小鼓在胸口敲,他赶紧直起身,把书包抱在怀里,低声说了句“谢谢”,然后快速低下头,盯着自己的帆布鞋,不敢再看林砚。
到学校门口时,陈知夏忍不住停下脚步。校门很大,上面刻着学校的名字,金色的字体在阳光下亮得刺眼。门口有很多学生往里走,大多穿着蓝白色的校服,有的勾着肩说话,有的手里拿着早餐,说说笑笑的,热闹得让他有点恍惚。他攥着书包带的手更紧了,指节泛白,心里像揣了只兔子,慌得厉害——这是他第一次来这所学校,没有认识的人,没有熟悉的教室,连教学楼的方向都不知道,空气里飘着的都是陌生的气息,让他下意识想往后退。
“走吧。”林砚的声音毫无波澜,却在陈知夏犹豫的时候,率先往前迈了一步,像是在前面引路。
陈知夏赶紧跟上,跟着林砚往教学楼走。路上的学生都在看他们,有人偷偷指着林砚,小声议论着:“那不是林砚吗?他旁边的是谁啊?”“好像是转学生吧,长得还挺帅的。”议论声不大,却能清晰地传到陈知夏耳朵里,他赶紧低下头,耳朵都红了。后来他才知道,林砚是学校的“名人”,每次考试都是年级第一,还是学生会的会长,很多人都认识他,也都知道他平时很少和人走得这么近。
教务处的门虚掩着,能听到里面传来钢笔写字的“沙沙”声。林砚抬手敲了敲门,力度适中,里面传来“请进”的声音,很温和。他推开门,侧身让陈知夏先进去,自己跟在后面。里面坐着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头发梳得很整齐,穿着浅灰色的衬衫,正低头批改文件,应该就是陶守正陶老师。
“陶老师,这是陈知夏,转学生。”林砚的声音突然变得礼貌,和平时对陈知夏的冷淡不一样,多了点少年人该有的客气。
陶老师抬起头,推了推眼镜,看见他们后,脸上立刻露出笑容,站起来朝陈知夏伸出手:“知夏你好,我是教务处的陶老师,欢迎你来咱们学校。早就听说有个转学生要来,没想到这么清秀。”
陈知夏赶紧伸出手,和陶老师握了握——陶老师的手很暖,掌心有点薄茧,应该是常年握笔的缘故,那点温度顺着指尖传过来,让他心里的紧张感少了不少。“陶老师好,我叫陈知夏,以后请您多指教。”他的声音很响亮,还对着陶老师露出一个甜蜜的微笑,梨涡在脸颊上陷了进去,很招人喜欢。
陶老师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用这么客气,有什么困难随时来找我。来,先填一下这份登记表,把基本信息填好,等会儿我带你去班级。林砚,辛苦你了,先回去上课吧,下节课是数学,别迟到了。”
“好。”林砚点点头,转身走了——他走得很稳,没回头,校服的衣角在门口晃了一下,很快就消失在走廊里。
陈知夏看着林砚的背影消失,心里那块悬着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陈知夏:可算走了,我再也不想见到他了。
他低头拿起笔,认真地填着登记表,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很轻,和陶老师翻文件的声音混在一起,很安心。填完表后,陶老师拿着表,仔细看了一遍,笑着说:“知夏,跟我来吧,咱们班在三楼,高一(1)班,同学们都很友好,你不用怕,肯定能很快和大家熟起来。”
也许,这个夏天,真的会有不一样的故事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