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江月 第55章 第53章

第二日一早，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福平闻声开了门，只见张太医站在门外。

“谁啊？”屋子里的叶凝霜问道。

“张太医，说是过来给督主瞧病的。”福平回道。

叶凝霜此刻刚喂秦韫之喝完药，让他靠在自己怀里，经过了昨夜，现下她心中仍是十分忐忑不安，这样一个难得宁静的清晨，实在不希望再有人过来打扰，这下听闻张太医过来，定是那人派来的，这下便十分愤怒和烦闷，却还是只能淡淡回道：“让他进来吧。”

张太医这便进来给秦韫之把了脉，“秦督主这是旧疾发作，肺上的伤口又裂开了，我这就把方子写好，这是圣上派我拿过来的药材和补品，夫人按方子熬药，等秦督主喝完药，再把补品熬了给他喝，也能补补身子。”张太医缓缓道。

“谢张太医，谢陛下。”秦韫之这便从床上强撑起来向他行了个礼。

叶凝霜强忍着心头的怒气，“每次都是打一巴掌再给一颗枣吃，当阿韫是一只狗呼之即来挥之即去，高兴就给一根骨头不高兴就狠狠踹几脚么？”她在心里暗道，待张太医走后，便道：“他若真当你是他的左膀右臂救命恩人，就该尊重你，而不是这样每次气得你旧伤发作，又过来装好人！”她一张秀丽的小脸儿涨得通红，“这方子有什么稀奇的，还没有我给你熬的药管用呢！”

“好了，好了，别生气啦，”秦韫之浑身乏力，还是抬手轻抚她的脸颊，安抚她，“我这又生病了，说不定因祸得福，你看，这年关事情这么多，我这一病又可以借故在家休养很长一段时间了，天天都可以陪着你，不好么？难得悠闲，其他人其他事，我们都不要去想了，好不好？”他望着她笑着，眉眼弯弯。

叶凝霜每次不论有多生气，一望见他笑起来这般模样，如阴冷天气透过层层雾霭洒下的和暖阳光，又如沁人心脾的微风直吹进人心里，加之他一番软语慰藉，便“没出息”地什么怒气都没有了，可她心里还是害怕，担心宫里那个喜怒无常却又身份最尊贵的人，会不会还会对她的阿韫做些什么。

待秦韫之喝完药，叶凝霜也多留了几个心眼，用了好几种方法，确定这些补品确实无毒，便拿去厨房和粥一起熬，准备让它更能入口一点，再喂给秦韫之吃下。不想这会儿，门外又传来了敲门声。

“又是谁啊？！”叶凝霜此刻语气中带上了一丝愠怒，暗道昨夜那般情形过后，她和她的阿韫却还不能享受到片刻的安宁。

“是我，龙星筠，这里是秦督主的府邸吗？”门外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是龙星筠没错了。

“霜儿，这里交给我，我来就好，你去开门吧。”月娘来到厨房，她此前也听秦韫之说起上次台州之行叶凝霜与亲兄长意外重逢之事，也记得“龙星筠”这个名字，秦韫之不想月娘担心故而并未对她说起叶凝霜这位大哥此前与他为难之事，月娘只为着叶凝霜找到尚在人世的至亲开心，这下反而催促她快点去开门。

叶凝霜轻轻叹了口气，这阵子她时常会去回想龙星筠此前对自己说起的关于亲生父母的事，断断续续也想起了一些儿时的事情，想起龙星筠的确是自己哥哥，虽没有之前那么生他的气，到底也不是非常想见他，况且还是现下秦韫之又卧床不起的情况，“来了！”

打开门，一个玉树临风丰神俊朗的公子立在门外，一袭青衣，外面披着青黑色大氅，点点雪花零落其间，贵气中透着风尘仆仆之态，“原来你们果真住这儿，可让我找着了，你这丫头，不会还在生我的气吧？”龙星筠望着叶凝霜笑了笑。

“外面冷，进来吧。”叶凝霜这便让他进门。

“秦韫之呢，他怎么没和你一起出来？”龙星筠见自己妹子既允许自己进来了，想来应是不再生他的气了，便问道。

“他抱恙在身，现下不方便出来。我警告你，你若又口不择言惹他难过，我饶不了你，这辈子也不认你这个哥哥！”叶凝霜此刻神色又恢复了愠怒。

“他又怎么了？你们上次离开龙泉寨的时候，他不是已经快好了么？”龙星筠暗道自己来的似乎不是时候，可来都来了，现下马上就是新年，好不容易与唯一的妹妹重逢，他想与她、还有秦韫之这个虽还未完全接受却也不再讨厌的妹夫一起过年。

叶凝霜并没有与他慢慢解释昨日发生了什么的心情，这下却见秦韫之从房里出来了，身上随意披着一间青色斗篷，走路时的步态都能看出明显的不稳，“大哥，你来啦，快进来坐啊。”秦韫之却是颇为礼貌。

“阿韫，外面凉，你怎么出来了？”叶凝霜这便准备扶他回房。

龙星筠见秦韫之面色苍白如纸，比在龙泉寨的时候看上去还要憔悴，莽撞如他也猜到最近他们怕是又经历了什么不好的事，这便也不再追问，只道：“韫之啊，你快回房休息吧，这马上就是新的一年了，可要养好身子。”

秦韫之望着他点了点头，“大哥，你也进来坐吧。”

秦韫之这便回到床上，叶凝霜在他身后垫了靠垫，见龙星筠态度比之上次平和了不少，才道：“哥，你怎么不给我们写封信事先通知一下就过来了？害得我们一点准备都没有。”

龙星筠听到自己妹子终于唤了自己一生“哥”，这下受宠若惊，脸上瞬间漾起了止不住的笑意，“我这不是……临时决定过来和你们一起过年的嘛，龙泉寨的事宜暂时交给清风打理了。”那日，他让杨清风一路跟着秦韫之叶凝霜二人确保他们的安全，确认他们安全回了京，杨清风便回了龙泉寨给龙星筠报平安。这下新年将至，龙星筠思妹心切，顾不得叶凝霜还未完全原谅他，便来了京城找他们。

“大哥，嫂子，怎么没和你一起来啊？”叶凝霜望着他，笑道。

“你这丫头，谁是你嫂子？”龙星筠这下脸却是红了，他自然知道，叶凝霜口中的“嫂子”，指的是龙樱。

“大哥，我这儿还有一间空房，你就在这住下吧，”秦韫之缓缓道，“福平！快去把对面那间屋子收拾了！”

“阿韫，你别喊了！你肺上的伤口还没愈合，不能大声说话！”叶凝霜神色埋怨地看着他，便自己去叫福平。

“韫之，你肺上的伤口是怎么回事啊？严重么？”龙星筠神色关切中带着一丝自责，之前便听义弟杨清风说起秦韫之的伤病，想起自己之前对他口出恶言还打了他一掌，便有些后悔了。

“无事的，老毛病了，只是最近年关有些累了。”秦韫之语气淡淡的，已然将此伤病看作再寻常不过之事。

“当年赵王反叛，阿韫为当今天子挡了一箭，被那一箭穿了肺还伤了心脉，当时九死一生。哥，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么幸运的，年纪轻轻便遇到了你义父，还直接将帮主之位都传给了你，阿韫只能靠他自己，一步步去走，一点点去挣。”叶凝霜道。

龙星筠这便尴尬地笑了笑，暗道自己这妹子这么多年脾气一点都没变，看似温柔说起话来也时常怼得人语塞。

“好了，你们是兄妹，别一见到你哥就火药味这么重嘛。”秦韫之望着叶凝霜，示意她同龙星筠说话语气温和些。

“念儿，快把粥喝了，“月娘这会儿拿着用补品熬好的粥进来了，“这位公子，就是你哥哥吧？”月娘望着叶凝霜问道。

叶凝霜轻轻点了点头，“忘了告诉你了，这位就是月娘，我师父，也是阿韫的亲生母亲，不久前他们母子才得以相认。”

“伯母好！感谢您对霜儿多年的照顾了，我们曾家无以为报。这下师父变婆婆，也是很大的缘分呢！”龙星筠这便向月娘躬身行礼。

“你这孩子，你是霜儿的哥哥，我们就都是亲人，快别这么大礼数了，”月娘望着他，“霜儿还有血缘至亲在世，是多令人欣慰的一件事啊！霜儿，你和你哥哥说话和气一点嘛。”

“好了，知道了，娘。”叶凝霜撇撇嘴，然后叹了口气，若不是秦韫之阻止，她这个哥哥，之前那些所作所为，她怕是早就忍不住要对月娘说出来了。

几人重逢，屋内渐渐晕染起一层暖意。这冰天雪地的寒冬，终于更多了些烟火气。

傍晚，月娘做了一桌丰盛的晚餐，秦韫之胸口疼痛渐渐缓和了一点，叶凝霜拗不过他，给他外面多加了件大氅保暖，便扶着他，来到厅堂里一同用餐了。

“韫之（念儿）你多吃点。”龙星筠和月娘异口同声，都不由自主地给秦韫之夹菜。

秦韫之感觉有些受宠若惊，有些拘谨地吃完了饭，便道：“霜儿，娘，我与大哥有些话要说，一会儿就回房。”说罢，便眼神示意龙星筠和他去天井后的小院里说话。

“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我和娘的面说的？你身子还没好，回房说不行么？”叶凝霜道。

“没事的，就一会儿。”

龙星筠也好奇这小子要和他说什么，便搀扶着秦韫之，二人借一步说话，留下叶凝霜和月娘有些疑惑地望着对方。

“大哥，你认不认我这个妹夫？”秦韫之此刻神色又恢复了严肃。

“你小子这问的什么话？我若是不认你也不会在你的府上住下了，我曾念霁脾气是大了点，却不会恬不知耻。”龙星筠道。

“好，既然大哥接受我了，可否答应我一个请求？”秦韫之神色真切，眸间一片湿热的雾气正在弥漫。

“什么请求？”

“大哥先答应我，我再说。”秦韫之道，躬身给他作揖，就差跪下了。

“好好好，我答应你，你快起来！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龙星筠知道他此刻身子极是虚弱，不想再刺激到他，便干脆答应。

“霜儿是你唯一的妹妹，我若是有一天先走了，请大哥务必护她周全、照顾好她，让她不要伤心。还有我娘，她只有我一个孩子，大哥既认了我这个妹夫，也务必，帮我护住她，多谢了！”秦韫之说到这里，眼眶已然微红，却仍是稍稍抬眼，未让眼中的水雾凝结成雨落下。

“你这小子，先前的勇气哪儿去了？我之前那般阻拦你还敢过来娶走霜儿，怎么，这么快就要放弃了？你还这么年轻，你的病，只要慢慢调养，定能好起来的！我不许你再说这样的话，你也看到了，你生个病霜儿都这么难过了，你若有什么不测她怎么受得了？！”龙星筠有些怒了。

“大哥，我又何尝忍心丢下她一个人，可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清楚，最多怕是只能再撑五年，且这宫中波谲云诡，我也不知明天会发什么、会不会遭遇不测。有你在，至少能护住霜儿和娘万全，我也就安心了。”秦韫之此刻胸口又有些疼痛起来，仍是强撑着说完这番话。

“韫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霜儿不说，你总可以说了吧？你们这般模样，弄得我心里都忐忑不安起来了。”龙星筠不会不知道宫中人心险恶，秦韫之身为内臣，在宫中行走，免不了要应对很多意想不到的状况和危险。

“大哥……你就别问了，你就说……答应还是不答应吧……”秦韫之道，疼痛使他额上冒出了冷汗，说话又开始吞吞吐吐、气息不畅起来。

“好，好，我答应你，这总行了吧！”龙星筠无可奈何，“你需要休息，我扶你回房吧？”

“等我缓过来……再回房吧，别让霜儿看到我这样……她……会担心的。”秦韫之道。

龙星筠便扶他在假山旁的石凳上坐下，“你别担心，我那个义弟医术高超，这世上就没有他治不好的病人，我马上飞鸽传书，再让他过来给你看看好不好？”

“不劳烦他了，再怎么看，都是一样的，”秦韫之心中苦涩，“我今日与大哥说的这些话，大哥千万别告诉霜儿，答应我。”

“好，我答应你。”龙星筠道，心间也愈发难过起来。

经此刺激，阿韫自知前路还有更多艰险与不确定，加之日益衰弱的身体，已经开始思考后事了，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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