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周末,自然也是难得的闲暇时间,天气更是应了人心意的“梦中晴天”。
澄澈日光如融化的金水,一泻千里地穿透淡薄云层,将S市近郊那片被称作“雾织林”的秘境镀上了层暖融融的光晕。
林隙间,昨夜未散的晨雾被染成乳白的丝绒,一缕缕、一团团地在古木之间悠悠浮动,草木清苦的气息混着湿润泥土的潮气,在空气里缓缓散开,每一口呼吸都像是尝了口刚沏好的碧螺春,清冽又带着回甘。
池晚舟就是在这样的好天气里,决意往雾织林走走的。
他没戴那副惯常架在鼻梁上的银灰色细框眼镜,清隽的眉眼在朦胧雾霭中愈发显得干净通透,像被月光浸过的冷玉,温润又带着易碎的清寂;
唯有眼尾那两颗红痣,此刻在晨雾的氤氲里愈发妖冶夺目,宛如两滴凝结的血珠,无端添了几分惊心动魄的美。
身上是件素净的米白色棉麻衬衫,袖口被他松松挽起,露出线条干净流畅的小臂。
他本就极爱这处“既似现世烟火,也类桃源秘境”的地方,林子里终年环境幽美,空气中总浮着淡淡的树木清香,春末夏初时更甚,湿润的雾气常年如薄纱般笼罩着林地。
每当阳光穿林而过,便会漫出漂亮的丁达尔效应,光柱里浮尘翻飞,像无数细碎的星子在跳舞。
这里最适合踏青、写生、辨草木虫鱼,更别提里头还栖居着不少诸如猕猴这类的国家二级保护动物。
苏清晏的绘画天赋纯粹得惊人,那份对自然光影、生灵姿态的敏感,仿佛也借着血脉的牵引,悄悄传到了池晚舟身上。
因此他特意起了个大早,想先在这片林子里观些野趣生机,再回去对着画布细细落色——他那间小小的画室里,早已堆了数张关于雾织林的速写,却总觉得少了点“活”的灵气。
沿着被落叶与苔藓覆盖的小径慢慢往里走,脚踩在松软的腐殖土上,只发出极轻的“沙沙”声。
林间静得很,偶尔有几只不知名的鸟儿扑棱着翅膀掠过树梢,留下一串清脆的啼鸣,旋即又归于沉寂。
池晚舟放轻了脚步,目光细细描摹着身边的一切:老槐树枝干上新生的嫩苔,形状像极了翡翠雕琢的鳞片;一株早开的野山茶,把艳红的花瓣落在了他的衬衫肩角;还有几只色彩斑斓的蝴蝶,正围着一丛紫菀花上下翻飞……
直到一阵极细微的、带着痛楚的呜咽声,猝不及防地钻进了他的耳朵。
池晚舟的脚步猛地一顿。
那声音又细又弱,却像根细针,精准地刺破了林间的静谧。
他循声望去,目光穿过几株蕨类植物的羽状复叶,落在了不远处一截横倒的古树旁——
此刻,他正蹲在那截需要两人合抱的枯木边,神情专注得近乎虔诚,又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温柔。
“别怕,很快就好。”清润的声音压得极低,像山涧溪流漫过光滑的鹅卵石,轻轻落进那团小小的、颤抖的生命里。
被压在枯木下方的,是一只年纪尚小的猕猴,棕黄色的绒毛被尘土沾得有些灰扑扑,后腿被一截断裂的树杈死死压住,正发出细细的、带着哭腔的呜咽,毛绒绒的身子不安地扭动着,小爪子徒劳地扒拉着地面,眼底满是惊恐与痛苦。
池晚舟的动作极轻、极缓,他先小心翼翼地拨开猕猴腿侧的碎石与腐叶,又从随身背着的帆布包里,摸出一把小小的折叠小刀——这原是他为了应急切割画纸或处理枯枝备着的。
此刻,他用刀柄一点点、试探性地撬动压着猕猴的枯木边缘,指腹因为用力,被粗糙的树皮蹭破了皮,渗出血珠也浑然不觉,全部心神都系在怀里这团小小的、温热的生命上。
他甚至能感觉到掌心下,猕猴那快速又微弱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像揣了只慌乱的小鼓。
“再忍一忍,小家伙,马上就好了……”他低声安抚着,声音里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了。林间的风似乎都屏住了呼吸,只有偶尔掠过的鸟鸣,衬得这方小天地愈发安静。
池晚舟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下颌线滑进衣领里,他却连擦都顾不上,眼神牢牢锁定着枯木的动静。
终于,随着“咔嚓”一声极轻的脆响,枯木的压力猛地松动了!
池晚舟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迅速将那只小猕猴轻轻抱进怀里。
小家伙起初还因为惊吓与疼痛挣扎着,毛茸茸的爪子不安地扒拉他的衣襟,细细的尖牙甚至无意识地碰了碰他的衬衫布料。
可仅仅片刻,当它感受到怀中人掌心稳定的温度,以及那清浅、带着草木气息的呼吸时,竟渐渐安静下来,小脑袋往他颈窝里蹭了蹭,温热的鼻息喷在他的皮肤上,带着点奶气的依赖。
池晚舟抱着猕猴站起身,小心翼翼地调整着姿势,让小家伙能更舒服些。
他低头看着怀里闭上眼、仍在微微颤抖的小生灵,眼底满是疼惜,正想寻着记忆里护林站的方向走去,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衣物摩擦的声响,伴随着极轻微的、带着风的动静。
他猛地回头——
逆光中,一道身影自雾气缭绕的林间显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