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时醒过来时,感觉眼睛那里温温热热的。手摸上去,上面盖着一条热帕子。喉咙也有点痛,可能就是昨天哭得太厉害了。
房间里就他一个人,看着窗外的亮度,太阳出来应该挺久了。
枕头边放着一个香囊,墨色为底,上面用金线绣着一只小兔子抱着一锭金元宝。沈时打开,里面是一只白玉小貔貅,玉质温润通透,小貔貅雕刻得活灵活现。
这!给我的?!
貔貅招财,只进不出。这寓意倒挺好!
“吱呀”一声门从外面打开,铭十三端着盆热水进来,后面下人端着早点也进来了。
“想着你应该也醒了,起床洗漱,用早膳吧。”铭十三将拧干水的帕子递给沈时,又将烘好的衣服放在床边。
沈时接过擦了擦脸,问道:“王爷呢。”随即噤了声,四下看了下,房间里只剩他和铭十三。
铭十三给他做了个安心的手势,道:“那东西应该是府外的,已经有些眉目了。不用担心。”接着端着碗粥送到他面前:“百合银耳粥,王爷特意命人熬的。”
“又去前线了吗?”
“嗯。我跟你说,”铭十三一脸兴奋:“不出三日,边河城就要被攻下了。”
“真的?!”
“本来早就能被攻下的,被疮疫耽误了。”铭十三一脸可惜,接着话锋一转:“那楚格也是个怕死鬼,一听说边云爆发疮疫,就吓得赶紧退到了边江城,留下个副将在那里叫嚣。王爷可不惯着他们,直接切断两城的联系,现在应该已经将边河围了起来。”
“那疮疫不是楚格他们做的吗?”
“现在还未查明跟他们有关,不过应该也脱不了关系。”
“那他们为什么还那么怕?”
“那玩意一碰就得死,能不怕吗?他们可能最开始的设想是等疮疫爆发,边云成为空城,他们一举进攻,夺下边云城。这招真的歹毒,简直不是人!”铭十三愤愤道:“畜生不如!!”又语调一转:“不过,天佑大魏天佑边云!!让这个奸计没有得逞!”
沈时想想,谁不怕呢!稍不注意就被传染,而且潜伏期那么长,发病之后几乎无回旋之地,必死的结局。
是人都会胆寒!
院子里的硝烟味还残留了一点,但是地上已经打扫得干干净净。
沈时躺在躺椅上,晒着太阳,手里把玩着那只白玉小貔貅。
算上乌金匕首,这算是魏闻寒送给他第二份礼物。这两个都看起来好贵,死贵死贵的那种。那得好好收好,万一秋后算账,磕了碰了丢了,可赔不起。
铭十三坐在旁边,擦着他的短刀。约小臂长,刀柄简单的雕花没有其他装饰物,刀面被擦拭的透亮锋利,阳光一照反射着刺眼的光。他擦得很仔细,镂空雕花里都会用棉布一点一点蹭干净,不放过任何一处地方。
“这个多久擦一次?”沈时很好奇。
铭十三头都没抬:“一天一次啊。”
“这么勤快。”
“刀是有灵的,”铭十三举着刀,对着阳光照了照:“你好好对它,关键时候能救你命。”
看着没有一丝污渍,亮得能反射出人脸的刀刃,刷的一下就将它收入鞘中,道:“尤其是见过血的刀。”
沈时打了个寒战,他见过这把刀,一刀就可以划破人的喉咙,血顺着刀尖一滴滴掉在地上,染红地面。
“哦,对了。”铭十三扬了扬下巴:“你那把乌金匕首也擦擦吧。”
沈时捂着自己的匕首,紧张道:“我的刀,不见血。”
“谁让他见血了,一般的保养还是要的。别暴殄天物了。”
“哦。”
沈时从怀里掏出匕首,匕首放在他怀里那么久,还晒了那么久的太阳,但握在手里还是一股寒意。
先是用棉布仔细擦拭一遍刀鞘和刀柄,又小心翼翼将刀刃擦拭一遍。刀刃很锋利,轻轻一划,棉布就断成两截。
铭十三赞叹道:“好刀。”
府中巡逻的士兵还是一如既往,只是带头人换人了。沈时看着眼前走过的队伍,问:“风将军呢?”
“处理脏东西。”
“哦。”
“不过那东西藏得够深的,现在才出来。”
“是我们认识的吗?”沈时问。
他其实有点不想知道,被自己认识朝夕相处的人背叛,他多少有点体会。他和楚美钰认识时间不长接触也不是很多,但真的得知他绑架自己,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舒服和失落。
铭十三却满不在乎:“嗯——,应该见过几次。”
“是这里的百姓吗?”
“算是。毕竟现在在被发现,应该是在这里定居很久,才能不被人轻易怀疑。不过呢,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吧。伪装的再好,总会有漏洞。”
“那他是怎么被发现的?”
“说来也巧。”铭十三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唠家常八卦道,好像现在谈论的不是什么严肃的军事战争细作问题,倒像是谁家的家长里短。
“疮疫爆发后,不是挨家挨户排查吗?就那么几家,家里一个人都没有感染。”
“这也说明不了什么呀?”
“嗯。当时检查的大夫也就按具体的情况报了上去。当时是风将军负责汇总情况的。他一看,觉得不太对劲。便上报给了王爷,王爷就命令风将军暗中调查处理。”
“然后——。”
“然后就是一招,请君入瓮。”
“所以粮草的事,是故意安排的?!”
“嗯。密探来报,楚格粮草不济。所以就将计就计,一把拿下。那人原本是蒋大人的副手,辅助蒋大人多年。谁也没想到他竟然是细作,还埋的那么深。”
“真的是连环计呀。”
“嗯哼!”
“那蒋大人?”
这位老者为边云城尽心尽力一辈子,到老却突遭背叛。还是自己的亲信,是和自己朝夕相处共事这么多年的人。
“会不会治他失察之罪啊,毕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
“估计跑不了。”铭十三惋惜道:“为边云城守了那么久。到老——,唉。”
好人就真的没有好报吗?沈时抚摸着挂在腰间的小貔貅,沉默了。
“捷报捷报!”初五一大早,铭十三一脸兴奋踢开沈时的房门,手里挥舞着战报,大喜道:“我说什么来着,攻下了,王爷攻下了边河城!”
沈时看着手里的捷报,赞叹道:“王爷好厉害!!”
虽然上面有些字他不认识,但是不影响整体阅读。
果真如铭十三所言,大年初四的时候,魏闻寒率领大军占领边河城,独云国守城副将被斩杀于城门,其余负隅顽抗者皆斩首示众。
城中百姓终于结束水深火热的生活,重见光明。
铭十三愤愤不平:“独云国那些杂碎,就该处于极刑,斩首还是太便宜他们了。”
“打胜就好。”
“那倒也是,也算是为那些无辜的百姓报了仇。”
“王爷现在怎么样了?没有受伤吧。”
“怎么可能,就小小一个副将。捏碎他不是分分钟的事儿。”
“说的也是。”
铭十三高兴得在屋子里转圈圈,一件一件数着:“开年就这么多喜事,今年可不得红透了。你看啊,喜事一王爷攻下边河城、喜事二抓到了深埋的细作、喜事三疮疫也得到控制,现在没有新感染的人数了。还有还有——,”铭十三看着沈时:“你病也好了,哈哈哈哈——。”
沈时忍笑:“我病好了,也算喜事?”
“怎么不算,对整个府邸的人来说,你——,”铭十三指着沈时,认真道:“你没病没灾,才是最大的喜事。”
“就会虾扯蛋。”
“你别不信啊!你生病的那几天,刘管事可是天天早晚上香跪拜菩萨,求菩萨让你快点好起来。”
“哪有那么夸张!”
铭十三西子捧心状:“你不懂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苦。”还装模作样擦了把不存在的眼泪。
沈时直接一脚过去:“我是不懂,哪有下人一大早踢主人房门的。”
“沈公子,花大夫前来看诊。”门外刘管事来报。
“快请他进来。”沈时匆忙拿件衣服披在身上,半拖着鞋下了床。
花琅还是那件半旧的灰色长袍,脸色憔悴,双眼发红,嘴巴都有些干裂,应该是长时间没有休息好。
手搭在沈时脉搏上,神情一如既往认真:“伤寒已经痊愈,身体还是要多加调理。”说完,就摊开纸张:“我给你重新开个方子,还是每日三次服用。”
看着花琅神色如常的脸,沈时心里不是滋味,但又不知如何开口,如果他当时果断地阻止小童去救那个人,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花大夫,我——。”沈时张了嘴,但是又不知道如何接下去,又闭上了。
花琅写完最后一笔,将手中的毛笔放下,吹了吹纸上未干的墨迹,道:“生死有命,沈公子不必挂怀。小童只是做了大夫该做的,无关任何人。”
“我——。”
“从小我就跟小童说,医者要想治病救人,就得将自身生死置之度外。”花琅轻叹道:“他一直很听话。”
“那小童的身后事?”
“等事情结束后,给他立个衣冠冢吧。”
“我能去吗?”
花琅看着小心翼翼问的沈时,淡淡一笑:“沈公子能送他一程,我想小童应该会很开心的。”
花琅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将药方交给铭十三,仔细叮嘱注意事项,正准备告辞,就听到沈时叫他:“花大夫,我中了什么毒吗?”
“为什么这么问?”花琅神色微微一变,但语气如常:“你什么时候中的毒?”
“我听到的。”沈时看着花琅的表情,想从他神情中看出蛛丝马迹,但是花琅神色已恢复如常。沈时语气不确定道:“那晚我迷迷糊糊听到的。”
“我想可能是沈公子高热烧糊涂,误听了。”花琅肯定道:“我身为大夫,自己的病患中没中毒,我还能不知道吗?”
“可能我听错了吧。”沈时陷入自我怀疑,可是那晚就是花大夫的声音呀,也有可能是同音字,但他还是想确认下:“真的没有中毒吗?”
花琅板着脸:“你在怀疑我的医术?”
沈时立刻摆手:“没有没有,怎么可能。”
铭十三一看气氛有点尴尬,赶紧打圆场匆忙解释道:“花大夫的医术是边云城数一数二的,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呢。肯定是你听错了,对不对?”一个劲儿朝沈时使眼色。
沈时赶紧附和:“对对对,是我听错了。”
“医疗处还有事,我先回了。”花琅留下一句,提着药箱就往外走。
俩小只互相对视了一眼,沈时喃喃道:“花大夫是生气了吗?”
“大概吧。”
花琅走到门口轻叹了一声,作为医者他应该告诉自己的病患,自己身体实际情况。但是有时候活得糊涂些,也未必不是好事,与其寄托于虚无缥缈的希望,不知情或许也是一种幸运。
他行医这么多年,他更懂得,精神上的凌迟往往比躯体上的伤痛更痛苦更恐怖!其实有很多人都是受不了精神上的折磨,那种等待死亡的恐惧,让人早早放弃生的希望。
他想起魏闻寒对他说:本王只想让沈时活得无忧无虑开开心心,其他的一切他都不需要知道。
边江城地势特殊,建在山顶之上,与平原地势垂直距离近百米,站在边江城可俯瞰四周平原地区。可谓是个空中堡垒,易守难攻。直通边江城的主路如今被楚格牢牢把控,大军任何动向都在他眼皮子底下。
魏闻寒率领大军盘踞在离边江城十里地外,与独云遥遥对峙。
铭一来报:“王爷,大军已驻扎完毕。随时等待指示。”。
“边河城中幸存半数百姓已妥善安置,暂时未发现感染疮疫。”
“路探已连夜出发,暂时没有消息传回。”
“风将军已将细作抓获,现已关押,等王爷指示。”
“密探来报,独云大祭司下落不明。正在加派人手追查。”
魏闻寒蹙眉,脸色渐冷:“下落不明?”
“是。楚格暗中追杀大祭司,大祭司坠河下落不明。”
铭一继续回报:“据密探来报,楚格拉拢大祭司不成。遂奋而杀之。”
“那倒是有意思了。”魏闻寒冷笑:“兄弟阋墙。”
“吩咐下去:加派人手追查独云大祭司,派人联系大皇子楚概,说本王有礼物相赠。”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