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玫瑰（芭蕾） 第6章 2024年

所幸他或者她或者他们担心的事都没有发生，三个首席两个一级独舞挤在一个小排练厅里，既排练各自的独舞和变奏，又排练男女或男男的双人舞，再加上指导和钢伴，那样混乱的场面几乎无法想象。

其实也没有那么难以想象。

他们每个人都经历过大排练厅，学校里和舞团里。把杆扶杆动作开始，让身体逐渐适应运动，体表温度变热，然后是移动动作，小的跳跃，大跳，旋转，自由发挥几轮，然后是整段时间的分组排练。

可如今他们是主演。

查理和指导为他们划分了不同的排练厅使用时间，时间表一经敲定彼此点头一致通过后即刻打印出来贴在大门上。使用时间最多的是两组男女主演——毫无疑问——然后是三位男舞蹈演员交错排列的小组。本来最后的这两个小组是要合并起来的，因为查理觉得没有必要，但是在菲利普“分组练习进度更快反而可以节省时间”的坚持下，妥协是必然的理想结果。

深受总监喜爱的两位优等生恰巧脾气也都很好。一起排练的第一天上午他们五个人还是临时共用了不算大的排练厅。原本的排练计划里，四个男女主演今天各自对照练习个人的部分，并不涉及交互交流。四方形规规矩矩的排练厅只有四个角落，五个人只好分出一个到正中位置。

“要不然我和菲利普或者杰日娜挤一挤，今天大部分时间是回忆和记录动作，不需要很大地方。”雷娜塔建议道。

他们之中如果有谁要占据中间位置，势必会成为所有人目光的焦点，无论有意或者无意。

“我们一起吧，还可以顺便讨论一下细节。”杰日娜的理由是男士个头大——即使是相对娇小的大卫也比她们大了两圈——舞姿相对舒展豪放——很多直腿大跳——需要更大的空间。

“还是各自分开吧，偶尔相互打扰到问题也不大。”菲利普建议一开始不要加入过多讨论，先自行理解，思考的过程和最初的印象往往记忆更深。他已经暗自决定一个上午尽量忍住不做练习，虽然这和他平时喜欢随看随练的习惯不符。

四个主演三个已经表态，提姆没有说话。

他怕自己一开口，无论说什么，大卫都会决定当下离开小排练厅回到楼下的人群中去。

提姆重新穿起保暖用的外套，在屋子中间盘腿坐了下来。接下来整个上午他都坐在那里，中间换了几个姿势，做了些核心肌肉练习。第二个动起来的是菲利普，他几乎是在察觉到提姆的意图后立刻做出反应。排练厅四面墙都是镜子，把杆也是，菲利普随意就近找了个墙角，开始做拉伸动作。很快其他几个人也各自做起自己的事，查理的目光在排练厅里几个人身上扫过一遍，觉得问题不大就和一起来的指导退出屋子。演员安排临时变动，他们要稍微讨论和修改一下舞台演出的方案。

五个人午餐都在餐厅解决，大卫沉思的表情里始终带着一丝纠结。

提姆和菲利普并排坐在大卫对面，他们旁边的一桌，杰日娜和雷娜塔面对面小声讨论着当天的菜品。他们已经习惯摄入高蛋白质和多纤维的食物，适量的精细碳水，尽量少的糖，特别是蔗糖。查理没有禁止他们吃甜点，餐厅里也每日都见得到小份装布丁和蛋糕切块，低脂减糖版，厨师为他们着想很多，他们偶尔会放肆满足一下自己的胃口，更多是充当后悔系数不那么高的压力和焦虑舒缓剂。查理认为给团员吃一点甜食的机会比让他们变得歇斯底里继而暴饮暴食碳水来得有控制一些。

提姆一直在试图解读大卫的表情。他跳过罗密欧这个角色——在舞蹈学院里。德国的芭蕾舞团不跳《罗密欧与朱丽叶》，美国英国和欧洲旧大陆的那些应该都不怎么跳。或者也是跳的，只是他在巴伐利亚和莱茵的那四年一次都没有赶上。他不记得茂丘西奥和齐格弗里德王子身边的那个小丑有什么不同，不记得自己在学院里领跳的那一场，抱起他（或者没有抱起他）时身体和心里都在想什么。查理发给他和菲利普的视频档案，提姆在排练厅里来来回回循环重复看了许多遍。不管在此之前或者在这里之外的《罗密欧与朱丽叶》是怎么编舞和表演的，在莫大、这次的舞台上，他们是要抱着大卫的，不做半点假。

提姆很期待这个拥抱，又害怕自己太过期待。

开始在意某个人或某件事之后，这个人或者这件事就发生了变化，他们不再普通，像光线外的尘埃缺乏存在感，各种方面，除非你不巧对灰尘过敏。他们纤毫可见。提姆的视觉和听觉总是不自觉对着大卫张开捕捉信息的网，而他本人对于这种恼人的显现并不感到烦恼，与之恰恰相反，他很开心。每一个早起或起晚迟到的清晨，每一次推开自己蜗居出门，每一次走进舞团厚实沉重的巨大推拉门，每次大门开关发出“哗——哗——”的声响，每一次集体集合，每一顿聚餐或者餐厅里每周重复一遍的菜式都不再无趣和乏味。每一天，每时，每刻，大卫都有机会有可能突然鲜活的出现在他的感知范围内。仅仅只是可能。

大卫餐盘里的食物种类和分量都比平时少，提姆在他正对面落座第一时间就发现了。

“胃口不好？”

大卫点头：“有一点。”

坐在斜角对面的菲利普探着头往大卫的盘子里看了一眼。

“今天的意式烩饭做得不错，要不要试试？”

“汁水浓郁，一点都不干。”

大卫摇了摇头。

看着他一副兀自纠结不想透露更多消息的模样，一时间在座的几个主演，除了大心脏的杰日娜，都替他担忧起来。其中最为忧虑的，自然莫过于提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