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江月 第24章 第23章

师徒二人就这么争执着，秦韫之此刻只觉天旋地转，胸口一阵鲜甜上涌。见月娘如此决绝地要带走叶凝霜，他的心头原是闪过了一丝杀念，只要他一声令下，眼前这一意孤行要将他的心上人从他身边带离的女子便会身首异处。然而，这念头只在他脑海中停留了一瞬便烟消云散了，比起永远见不到她，他更不愿看到的是，她很他。原是想佯装镇定，再开口说些什么去平复月娘的心情，胸口又是一阵撕裂般的疼，吐出一口血，便再也站立不住了。

“阿韫！”叶凝霜慌忙向他身侧奔去，福平见势不妙，忙将人抱起进了房。

叶凝霜轻轻擦干他嘴角的血迹，为他把脉，知他方才情绪一激动，肺部已经开始愈合的伤口又裂了开来，眼圈霎时又红了，好不容易将养了十日，这下又……

叶凝霜为他施过针后，厨房的药已经熬好了，便喂药给他喝，一行人这么忙前忙后的，便顾不上月娘这边。

这番，月娘方才冷静下来，开始想自己是不是有些偏激和过分了。关心则乱，却忘了，她的徒儿已经长大了。她此前，从未见叶凝霜对哪个男子这般认真过，便是沈彦安，也只是短暂相处便发现了其真面目，并未投入太多感情，这般认可和维护一个人，还是第一次。她此刻方才意识到，当年屁颠儿屁颠儿跟在她身后，声音软糯地唤着“师父”的小女孩儿已经长大了，如若秦韫之真如外界传言得那般不堪，叶凝霜是断然不会死心塌地跟着他的。只是，秦韫之身为东厂提督，已经……想到这里，她虽仍有些担心，但到底还是觉得这般情形下不宜再提让叶凝霜离开之事，欲待秦韫之养好身体再说。

“阿韫别担心，师父是怪我骗了他，正在气头上，不干你的事，等她气消了，定能接受我们在一块儿的。”叶凝霜轻声安抚他。

“你不用这么安慰我……我知道你与她情同母女，她反对，也在我意料之中……”秦韫之勉强挤出一抹苦涩的笑意，他忽然觉着，有亲人真好，也许他们只是爱自己孩子的方式不对，但这世上，最为自己孩子考虑的，除了父母，又有谁呢……

叶凝霜见他说话又开始吃力起来，便道：“阿韫好好休息吧，别说话了。她怎么想是她的事，我只知道，谁要我离开你，我都不会同意的，她只是，还没发现你的好罢了。”叶凝霜此刻心中又难受又生气，有时候她觉得，师父对她的爱，令她透不过气，可又无法恶言相向更无法挣脱，只因她们是最亲的人。

待秦韫之睡了过去，叶凝霜便走出房门，一出来便对上了站在门外的月娘。

“霜儿……他……怎么样了？”月娘问到，神色带着一丝尴尬、一丝愧疚。

“情况不太乐观，我都说了，有什么事等阿韫病好再谈，您非要一意孤行。”叶凝霜说完，便径直向厨房行去，准备给秦韫之熬粥。

在金陵见到秦韫之的时候，月娘本是看他颇为顺眼又没来由地觉着熟悉，叶凝霜也对她说起过那日秦韫之为了护她被沈彦安的手下打伤的事，加之今日看到的种种，或许，秦韫之对霜儿是真心的，只是……想到这里，她仍是微觉无奈。

入夜

秦韫之悠悠转醒，身上没有一丝力气，胸口好似没有那么疼了，但一开口说话，便又疼痛欲裂，视线里，烛火微晃，佳人坐于床畔，此刻正回过神来望着他，满眼尽是关切，“阿韫，你醒啦！“

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事，他愈发觉得，这一切的一切都太不真实，他还来不及细细品味有她在身边的日子，现实便已泼了他一盆冷水，直从头凉到了脚心。这世间，没有人会接受一个宦官与一个歌妓不清不楚的关系，短短几日，萧启宸的话、月娘的话，此刻不断在他脑海中回响，他所能给她的，只有因他的身份无端带来的危险，除此以外别无他物。这是梦，不是现实，既然是梦，便早该醒来的。他早该意识到这点的不是吗？早些醒来，于谁而言，都是幸事。

“阿韫，你怎么了？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叶凝霜见他神色郁郁，目光呆滞地凝望着天花板，半晌无言，很是担心他的身体，便下意识地伸出手，触到他的脸庞上。

不想秦韫之却下意识地躲开了，望着叶凝霜眼里的担忧与关切之色，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顿了顿，方才道：“不如，你就同你师父一道，离开这里吧。”他的语气仿佛没有一丝温度可言，心里却宛若利刃割肉，痛得好似心跳都停滞了。

“你在说什么？“叶凝霜望着他，脸上犹带着难以置信，“你现在需要静养，什么都别想，我不会走的！”叶凝霜自然意识到今日月娘的话生生刺痛了他，她既早已打定心思要跟随他，是决计不会就这样离开的。

“你难道还不明白吗？你虽曾沦落风尘，但现下已然脱籍，便有机会去追寻平常女子夫妻和美、幸福安定、佳儿绕膝的生活，我不是个正常男人，身子也不好，说不定哪天就会走了，这一切，都是我不能给你的…….”秦韫之此刻强撑着从床上坐起，一字一句地说着这些话，眼睛却不敢看她。

不想话还未说完，便被叶凝霜打断，“我说过，我不在乎的啊！身子不好，我们可以慢慢养，至于孩子，你若喜欢，待你身子好了，我们可以收养，这世间无父无母的孤儿那么多，还怕没有孩子吗？”说到这里，叶凝霜语气已然激动了起来，许是多年混迹于风月场，她从来不觉得，男女情爱需要靠孩子维系方能长久，就如她师父月娘，与那个男人生了孩子又如何呢？一样被无情抛弃孤苦半生，而她与月娘，虽无血缘关系，但这些年相互依偎相互陪伴，她从来不觉得，她们之间的情感逊于亲生母女。这世间，并不是所有的感情都建立在血脉联系上的。

秦韫之闻言，却是陷入了沉默。他早该知道，仅凭三言两语是赶不走她的。可有些不愿触及的、刻意避开的隐痛，不是他想一辈子不去面对，它便能消失不见的，自我催眠它不存在，不过是自欺欺人。想到这里，秦韫之便挣扎着下床，准备动手解衣带。

“阿韫，你这是干什么？快躺下休息，你现在不能起身，听到没有？”叶凝霜急了，正欲抬手阻止他的动作，不想却被他一把甩开。

叶凝霜尚未回过神来，却见秦韫之已然将身上的衣物褪至腰线以下，烛火摇曳的昏暗光线下，沿着他肌理分明的瘦削的胸膛一路向下望去，穿过纤瘦的腰身，视线停留在了那处-----腰下那个属于他身体的残缺的一部分上。

“这下，你明白了吗？”秦韫之神色漠然，冷峻的脸庞上不见任何情绪，眼中却分明氤氲着一片湿热的雾气。

叶凝霜尚未做好心理准备，这下猝不及防地瞧见了他那处，惊讶过后却没有任何鄙夷、嫌恶之感，她只觉一阵酸涩在心间蔓延，下意识地俯下身来，望着他那处的伤痕，只觉鼻子发酸，“是不是很疼？”她问道，眼眶微湿润，神色关切，就如同关心着他身体上其他的伤病一般，她在意的，只是他疼不疼。

这全然是他意料之外的反应，他原以为，见到他全身最残缺丑陋的地方，这丫头会被直接吓跑，就算不走，也会本能地嫌弃厌恶，而后自然会思忖着离去了。却不想…….

“你既什么都看到了，这便走吧。去……”他这便说着，恍若无事一般，正平静地将方才褪去的衣物再穿起来，不想却被这丫头一把拥入了怀里。

“没事的….没事的….都过去了，”她一面说着，一面在他颊边轻啄了下以示安抚，“我既什么都看到了，就更不会走了啊，我，得对你负责。”她这般说着，便将他抱得更紧了些，轻抚着他清瘦的背脊。

一阵暖意和着佳人身体的馨香再次传来，他觉得，内心筑起的最后一道防线也决堤了，仿佛在她温暖的怀抱里，他与这世间任何一个寻常男子并无二致，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亦是为他添香的红袖。“得妻如此，夫复何求…..”那些年受尽冷眼与折辱，他都不曾哭过，此刻却感觉再也抑制不住泪意，几滴泪自眼眶滑落，而后在脸颊上消散开来，他觉得，自己才是签了卖身契的那一个，怕是这辈子，都离不开她了。

阿韫与霜儿之间的情感，已然超越寻常的男欢女爱了，经历了这些可以更无顾虑地在一起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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