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清晨,希尔兰德大学的校园被薄雾笼罩,空气里弥漫着青草与露水的清新气息。
池晚舟提前半小时抵达学校,刚走进教学楼,就遇到了抱着一摞作业本的中文系辅导员李薇。
“池教授,早啊!”李薇笑着打招呼,目光落在他身上,“这学期你的课还是这么抢手,昨天还有学生跟我打听,能不能加塞进你的《古典文学鉴赏》课呢。”
“李老师早,”池晚舟笑着回应,侧身让她先过,“要是还有空位,就让学生来吧,多一个人喜欢古典文学,总是好的。”
两人并肩往教室走去,李薇叹了口气:“空位早就满了,现在想选你课的学生,都排到下学期了。对了,跟你说个事,你这学期带的大三(2)班,有个叫任怀的女生,最近状态不太好,上课总是走神,作业也经常迟交,我找她谈过两次,她都只是低着头不说话,问不出什么来。”
池晚舟的脚步顿了顿,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一个女生的身影——总是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穿着素净的衣服,头发长长的,遮住了大半张脸,无论课堂讨论多么热烈,她都始终保持着沉默,像一株悄无声息的植物,存在感极低。
“我注意到她了,”池晚舟轻声说道,“之前上课提问时,我看她眼神里有想法,但就是不举手,没想到状态这么不好。”
“是啊,”李薇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她成绩一直不错,上学期还拿了奖学金,这学期不知道怎么了,整个人都蔫蔫的,眼神也总是怯生生的,像是受了什么委屈。
我问过她同寝室的女生,她们说林默最近总是独来独往,晚上经常躲在被子里哭,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肯说。”
池晚舟的眉头微微蹙起。大三正是学业压力渐增、对未来感到迷茫的阶段,很多学生都会出现情绪波动,但任怀的状态,似乎不仅仅是迷茫那么简单。他想起李薇刚才的描述,“躲在被子里哭”“怯生生的”,心里隐隐有了一丝不安。
走进《汉语语言学前沿》的教室时,距离上课还有十分钟,学生们已经差不多到齐了。池晚舟习惯性地扫视了一圈教室,目光最终落在了最后一排的任怀身上。
她今天穿了一件洗得发白的浅蓝色衬衫,头发依旧遮住了大半张脸,双手放在桌面上,指尖紧紧攥着笔,指节都有些发白。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身上,她却微微缩了缩肩膀,像是在躲避光线,整个人透着一股与周围格格不入的疏离感。
上课铃响起,池晚舟走上讲台,打开课件。今天要讲的是语言与情绪的关联,他特意挑选了一些古今中外的诗歌、散文片段,结合语言学知识,分析文字中蕴含的情绪表达。
课堂上,学生们积极互动,时不时有人举手提问,气氛十分热烈。池晚舟一边讲解,一边留意着任怀的状态。
她始终低着头,目光落在课本上,却没有翻页,只是盯着某一行文字发呆,连周围同学的讨论声都仿佛与她无关。
讲到“语言是情绪的载体,沉默也是一种表达”时,池晚舟刻意放慢了语速,目光温和地扫过最后一排:“很多时候,当人们无法用语言表达自己的情绪时,就会选择沉默。
这种沉默,可能是迷茫,可能是委屈,也可能是内心深处的挣扎。但无论是什么,都不是孤单的,总有人愿意倾听,愿意理解。”
他的声音温和而有力量,教室里渐渐安静下来。池晚舟看到,任怀的肩膀轻轻颤抖了一下,攥着笔的手指松动了些许。
下课铃响起,学生们纷纷收拾东西离开教室。池晚舟故意放慢了整理课件的速度,等教室里的学生差不多走光了,才走到最后一排。
任怀正低着头,慢慢收拾着课本,动作迟缓而机械。
“任怀同学,”池晚舟在她身边坐下,声音放得极轻,像是怕惊扰到她,“刚才讲的内容,你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吗?”
任怀的身体猛地一僵,抬起头,露出一张苍白消瘦的脸。她的眼睛很大,却布满了红血丝,眼底带着浓浓的疲惫与惶恐,像是受惊的小鹿,下意识地想低下头。
池晚舟没有追问,只是拿起她桌上的课本,轻轻翻开:“我看你刚才一直在看这一页,是不是对‘情绪性沉默’这个概念有疑问?”
课本上,那一页的空白处,用铅笔轻轻画着几道凌乱的横线,看得出来,她刚才确实在认真听,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任怀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声音细若蚊蚋:“没……没有不懂的,池教授。”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哽咽,眼神躲闪着,不敢与池晚舟对视。
池晚舟没有勉强她,只是温和地笑了笑:“没关系,要是以后有任何问题,无论是学习上的,还是生活上的,都可以来找我。我的办公室在三楼302,每天下午没课的时候,我都在。”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便签纸,写下自己的办公室电话和微信,递到任怀面前:“这是我的联系方式,要是不方便当面说,也可以给我发消息或者打电话,我看到都会回复的。”
任怀看着便签纸上清秀的字迹,又抬头看了看池晚舟温和的眼神,眼底泛起泪光,双手微微颤抖着接过便签纸,小心翼翼地放进课本里,轻声说了句:“谢谢池教授。”
“不用客气,”池晚舟站起身,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安抚一只易碎的瓷娃娃,“慢慢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任怀低下头,肩膀微微耸动着,没有说话,但池晚舟能看到,她的指尖紧紧攥着那张便签纸,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离开教室后,池晚舟立刻找到了李薇,详细了解了任怀的情况。李薇告诉她,林默来自一个偏远的小县城,父母都是农民,家里经济条件不太好。
她性格内向,不善交际,上学期因为成绩优异拿到奖学金,本以为能让父母高兴,没想到却遭到了同村人的嫉妒,有人在背后议论她“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迟早要嫁人”,甚至还有人故意刁难她的父母。
“她大概是把这些压力都自己扛下来了,”李薇叹了口气,“加上这学期专业课难度增加,她可能觉得力不从心,又没人可以倾诉,才变成现在这样。我怀疑她可能得了抑郁症,但又不敢直接问,怕刺激到她。”
池晚舟点点头,心里的担忧愈发强烈。抑郁症患者最需要的就是理解与陪伴,若是得不到及时的疏导,情况可能会越来越糟。
接下来的几天,池晚舟在课堂上总会有意无意地关注任怀。他会特意挑选一些积极向上、充满力量的文学作品讲解,在提问时,也会选一些难度较低的问题,温和地鼓励她举手回答。
起初,任怀只是低着头,不敢回应。但随着池晚舟一次次温和的鼓励,她渐渐有了变化。
在一次讲到陶渊明的《归去来兮辞》时,池晚舟提问:“大家觉得,陶渊明笔下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传递出一种怎样的人生态度?”
教室里沉默了片刻,就在池晚舟准备自己讲解时,一个细弱的声音从最后一排传来:“是……是摆脱束缚,追求内心平静的态度。”
是任怀!
池晚舟眼中闪过一丝惊喜,立刻笑着点头:“说得非常好!任怀同学精准地抓住了诗句的核心内涵。陶渊明在官场不得志,却能回归田园,在自然中寻找内心的宁静,这种豁达与通透,正是我们在面对压力时所需要的。”
他特意加重了“面对压力”几个字,目光温和地看向林默。林默的脸颊微微泛红,眼神里有了一丝光亮,不再像之前那样惶恐不安。
课后,任怀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走到了池晚舟的办公室。她低着头,双手紧紧攥着衣角,轻声说道:“池教授,我……我想跟你聊聊。”
池晚舟立刻起身,给她倒了一杯温水,示意她坐下:“慢慢说,不用急。”
任怀接过水杯,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到心口,让她紧绷的情绪稍稍放松了些。
她沉默了片刻,终于断断续续地说出了自己的烦恼——同村人的议论、父母的不理解、学业的压力,还有对未来的迷茫,这些像一座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甚至有过想退学的念头。
说着说着,任怀的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我觉得自己好没用,什么都做不好,还让父母担心……”
池晚舟没有打断她,只是静静地听着,时不时递上一张纸巾。等她情绪稍微平复后,才温和地开口:“任怀,你能把这些话说出来,就已经很勇敢了。你一点都不没用,你靠着自己的努力考上名牌大学,拿到奖学金,这已经比很多人都优秀了。”
“每个人都会遇到低谷期,”池晚舟看着她的眼睛,语气真诚,“就像四季更替,冬天总会过去,春天总会到来。
那些议论你的人,只是因为他们不了解你,也不懂得尊重别人的梦想;你的父母或许暂时不理解你,但他们一定是爱你的,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至于学业和未来,我们可以一步步来,先把眼前的事情做好,慢慢寻找,花自向阳开,人终往前走。我们要一直向前看,对吗?”
声音温和而有力量,任怀也不自觉的点头。“嗯,谢谢池教授”任怀露出了发自心扉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