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墙的缺口,成了两人之间一个心照不宣的通道。
虽然话还是不多,但有些东西,在悄悄改变。
沈知意给爹爹送饭的时候,会多做一份,用小碗装着,从缺口递过去。苏南风在院里看书,她就坐在自己家的廊下摇着纺车,纱线一圈圈,日子一天天。
苏南风偶尔会递过来一杯刚沏好的新茶。
“尝尝。”他说。
茶汤是清亮的杏黄色,入口微苦,回甘悠长。
“好喝。”沈知意说的是实话。
他便会很轻地笑一下,嘴角弯起的弧度很小,眼睛里却亮了。
沈知意渐渐知道了他手里那本书是什么。
那是一本手抄的《茶经》残卷,书页泛黄,边角都磨损了。据说是他爹留下来的遗物。苏南风不仅看,还在上面做了许多笔记,用细细的狼毫小楷,写在书页的空白处。
那里记录着西洲特有的气候对茶树生长的影响,还标注着不同火候炒制出来的茶叶香气的差别。
那本书,除了他自己,谁都不能碰。
出事那天,也是个雨天。
淅淅沥沥的梅雨连着下了好几日,空气里都能拧出水来。
沈知意的染坊里,新染好一批靛蓝色的布,正挂在屋檐下滴水。一排排的蓝色,深浅不一。
她刚给一缸新的染料发酵好,舀了一小瓢出来试色。那蓝色,是顶顶正的“雨过天青”,清澈又明亮。她心里欢喜,端着那瓢靛蓝,想拿去给爹爹看。
经过院墙缺口时,她看见苏南风正坐在廊下,聚精会神地看着那本《茶经》。
他看得太入神了,连她走近了都没发觉。
沈知意想绕过去,脚下却被一根冒出头的树根绊了一下。
她惊呼一声,身子往前一扑,手里的瓦瓢脱手而出。
那道清亮的蓝色弧线划过潮湿的空气,不偏不倚,全都泼在了苏南风摊开的那本《茶经》上。
沈知意脑子里“嗡”的一声,什么都想不了了。
苏南风猛地站起来,也呆住了。
那汪靛蓝色的染料,迅速在泛黄的纸页上晕开,诡异又刺眼。他那些密密麻麻的黑色小字,瞬间就被淹没在一片深蓝之中。
完了。
沈知意心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她知道那本书对他有多重要。那是他爹留下的念想,是他钻研茶道的根。
“我……我不是故意的……”她的声音都在抖,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苏南风没有说话。
他只是慢慢地低下头,看着那片狼藉的书页。他的手指轻轻地抚过那片湿透的蓝色,指尖上立刻染上了一抹洗不掉的靛青。
沈知意的心沉到了底。她宁愿他冲她发火,骂她一顿,也好过这样的沉默。
“对不起,我……我赔你……”她语无伦次,可也清楚,这根本赔不了。
过了很久,久到沈知意手心都是汗,苏南风才抬起头。
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与平日一样。
他只是拿起那本被毁了的书,轻轻合上,然后看着她,说了一句让她完全意想不到的话。
“这颜色,挺好看的。”
沈知意怔住了。
她看着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像西洲雨后的天。”他又说了一句,声音很轻。
然后,他拿着那本湿透的《茶经》,转身回了屋。
沈知意一个人站在雨地里。
她没觉得冷,只是呆呆地看着那个缺口,心里五味杂陈。
那片靛蓝,像是滴进了她心里,晕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她想,她可能,一辈子都忘不了那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