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清冽,风声簌簌。车子驶过湖边,顾習之能看到有行人并肩,裹着厚重的围巾缓慢前行。
“你怎么不说话了?”
江月双手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脸上还挂着调戏成功的笑容。
顾習之在心里轻轻叹气,侧头看江月。路灯一盏接着一盏,长长的光晕掠过她的脸,拉出一层明暗交错的光影。
顾習之柔着眸子问:“你知道亚历山大·考尔德吗?”
“知道。怎么,你喜欢他的作品?”
“嗯。”顾習之看向江月握着方向盘的手,“有一种蜻蜓点水的流动感,以及悬浮的浪漫和天真。每次看,心里都跟着颤颤的。”
江月倒是无感:“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顾習之顿了顿,忽然笑得灿烂:“让你多了解我一点。”
江月看了一眼身旁的人,这人正悠悠地玩着风衣扣子,路灯的灯光透过车窗洒进来,从她额角滑下,落在睫毛上,轻轻镀了一层橘黄色的光晕。
江月慢慢降低了车速,轻轻喊了声:“顾習之。”
顾習之瞳孔骤然放大,心惊似的漏了一拍,随即一阵阵的膨胀,挤得喉咙发干,没法儿回话。
没听见应声,江月声音大了些,又喊:“顾習之。”
“干、干嘛。”
“你结巴什么?”
“你、你干嘛突然喊我全名?”
“难道我要一直喊你顾博士吗?”
顾習之的心脏仍被一根细线勾着,赶忙吞口水,努力压制那种感觉,回:“你太突然了,我妈只有生气的时候才喊我全名。”
江月嗤笑一声,说:“我又不是你妈。”
顾習之敷衍地“呵呵”了几声,扭头看窗外,悄悄换气。
江月叫顺口了,多叫了几遍:“顾習之,顾習之,顾習之。”
顾習之扭头,沉默一瞬,试探着开口:“江……江月?”
“嘶——”江月打了个颤,“怎么被你叫得怪怪的呢。”
车内的音乐很轻,两人沉默了一阵,但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江月,”顾習之看看车顶,“你平常周末都干什么啊?”
“干嘛?”
“随便问问,了解了解你。”
“工作吧。”
“不出门吗?”
“去健身算不算?”
“算吧。”
江月用余光看她,“你呢,你都做什么?”
“徒步。”
“倒也符合你的专业。”
顾習之又问:“你喜欢或不喜欢什么口味?”
“问这个干嘛?”
“你说嘛。”
“喜欢鲜的,不喜欢太甜的。”
“喜欢什么类型的电影?”
“动作片和悬疑片。”
“喜欢什么季节?”
“夏天。”
顾習之记不清还有什么问题了,掏出手机:“等下啊,还有,我查查。”
“查什么?”
“没啥,没啥,你少安毋躁。”顾習之仔仔细细地找她的收藏夹。
正好红灯,江月车一停,把脑袋凑过去看:“什么啊……”
“欸?欸!你看前面!你看我这儿干什么!危险!”顾習之没想到江月这么大胆,几十秒的红灯还敢这么闹,惊慌失措地看着前面的红灯,胡乱的用手捂住手机屏幕。
江月见顾習之捂着不给她看,娇纵的劲儿上来,顾不上什么形象,身子一倾,就要夺顾習之的手机。顾習之没料到她还有这出,刚要抓住,手顿时空了。
顾習之震惊,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江月举起来看,读出声:“由浅到深的100个话题……”
江月也震惊,回头,难以置信并略带嫌弃地看着她。
两人在彼此震惊的眼神中对视了几秒,鸦雀无声。
“滴滴——!!”
红灯变绿,后面的车不耐烦的鸣笛。
江月把手机丢给顾習之,踩下油门。
顾習之震惊笑了:“哗!我头一次碰见有人抢别人手机的!”
江月理直气壮:“谁让你不给我看。”
“那你怎么能抢人手机呢?这,这多冒昧啊!有辱斯文,成何体统!”
江月眯起眼睛“啧”了一声:“你是什么活在上世纪的人吗?说话怎么一股腐儒味儿?”
“我用两个成语就腐儒了?!”
江月轻嘲道:“也是,你不腐儒,毕竟你会看营销号。”
顾習之无语:“我看什么是我的自由,倒是你,我原本以为你是一个挺温柔的人的。”
江月勾起一抹浅笑:“咦,原来你是这么看我的。”
顾習之摇摇头:“现在不这么看了。”
江月笑容盛了些:“我问你,你看这个东西是为了学习如何和别人拉近关系吗?”
“不可以吗?”
“你要和谁拉近关系?”
“我问谁问题,就是和谁。”
江月微微惊讶,转头去看她。
“你别看我啊!你看前面!”顾習之着急,指着前面,“有车啊,有车!”
“你慌什么,我开车很稳的,放心!”
“你稳不稳我不知道,你胆大倒是真的,就那么几十秒的红灯,你也敢打闹。”
“你要是不满意,可以自己来开……你会开车吗?”
顾習之不屑:“当然会。”
“这样啊,我以为你把住处选在上班地点附近,是因为你不会开。”
顾習之侧头深深看了江月一眼。
江月也看她一眼:“你看我干嘛?”
顾習之回过头,闭了闭眼,低声道:“我又不是小孩,我已经工作一年多了,这些基本技能怎么可能不会。”
江月眉梢微挑:“我没把你当成小孩啊。”
顾習之没说话。怎么没有?江月总是出言调戏她,撩拨她。想见就见,想不见就不见。一会生气,一会又不生气。像考尔德的作品一样,在风力和气流中不断变换形态。
她既不认真,也不用负责任。像戏弄小孩一样。
江月坚持将车子开到顾習之单元下的地下车库,见顾習之坐着不动,以为她在发呆,便用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你在干嘛?在我车上赖着不走吗?”
顾習之纠结了一会,解开安全带,轻声说道:“你能在这等我一会吗?就一会,我很快的。”
“好。”江月点点头。
不一会,顾習之再次回到车里,抿了抿嘴:“这个送给你。”
江月看着她从身后拿出一束月季。柔润的粉红色,轻盈细腻。越往外,粉色晕染开来,白色的波浪边缘宛若水洗的云霞。
江月伸手接过,低头看花,眼睫轻轻颤了颤,唇边扬起笑意。也不道谢,问:“这是作为我送你回来的报酬吗?”
顾習之摸了摸后颈:“是吧。”
江月盯着她看,看得顾習之不好意思了,问:“你盯着我干嘛?”
“你没别的要跟我说的了吗?”
“没有。”
“行吧。”江月把花放到副驾,“那你关门吧,我要走了。”
可顾習之没动,就站在那里,犹犹豫豫的。
江月双手握着方向盘,一只手指指尖有节奏的敲着,淡淡道:“怎么,你不放我走?”
顾習之这才开口:“市馆那个同事是有女朋友的。”
江月松开握着方向盘的手,交叠着放在腿上,说:“你跟我解释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不想引起误会。”
江月抿唇笑着,静静看着她。
过了几秒,或许是几分钟,也或许是几小时。时间走得很慢,慢到那种感觉又慢慢涌上来了,顾習之不得不偷偷地大吸气,然后再偷偷地吐掉。慢到这些小动作都变成了慢动作,被江月捕捉到眼睛里。
江月重新拾起副驾上的花,戳了戳花瓣,笑着说:“我没有什么误会。”
“哦——”
“你不介绍一下你的花吗?”
“这是月季,品种叫洛神。”
“哪个洛神?”
“洛水之神,洛神。”
“哦~”
江月垂眸看花,顾習之看江月,喃喃道:“很好看。”
江月抬眸:“哪个好看?”
“花好看。”
“哦~”
顾習之忽然咧着嘴笑起来:“说起来,我养这么多花,感觉月季是最难养的,养起来很麻烦。”
“哪里麻烦?”
“其他一些花,比如百合、三角梅、蓝雪花、百日菊之类的,水多水少,肥多肥少都没太所谓,也不挑土,不怎么管就可以长得很好。但月季就不行,晒太阳不能太长也不能太短,浇水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肥料必须常换,且最好要多种拼配,土不能太松也不能太硬,酸碱度也要看。夏天要拉遮阳网,秋天要补肥,冬天要逐步断水让她休眠,还要剪枝,来年春花才能开得更好。”
“哦,还有要防蚊虫,不然叶子和花瓣就会时不时多出来几个窟窿。换季交替的时候像人一样敏感,容易生病,还要提前打药预防……上述这些事情,要是做得不到位,轻则不开花,中则枯蔫萎靡,重则驾鹤西去。”
江月听完,“这就麻烦了?这不就是考验你有没有用心照顾吗?”
顾習之就笑:“是,是,得像照顾公主一样照顾。”
江月细品着这话,越品越不对味儿,冷脸下来:“你是在说花呢,还是在说别的呢?”
顾習之举起手:“说花呢。”
“你最好是。”
“那当然。”
江月看顾習之穿得单薄,挥挥手:“行了,你走吧。”
顾習之不动。
江月轻哼一声:“我可不想听你不显山不漏水的嚼舌根啊。”
顾習之问:“你喜欢花吗?”
“喜欢啊。”
“你家里养花吗?”
“没时间养。”
“那你是去花店买吗?”
“你到底要问什么?”
顾習之顿了顿,说:“你要是喜欢花,家里又没有,我可以给你送,不必去花店买。”
江月拍拍身边:“你先上来。”
顾習之又坐了上去。
“冷不冷?”
顾習之摇头:“不冷。”
“最近降温,你多穿点。”
顾習之点头:“好。”
“没有人给我送花,所以你送就是了。”
顾習之瞪大眼睛。
“你这么惊讶干什么?你不就想问这个吗?”
“我……”
江月笑:“难道我猜的不对吗?”
顾習之解释:“我只是怕万一有人给你送,我再送会引起误会。”
“什么误会?”
顾習之眼神闪躲:“总之就是避免麻烦。”
“我都不嫌麻烦,你嫌什么麻烦?”
“……”
江月突然伸手,惊得顾習之立马往后躲。江月抓住她的衣摆,往自己这里轻轻一拉:“你躲什么?我只是想看看你这衣服厚不厚。”
顾習之尴尬:“我以为你要打我。”
“我打你干嘛?”
“不知道啊,你刚刚还抢我手机来着。”
江月似笑非笑,用一种说不上来的语气说:“你乖乖的,别惹我生气,我就不会打你,也不抢你手机。”
顾習之不知如何回复,只好呆呆地点头。
江月摸了摸她身上的风衣,又说:“你要是想和谁拉近关系,不用刻意去问那些100个话题,像现在这样聊天就挺好的。”
顾習之无话。
“当然,你要是非要问也不是不行。”
顾習之茫然。
江月笑着说:“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顾習之回到家,换了身衣服去厨房喝水,然后拿着剪子去了园子里。
江月到家后,将花插进花瓶,拍了张照片发给顾習之:“到家了。”
顾習之站在园子里,一只手里拿着刚修剪下的枝叶,一只手举着手机。暖黄色的补光灯映着几株月季,有几颗正在盛开。顾習之的影子长长地映在石板与枝藤之间,风吹动枝叶,影子晃了晃。顾習之回了屋,在沙发上坐着。
没等顾習之回复,江月又给她发了一条:
“我去洗澡啦,你也早点休息,周一见。”
顾習之关了手机,整个人陷在沙发里,仰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江月从浴室里出来,去看手机,只有这么两条:
“周一见。”
“晚安。”
今晚小顾暗戳戳地表白了无数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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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洛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