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真是冤家路窄,今儿个什么日子,都约好来这里吃席吗?”
说话者声音清脆嘹亮,一身墨绿长袍绣金边山河纹,腰间和肩头配橙红的山丹花,正是万合苏家山丹苏氏男,苏丹亭。
若说三更万界一定要找出个综合实力最强也最像过街老鼠的氏族,那一定非苏家莫属。
苏家最落魄的时候,是其它氏族的巅峰。
苏家别的没有,最多的就是钱和数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资源”,行走在人鬼妖魔界,几乎断了各界经济的发展,哪方势力都视苏家为眼中钉。
当然苏家内斗也极为激烈,分支越来越多,子嗣却越来越少。
山丹苏氏就是其中之一的分支。
苏丹亭不是正堂弟子,而是前来参观交流的弟子,像他这样的交流生,近来很多。
陆珂乙因家族特殊性质,几乎平等鄙视所有人,什么王朝国师、万和苏家,在天河陆氏眼中,都是下流货色。
陆珂乙不屑道:“谁跟你是冤家?少自我抬举,也不低头想想自己配不配。”
身为苏家人,苏丹亭早已练就铁一般的脸皮,任流言蜚语冷嘲热讽,完全不在乎。
只是这陆珂乙好笑得紧,苏丹亭瞥了眼他身边外貌俊俏、雌雄莫辨的沈声慢,轻慢道:“我确实配不了,还得是旁边这位不女不男的人妖最配陆公子。”
林上风看向沈声慢,说实在的,她挺厌恶沈声慢这个人妖的,但也不至于公之于众。
沈声慢浑身一僵,脸色发白,手握紧了陆珂乙,很快被反握住了手,陆珂乙很快关切宽慰道:“慢慢,不必在意畜生的话。”
沈声慢:“……”
漆夜彩和白硌尘刚过来听到的便是这段对话,白硌尘新奇道:“大人,人妖是什么?”
漆夜彩淡淡扫了眼被点名的沈声慢:“种族,或性别。”
白硌尘讶然:“哦,原来它们都是人妖,我也是我也是。”
几人望过来,白硌尘顿时意识到不对劲,连忙捂住嘴巴,躲到漆夜彩身后,小声又着急地说:“主人,怎么办?我暴露了。”
“……”漆夜彩上下看了眼白硌尘的衣着装束,“你穿得好好的,有何见不得人?”
白硌尘眨了眨眼,大人好像没理解他的意思,但漆夜彩明显无意在此纠缠,直接穿过几人中间,他后知后觉跟上去,是他没理解大人的意思。
路过苏丹亭面前的时候,白硌尘还朝他翻了个白眼。
苏丹亭没有感觉恼羞成怒,在他看来,不过是只调皮的丑猫朝他张牙舞爪,不痛不痒,还能给他找点乐子。
苏丹亭正要一起进去,被陆珂乙挡住了,他很的视线掠过陆珂乙,看向沈声慢:“怎么,陆公子要为小人妖讨回公道?”
陆珂乙冷声道:“今日就算不是我的道侣,而是其他无辜弟子,我也会挡你。”
苏丹亭感到可笑:“你当自己菩萨呢?”
陆珂乙厉声道:“向她道歉。”
沈声慢拽了拽陆珂乙的衣袖:“珂乙,不用了。”
陆珂乙却坚决道:“你可以不用追究,但做错事的人就应该道歉。”
到这里,林上风也觉得陆珂乙有点较真了,在世家大族里面,像陆珂乙这样的人很少,哪怕有也懂得适可而止,不至于闹得下不了台,并非是说陆珂乙有错,而是从大局来看,完全没必要。
陆珂乙能这样无所畏惧主持公道,也是因为家族带给他的底气,否则哪敢螳臂当车。
愚蠢,自以为是,只感动了自己。
就算想要坚定自己心中的“正义”,也不是在这里动动嘴皮子逞英雄。
对于陆珂乙这样的人来说,明显有更聪明、冷静、顾全大局的做法,哪怕阴暗一点,做些卑鄙下作之事。
却偏偏选择最蠢的方法,不过是为了成全自己的英雄病,并非是为了所谓“爱与正义”。
他想过被护在他身后的沈声慢吗?
沈声慢又是否需要他这样——以为了她为名头,当着众人面出头吗?
呵,装模作样。
苏丹亭是商人,他陆珂乙,也不逞多让。
林上风的余光一直在观察沈声慢,眼见苏丹亭要开口,她先一步说:“到此为止吧,要闹也别在食堂面前闹。”
陆珂乙冷笑一声:“林上风,你以为没有你的事吗?我早就想找你算账了。”
林上风不以为然:“哦?”
陆珂乙鄙夷道:“堂堂大王姬,心胸狭隘,眼脏心脏,欺压同门弟子。”
苏丹亭看热闹不嫌事大:“啧啧,大王姬欺压小人妖?”
林上风微眯了眯眼:“沈声慢,我欺压你了?”
沈声慢低下头轻皱了下眉:“没有。”她只想离开这里,不想再听他们说这些了。
林上风讥笑了声:“听见没。”
陆珂乙揽住沈声慢,很有耐心道:“慢慢,不必怕他们,他们如何对你的,我都会让他们翻倍奉还。”
林上风的视线很冷,直盯着低着头的沈声慢,她最烦沈声慢这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心底顿生厌恶:“有不平自己来平,而不是躲在别人身后,连话都不敢说。”
沈声慢抬眼,眼中已有些许湿润,她松开握着陆珂乙衣袖的手,走到林上风面前。
陆珂乙脸色稍沉。
沈声慢目光坚定,下唇被咬得泛白,声音略沉带哑,含着一丝哽咽:“大王姬,我无意与你相斗,为何你总是不愿放过我?”
林上风丝毫不惧地向前一步,两人近在咫尺,她目光冷冽而轻蔑:“你想太多了,我根本没把你放在心上,只有你在意。”
沈声慢瞳孔一缩,心底一片冰凉。
身前似有一双无形的手,在她腹部用力一推,她猝不及防往后倒去,被陆珂乙抱在怀中。
林上风同样猝不及防,沈声慢体质这么差,她就说了句话她就倒了?
不对——她看向看乐子的苏丹亭,然而陆珂乙的剑鸣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林上风,你简直欺人太甚!”
林上风懒得解释:“没脑子的东西。”
白硌尘很好奇外面的动静,看到他们打起来了,立马跟漆夜彩汇报:“报告大人,那些人类打起来了!”
漆夜彩完全不关心,白硌尘只好混入前去围观的弟子中,自己继续凑热闹。
有辈分较高的弟子前去阻止,并高声提醒了学堂禁止打斗,但两人充耳不闻,出剑一个比一个快、狠,简直想把对方打死。
明显是积怨已久。
苏丹亭还在一边鼓掌:“打得好!”
沈声慢却是由开始的惊慌失措,到现在眸光慢慢暗淡下来,她默默退到角落,与他们隔离开,远远望着打斗的两人,神情难辨。
她并不想参与这些,也不想造成这些,为什么都不放过她,还执意为她如此?
她不喜欢这样。
周遭忽然弥漫一股寒气,仿佛一下子进入了霜天雪地,万法皆被冰霜冻结。
姑白净落在两人之间,弹指震碎了两人的剑,周身雾气缭绕,让人看不起面容,只听得冰冷的声音:“私自殴斗,器碎灵断。”
纯正堂弟子私下殴斗,影响弱大,不论当时使用的武器是什么,哪怕是本命武器甚至已经有了器灵,也照样摧毁无误。
林上风和陆珂乙两人正是气头上,但对此也无话可说。
林上风虽然恼火,但没有失去理智,作为如今被虎视眈眈的大王姬,她自然得时刻注意好自己的一言一行,免得落下把柄。
方才打斗全程,她都以退为进,且没有表现出很激烈的样子,就是防止后续被做文章,而她回去后势必要大写陆珂乙的文章。
她绝对不会放过这次机会整他。
旁边的苏丹亭倒是很不乐意的模样,他对纯正堂的规矩一百个不乐意。
“你凭什么毁坏弟子的东西?”
弟子们都被苏丹亭这话惊讶到了,姑白净可是她们的师长,岂能这般目无尊长?
有弟子出声训斥道:“凭她是予寒仙姑是我们的师尊,犯错被罚天经地义,来了纯正堂就当守正堂的规矩。”
“不正确的规矩,就该被抵制,私底下再怎么殴斗,也不是直接摧毁武器的理由,武器是私有物,处置权只在于自己。”
苏丹亭作为苏家人,最能快速获取情报,自然并非不认识姑白净,而是单纯不放在眼里。
“再者,仙姑又如何?师尊又如何?说到底,也就是个稍微有点厉害的丫鬟,来纯正堂学习的,哪个不是付了钱的,付了钱还要跪着受罪吗?简直倒反天罡。”
白硌尘听得津津有味,却见一直在观察饭菜的漆夜彩突然端着菜盘子走了过来。
他忽然一阵懊恼,刚才就顾着看戏了,应该给大人盛菜的,怎么能让大人自己端盘子?
白硌尘连忙凑上去,漆夜彩却径直向前直接略过了他,他一阵惶恐,大人不会不要他了吧?他再也不看戏了!
白硌尘小心跟在漆夜彩身上,只见笔直挺拔的身影走到苏丹亭面前,一菜盘扣了上去,做完了看也没看一眼,潇洒走人。
苏丹亭破口大骂:“谁敢砸我?!”
漆夜彩还挺有礼貌地回复:“菜就多练。”
白硌尘看了眼苏丹亭的模样,连忙跟在漆夜彩后面,紧抿着唇,差点笑出声。
“大人为什么这样做?”白硌尘很好奇。
漆夜彩面无表情道:“顺手的事。”
白硌尘自然不信,漆夜彩就是不想告诉他,会不会是因为姑白净呢?
苏丹亭自然不是好欺负的,他势必要让漆夜彩付出惨重代价,然而他把整个纯正堂给掀了都没找到她半个影子。
此时的漆夜彩就站在正堂最高的楼上,冷眼看着苏丹亭到处蹦跶的身影。
姑白净飞落在她身后:“漆夜彩,你不必为了我出手。”
漆夜彩:“我出手,与你无关。”
姑白净:“我想不到你出手的理由。”
漆夜彩:“想做就做,何须理由。”
姑白净:“那你可以告诉我你的想法吗?我很想进一步认识你。”
漆夜彩:“我不需要你的解读。”
姑白净反而若有所思道:“解读……这样说的话,倒是很有意思。”
“大人——”楼底下,白硌尘在毫无线索地找漆夜彩,结果被苏丹亭缠上了。
苏丹亭脸上戴着口罩,从一旁突然闯过来,拦住了白硌尘的路,轻蔑地打量了他几眼,微眯了眯眸子:“你是那女人的狗吗?”
白硌尘压根儿不在意他的说辞,翻了个白眼:“你连给她做狗都不配。”
苏丹亭也不羞恼,巧的是,他们两个在脸皮厚这方面,算是棋逢对手。
“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也不是特地想报复回去,但也不能白白被砸吧?”
听苏丹亭这貌似商量的口气,白硌尘就不想跟他继续交流:“你就是活该被砸!”
苏丹亭牵了下唇角,失了笑意,这对主子跟狗,真是一个比一个给脸不要脸。
他虽然爱搞事情,但也不是个残暴之人,比起给对面点颜色示威,他更想让对面付出一定量的“代价”,以此作为“交易”。
苏丹亭看了看周围,确认了下,那个明显不是正堂学生的女人不在附近。
那么他可以换个思路来问:“你唤她大人,也就是下属,怎么她不在?是跟丢了,还是——你的大人,她不要你了?”
白硌尘像是被戳中了心事浑身一怔,他其实也是这样想的,本身就是他厚着脸皮缠着漆夜彩,下属的名分根本没有被承认。
漆夜彩神出鬼没,如果她不主动来找他,他是不可能找到她的,一辈子都不可能。
白硌尘心底忽然产生一种无尽的后怕,像是被拉进了漩涡,越陷越深。
他要找到漆夜彩,找到他的大人。
他不能就此被丢下。
苏丹亭很满意白硌尘的反应,露出称心的笑容:“这样,我帮你找到她,你答应我一个要求,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白硌尘冷静下来,认真思索这个可能。
苏家人都是天生又典型的商人,有原则有底线,向往公平的交易,在此基础上绝不会让自己吃亏,狡诈贪婪,又信誉极好。
凡事都有代价,天上不掉馅饼。
苏丹亭估计把他当傻子想溜他玩,白硌尘猜不到他想要从他和漆夜彩身上得到什么,毕竟目前看来,他们两个都空无一物。
白硌尘道:“你本来就想找我家大人,又想从我这里捞走一笔,怎么样,都是你赚了吧。”
苏丹亭丝毫不否认:“对啊,但是我找到了,可以不告诉你呀。”
白硌尘:“……”狡猾的人类!
苏丹亭安慰道:“放心,我不是什么黑心奸商。”
白硌尘道:“既然是交易,就该明码标价,苏公子认为这个交易该付出多少代价?”
苏丹亭不失礼貌笑了笑:“说实在的,目前我心中对此还没有标价,毕竟这件事的价值不应该看你吗?为了找到你的大人,你梦付出多少?”
白硌尘道:“我的大人不需要一个愚蠢的下属,若是被大人知道,我付出代价去找她,恐怕即便找到她,也是最后一面。”
苏丹亭也不意外:“言之有理,交易出于双方自愿前提,既然你不愿,我也不强求。但除了公平交易之外,还有一种——赌,远超于事物本身的价值,却又是理所应当的价格。上官尘,我等你来找我付账。”
白硌尘笑不出来,苏丹亭这般傲慢自大,明显是故意在给他下套,用莫名其妙的理论给他心理暗示,让他忘不了,人类真是狡猾。
与此同时的高楼之上。
姑白净饶有兴致道:“他是你下属?”
漆夜彩压低眉眼,神情难辨,比平常多了一分不解和冷漠,直到看着下面两人都消失后才道:“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