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江月 第1章 第1章

叶凝霜最近大概是经历了有生以来最大的怪事。

十日前

秦淮河畔，红灯花船，人来人往，金鸾唱第，才子佳人。

抚一曲《桃夭》，吟一段唱词，琴音和着她婉转悠扬的音色，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好似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江南自古多名妓，她是这里的头牌，青石板路的街巷内外，无人不曾听说她的名字。她年方十八，自被师父收养以来，不知不觉已过去了十个年头。过人天赋加之后天勤学苦练，十三岁时，已是琴棋书画、曲艺歌舞无一不精，初次登台，便惊艳众人。

今日也如往常一般，花漾楼里里外外，门庭若市。在众人簇拥下，她一时风头无两。她早以见惯这番景象，并不以为意。不同于那些以色侍人的低等娼妓，她有技艺傍身，自然还不至于沦落到靠出卖身体讨生活那步。但这些年往来迎风的日子，见过太多悲欢离合，也不得不为了生计曲意逢迎，但她自有她的坚持，旁人唱曲儿唱给宾客，她唱曲儿，则唱给自己。

一曲唱罢，掌声欢呼声不绝于耳。今日，自然又有出高价要为她赎身之人，却终因出不起管事的给出的价码悻悻而归。

转眼已至夜深，人群渐渐散去，叶凝霜只觉一阵倦意席卷而来，正欲回里间休息，不料又听到有人走进门的声音。

此刻已进入夜里子时，她回过头，只见迎面走进来一位一袭白衣、书生打扮的公子，身型瘦削，俊眼修眉，容貌甚是清秀，衣袍上水墨丹青的纹样，更衬出温润如玉的气质。身后跟着三两随从，穿着打扮看上去也不似泛泛之辈。

这位公子，她从前并未见过，并不是那些常来点她唱曲儿弹琴吟诗作陪的客人。

“这位公子，要点哪位姑娘作陪？”管事的这便立刻凑了过来，走到他身侧问道。此刻已至深夜，但管事见他模样看上去是个来头不小的，能上这儿来消遣的，非富即贵，不是富商便是官家子弟，她可舍不得放掉这单营生。

“我是来，给叶姑娘赎身的。”年轻公子神色如常，递给管事的一张银票，“够了吗？”

管事的原本正欲开口拒绝，毕竟，这些年要为叶凝霜赎身之人不在少数，可饶是家财万贯之人，却也被这出价吓退，毕竟于那些不学无术的二世祖或是有家有室的富家子弟而言，花费千金为佳人赎身而后迎其入府，并不是多划算的事，还不如蜻蜓点水地来一段露水情缘。

“够了够了！”管事的接过银票，不禁看直了眼睛，不到千金，她是舍不得放叶凝霜这摇钱树离开的，没想到，竟真有愿出千金之人。

叶凝霜一身倦意，此刻方才回过神来，饶是一直想重获自由，但真有人愿意出这么高的价为她赎身，她也不禁怀疑起这件事的真实性来，况且这人并不是她的“常客”，从前怕是连面都没见过，那是出于什么目的花这么多银子也要这般？

“你可以走了，赶快回房收拾东西吧。”管事的拿着银票笑得合不拢嘴，同时归还了她的卖身契。

叶凝霜立在原地怔愣了一瞬，而后方才回过神来，这件事，似乎由不得她选择，心中升起一丝无奈、迷惘和微微的恐惧，却也不得不回房，准备收拾行装。

“叶姑娘，别怕，你只管随我走便是，以后吃穿不愁，我会好好待你的。”年轻公子缓缓道，声音清冽，语气温和。

叶凝霜抬头，对上他的脸，不知怎的，竟觉有几分熟悉，可从前在哪儿见过，她却全然想不起来了。既是想不起来，那他于她而言就是个陌生人，总归是要多留个心眼的，转身回房，收拾行装，拿出一把匕首藏进了贴身携带的包裹里。

就这么上了马车。马车行驶在青石板路上，

明月高悬，灯火阑珊。

“你这些年……”年轻公子望着她，神色关切，却是欲言又止，而后转而道：“叶姑娘芳龄几许？”

此言一出，自有些没话找话的意味，他原是想问问她这些年如何，过得怎么样，在这样的地方，有没有人欺负她，可到嘴边的话，终究是咽了回去。

“回公子的话，小女今年十八了。”叶凝霜本不是个多话的，此刻也并没有急于同他说些什么的心思，多年的风尘生涯，让她对任何男子，都能保持面上的恭敬，但也明白言多必失的道理。

男子听闻点了点头，好似想起了什么，气氛再次陷入了沉默。叶凝霜望着他，朦胧光线下脸部线条分明又柔和，称得上俊秀无双，只是面色未免太苍白了些，温润中也着带着几分疏离，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让她觉着，此人与自己从前见到的那些官宦富家子弟，都不太一样。

此刻的金陵城，一片歌舞繁华过后，终于短暂陷入了沉睡。此刻路上静得只听得见马车在青石小径上驶过的簌簌的声响。

临到要到宅子门口，男子方才又道：“我既为姑娘赎了身，以后姑娘便在这府上住下了。但有几件事，须得提前向姑娘严明，第一，房间已为姑娘收拾妥帖，安心住下便好，未得我允许，不得私自出门；第二，未经允许不得进入我的房间，若非我主动提起，不该问的事别问；第三，不得乱碰我的东西，浣衣洒扫这些事自有下人去做，姑娘不必插手。若有违背，我会……”他此刻语气已然严肃冷静起来，早已不见先前的温和，只剩下冷冽。

叶凝霜望着他迅速冷下来的苍白面容，清澈的眸子里透过几许寒意，只觉此人变脸可真快，心间闪过一丝恐惧，可她此刻别无他法，故而佯装镇定，问道：“你会怎么样？”

“我会，杀了你。”男子道。

此刻若说不怕那是不可能的，叶凝霜下意识地混身颤栗了一下，可她终究是个见过世面的，因着这些年红尘翻滚，形形色色的人都见过一些，有些人惯常会虚张声势、嘴上说说狠话以此威胁，但实则说到的多半并不会做到。

“怎么，怕了？我说了，你若违背我方才所言我才会这般对你，你若安分守己，我可保你余生衣食无忧。”男子缓缓道，知道方才吓到了她，此刻又作温和状，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瞬间又好似回到了先前的样子。

“不怕，公子为小女掷千金赎了身，帮小女脱了籍恢复自由，公子便是小女的恩人，公子说的，小女照做便是。”叶凝霜缓缓道，神色自若。

“你若不曾违背我方才说的，只待两三年过去，我的钱银、房产便全都是你的，你只需好好待着，其他的，勿要多想多念。”男子缓缓道，望着她的眼神中，有她并不曾觉察到的关切动容。

听到这里，叶凝霜简直不相信的耳朵，这世上竟有这等好事？虽说，自己被此人赎身迎入府中便是他的人，但他的财产钱银，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她来继承吧，难道他没有结发妻？自己一介风尘女子，也自然做不了他的原配，况且观此人样貌，应是比她大不了几岁，不过二十出头模样，这语气听着，怎么像在交代后事一样？

正难以置信之际，马车已停在了府门前，推门而入，月色下，仍能看出此院落环境清幽雅致，青石砖铺成的地面，院门内是回廊，回廊后面是各个房间，院子中央有个天井，正对着院门的地方，拱门掩映在一片葱茏的翠竹里，门后好像还有个院子。只是院内空空，不见父母高堂、亦不见别的女子。

“这便是叶姑娘的房间，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告诉我，但别忘了，我方才同你说的话。”男子同随从将她带到了房门前，这便招呼她进去。

推开门，点了灯，房间里却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一切都已准备妥帖，床单被褥都是新的，还有衣柜，桌案上的梳妆台、收纳盒，还有几件，女人家穿的衣服……这一切，仿佛早就准备着迎接她的到来。

今日这一切，一时间叫叶凝霜来不及思考，此人究竟要如何？若真如他所言，只要她守着那几条并不算非常过分的规矩，这一切财产便都是留给她的，她们这般女子，这等事落在谁身上都该烧香拜佛感谢上苍，可是，她与他素未谋面，她能相信他么？且虽才相识不久，便见此人阴晴不定令人难以捉摸，她心中仍是有些忐忑不安起来。更奇怪的是，此人都为她赎了身，却与她约法三章各居一室互不打扰，那为她赎身，难道只是行个善举么？这一切都太过令人匪夷所思。

今夜，注定是个难以入眠的夜晚。

“督……公子为何不告诉她？”随从行至男子身畔，不解道。

“告诉她又如何？观她方才模样，应是并未认出或是记起我来，又何苦让她记起从前那些？”男子语气平静，却望着对面屋子里的灯火，移不开眼。

“可是……公子，你就不想……”随从望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悲戚。

“想与不想，于我而言有什么分别？告诉她我是谁，让她知道我已经成了……还即将命不久矣，无端惹得她嫌恶或是伤心么？”男子语气漠然，掩饰着内心汹涌的情绪。让她知道了自己如今的身份和身体状况、不论她是嫌弃厌恶还是伤心难过，这都是他并不想看到的。况且有些事，忘记比记得要好。

他的名字叫秦韫之。秦韫之抬头望着天宇，明月高悬，星辰为之暗淡。他孑然一身，一无所有，所能为她做的，也不过如此而已。

男主有点惨，除了银子真的一无所有了.....不过放心，他们后面会幸福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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