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诊 第12章 错误抉择

夜色中的公寓楼像一座沉默的巨人，零星亮着的窗户如同窥探人间的眼睛。

远孟舟站在楼下，仰头望着那扇属于他们的窗——漆黑一片，边江然还没回来。

他应该还在公司加班，为了他们的未来奋斗着，却不知道那个未来已经岌岌可危。

钥匙在锁孔中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

推开门，扑面而来的是熟悉的家的气息——雪松与书墨的余韵混合着雨后青草与白茶的清香，这是只属于他们二人的味道。

远孟舟站在玄关，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气息永远刻在记忆里。

锵锵从客厅小跑过来，亲昵地蹭着他的裤腿，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远孟舟弯腰抱起小猫，把脸埋在它柔软的毛发中，久久没有抬头。

“锵锵，”远孟舟轻声说，“要是我不在了……”

他的声音已经哽咽，“以后要好好陪着江然，知道吗？”

“代替我，陪着他。”

小猫当然听不懂他的话，只是用那双湛蓝色的眼睛无辜地望着他，然后伸出粉嫩的小舌头，舔了舔他的手指。

远孟舟放下小猫，没有开大灯，只打开了玄关处的一盏小壁灯。

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了一小片区域，却让公寓的其他角落显得更加黑暗。

他脱下外套，习惯性地想要挂起来，却在触摸到内侧口袋里的诊断书时，动作顿住了。

那张纸轻飘飘的，却重得让他几乎无法承受。

他走到书房，打开台灯。暖黄的光圈照亮了书桌，却照不亮他心中的冰冷。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沓信纸——那是边江然去年生日时送给他的，纸质厚实，边缘有精致的水印花纹。

他们曾经笑着说，要用这些纸写情书给对方，等到老了再一起翻看。

远孟舟抽出一张白纸，铺在桌面上。笔筒里插着各式各样的笔，他犹豫了片刻，最终选择了一支最普通的黑色水笔。

这支笔太过平凡，不会留下太多个人痕迹，不会让边江然在日后看到时太过伤心。

他在纸的最上方写下两个字：“好处”。

然后他停住了。笔尖悬在纸上，一滴墨水滴落，在洁白的纸面上晕开一个小小的黑点，像他心中不断扩大的绝望。

良久，他终于动笔，写下第一条：

“1. 江然可以没有负担地追求事业。”

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写下这句话时，他仿佛看见边江然站在国际会议的演讲台上，自信从容，接受着众人的掌声。

那个画面如此真实，却又如此遥远。

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滴落在纸上，与墨水混在一起，模糊了刚刚写下的字迹。

他用手背胡乱擦去泪水，继续写下第二条：

“2. 不必为我支付昂贵的医疗费。”

他想起诊断书上那些冰冷的专业术语，想起医生欲言又止的表情，想起那些可能耗尽他们所有积蓄的治疗方案。

边江然辛苦工作挣来的钱，不应该浪费在一个没有希望的人身上。

第三条写得更加艰难，笔尖几次停顿，几乎要划破纸张：

“3. 江然可以找一个健康的Omega，组建完整的家庭。”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在他的心上来回切割。

他想象着边江然牵着另一个人的手，对着另一个人微笑，和另一个人共度余生。

那个Omega会健康、充满活力，能够陪伴边江然走完漫长的人生，而不是像他这样，半途就要离开。

“4. 不必经历照顾病人的痛苦和疲惫。”

“5.不会被我的病情影响情绪和工作。”

“6.可以自由地规划未来，不必被我的有限生命所限制。”

“7.......”

“8.......”

每写一条，他的心就像被割了一刀。那些所谓的“好处”，不过是他自我欺骗的借口，是为了让自己相信这个决定是正确的。

泪水不断滴落，纸上的字迹变得斑驳模糊，就像他们即将破碎的未来。

他停下手，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边江然父亲那张贪婪的脸，想起对方无休止的索取如何一点点消耗着边江然的精力和积蓄。

然后他又想起自己的母亲，那个永远偏心、永远刻薄的女人，想起她昨天下午那理所当然的索取姿态……

他绝不能让边江然也因为自己，陷入那种无望的境地。

癌症晚期——这意味着不仅仅是医疗费用的无底洞，更是情感和精力的巨大消耗。

他见过癌症患者家属是如何被拖垮的，日复一日的照顾、夜不能寐的守护、眼睁睁看着所爱之人逐渐衰弱却无能为力的痛苦...

边江然已经为原生家庭付出太多，他值得轻松、幸福的生活，而不是再次被困在另一个泥潭中。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是林望月发来的短信：“孟舟，体检结果出来了吗？怎么样？我很担心你。”

远孟舟盯着那条短信看了很久。林望月是他最好的朋友，如果他告诉她自己确诊的消息，她一定会立刻赶来，陪在他身边，支持他度过这个艰难时刻。

但那样的话，她就可能会告诉边江然真相。

他的手指悬在回复框上方，颤抖着。最终，他没有回复，而是删除了那条短信，然后将林望月的号码加入了黑名单。

这个动作让他感到一阵尖锐的心痛，但他知道这是必要的。他必须切断所有可能泄露真相的渠道，独自承担这个秘密。

做完这一切，他靠在椅背上，精疲力尽。书房里的时钟滴答作响，每一声都像是在倒数着他所剩不多的时间。

他拿起那张写满“好处”的纸，仔细地看着。墨迹被泪水晕开的地方，字迹变得模糊不清，就像他们的未来，再也看不真切。

“对不起，江然。”他轻声说，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微弱，“我爱你，所以必须放手。”

窗外的月亮被云层遮挡，书房里的台灯是唯一的光源。

在这片孤岛般的灯光中，远孟舟下定了决心——一个他认为是正确的，却注定会让两个人都心碎的决定。

他将那张纸折好，塞进一个信封里，然后在信封上写下两个字：“离婚”。

这两个字像最后的一击，彻底击碎了他心中仅存的希望。

他趴在书桌上，终于忍不住痛哭出声，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却努力压抑着声音，生怕被可能回家的边江然听见。

他不知道的是，此时的城市另一端，边江然正站在公司的落地窗前，手中紧握着手机，屏幕暗了亮，亮了又暗，反反复复……

命运的讽刺，莫过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