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夜啼 第167章 兰烬春台（七）

一下午过去，祝良都没有走进关押黎禾几人的房间。

三人被束缚于此处，身体僵硬难受，却又动弹不得。**凡胎的百里如彦，已然脸色苍白，眉头紧锁。

虽百里如彦不言说，黎禾知他状态不好。这房间阴冷昏暗，随着时间渐晚，气温也越来越低，她看见好几次百里如彦想蜷缩身体，却又因铁条束缚，不能动弹。

一下午，门外断断续续传来祝良的打铁声，不知所忙。

“百里公子。”黎禾唤了一声。

百里如彦睁开眼，勉强道：“黎姐姐唤我如彦就行。”

“如彦，这祝家有几个老爷？这族长又是个怎样之人？”

百里如彦打起精神来，道：“嗯……族长名唤祝宣，他的传言也很少，我也只见过一面，但绝他是个威严之人。祝家二老爷祝弦是祝家里经常抛头露面之人，我虽没见过，但从他在江湖上的行事作风了解，应当是个雷厉风行之人。还有两位老爷和一位娘子。四娘子是上一任族长唯一的女儿，至今未嫁人，也未寻一个赘婿。”

“那你可知祝余？”

百里如彦微微惊异，“当然，长夜城没有人不知道祝余。他是上一任族长最小的儿子，当是祝家的六老爷，但他因杀父被逐，已经算不上祝家人。”

展旬道：“真是因为杀父？”

百里如彦想点头，脖子稍稍一动，那束缚全身的铁条就蠢蠢欲动，“是、是。当时闹得长夜城沸沸扬扬的。我爹说，当时事情一出，祝二老爷便想杀了祝余，与他大战了一场。”

展旬来了兴致，追问：“结果呢？谁赢了？”

“祝余赢了。”

“不愧是祝大哥！”展旬一喜。

黎禾问：“然后呢？”

百里如彦摇摇头：“其中细节我也不清楚，只知道祝余战胜祝弦后，祝家再无人阻拦，任由祝余离开。”

展旬道：“这听起来倒不像祝余被逐出，倒像是他抛弃了祝府。”

黎禾思忖片刻，问：“祝家人都恨祝余？”

百里如彦道：“不清楚，但祝二老爷一定是恨透了他。他在江湖上扬言，只要再遇见祝余，一定会亲手了结他。”

黎禾沉默。

房间再次寂静，他们周遭的铁架上的铁块与兵器，散发着寒冷的幽光。

“不能再继续等下去。”黎禾兀然开口。

从被关进这里，至少有两三个时辰，现在定然已经夜间。祝余生死不明，百里家也未必能对抗祝家，这样等下去，怕是会失去自救的最好时机。

展旬见黎禾一脸沉思，问：“禾儿，你可是有办法了？”

黎禾微蹙眉头，“昨日我在月舟书楼查阅书籍时，得知梦妖可以短暂脱离肉身。”

“脱离□□……”展旬难免担忧，“可是脱离□□后，能找谁来帮忙？”

黎禾抬眸，“李烛光。”

展旬愣了愣，“那个月舟书楼的妖？”

“月舟书楼”百里如彦犹疑道，“那地方很诡异的。那个老板据说活了上千年，是祝家都难收的妖。”

“如此更好。阿旬哥，他不是说过只要将自己最重要的书同他交换，就可以让她帮做一件事吗？”

展旬不解：“那对你最重要的书——”他一怔，“《乌夜啼》？”禾儿父亲的卷轴？

“嗯。乐谱也能算书。”

“可——那是你最重要的东西！”展旬有些着急，那可是济中三贤、黎禾爹爹的曲谱，《乌夜啼》的曲谱！

“但你们的性命更重要。况且，曲谱我已了然于心。”

展旬不由面露愧疚之色，情不自禁道歉：“对不起……”

黎禾不解展旬为何道歉。

展旬追问：“那你脱离肉身，可以坚持多久？“

“不确定，但我修为尚浅，怕是坚持不了多久。我会尽快的。”

“如若不能及时回到□□，会发生什么？”

“□□会枯竭死亡，我将永远无法回到这副□□之中……”

“不，不行！我们还是先等等，万一百里公子的家人就找过来了。”

黎禾沉默，一想到自己可能会失去这肉身，她也是畏惧的。这是爹爹和娘亲给予她的……如果没有了这肉身，她是谁？她还是黎禾吗？

展旬能看出黎禾眼里的恐惧，语气温和起来：“我们先等等，先等等。”

百里如彦隐隐瞧出这事关重大，他也安慰道：“我大哥一定会来寻我们，一定的。”

黎禾下定了决心，“不能再等了。”

展旬抬眸盯着黎禾，又扫了眼百里如彦，“好。我会保护好你的身体，无论如何。”

黎禾接上展旬的目光，两人四目相对，彼此都在给予对方信任。

黎禾不由一笑，“嗯，我相信你。”

展旬点头，无奈一笑。黎禾缓缓闭上了眼。展旬沉默地凝视着她，一瞬间他心底刺痛了一下，保护……

展旬咬了咬嘴唇。

一道蓝光从黎禾身体里浮出。展旬抬眸，只见那蓝光化作一只狐狸，穿墙离去，留下的黎禾肉身还在孱弱地呼吸着。

展旬心一紧，目不转睛地盯着黎禾的肉身。

一旁的百里如彦道：“一定会成功的，一定。”

可展旬怎么也放心不下，也不知道那祝良什么时候就进来了。

百里如彦将展旬不安的神色尽收眼底，但他却做不了任何事，这一次还是冲动了。他应该先回家，找人想办法帮忙，而不是冒然帮助，反而成为他们的拖累。

他垂眸，咬了咬牙。

“对不起。”展旬却先百里如彦一步道歉。

百里如彦一愣，不解地看向百里站旬。他这个方向，只能瞥见展旬的侧脸，但也从那只眼睛里看见了悲痛。

展旬道：“将你也牵扯进来。”

百里如彦心里一软，“真想早点认识你们。”

展旬不解，“为何？”

“感觉能和你们成为很好的朋友。”百里如彦由衷一笑。

展旬愣了愣，笑道：“没事儿，等出去了！咱们就拜把子！我老大，禾儿老二，你老三！祝大哥是我和禾儿的师父，不能拜把子了……可惜你不修炼，不然让你也拜师！对了，你是还没修炼还是不能呀？”

“我没有修炼的体质。”百里如彦脸色越发惨白，他缓缓放松身体，试图减缓身体的紧绷与疼痛。

展旬瞥了眼脚边的止杀，又看向黎禾，眼神里闪着某种决心。

黎禾脱离肉身，化作狐狸，想要迅速冲出祝府。

她跑着跑着，却见空气中渐渐浮出金色光点，片刻，又有不少金色蝴蝶飞出。这蝴蝶，与他们入府时前来检查百里如彦的金蝶一模一样。

黎禾跃上屋墙，听见远处有声音：“金蝶阵？有大妖闯入！”

黎禾见状，也顾不上躲避，加快速度逃离。越是远离肉身，心底那股慌张与不安就越发强烈。

祝府开始行动，黎禾感到不少高手正在迅速朝她奔来。

快了——再快一点——黎禾穿过几道墙，终于来到最后一道墙前。然而此时，整座墙正在被一股金光迅速包裹。

黎禾抬头，见前方的缺口越来越小，使出全力，跳上墙壁后用力一跃，成功越祝府高墙。也就在她跃出墙后，金光彻底将整个墙面包裹。

黎禾没有回头，直接客栈，用法力卷上爹爹的卷轴，直奔月舟书楼。

此时已是深夜，整个祝府则散发着隐隐的金色光芒。

月舟书楼，静静地立在夜色之中。就在黎禾抵达书楼大门前时，门自动开了。

黎禾一顿，跳进大门，化作人的形状。

她一跨入门槛，身后的大门“砰”的一身关上。她一怔，抬眸前，原本漆黑一片的书楼里，亮起一盏一盏灯。

黎禾微蹙眉头，只见身前，一盏灯接着一盏灯亮起，点亮了一条路，其他地方却依旧漆黑一片。

这些油灯悬浮在空中，没有任何支撑。

黎禾握着卷着，走上楼梯。本来前方一片漆黑，但只要随着她靠近，就会有一盏油灯亮起。

就这样随着灯的指引，她来到了最顶层。

一个披着狐裘的老妇人坐在天台前，身体周遭漂浮着几盏烛光。她正对黎禾，端坐着，身后天台外的月色照在她的背上，好似给她披了一件月光薄纱。

黎禾微蹙眉头，快速上前，将卷轴放于桌上，“帮我。”

李烛光接过卷轴，并未打开。卷轴浮在她掌心之上，闪烁着白色之光。

“黎献愚的《乌夜啼》……哦，你是他的女儿。”李烛光依旧慈祥地笑着，“可以。”

黎禾一喜，“我需要你帮我救我的朋友，他们被关在祝府。”

“可以。”李烛光并没有犹豫，“我需要确认，你真的确定要将他交出？”

黎禾蹙眉，她盯着李烛光的眼睛，察觉到没有这么简单。“书，不只是书？”

“自然。一本书，要承载故事与回忆，才会生动有趣，才会变得独一无二。”

“如果我将卷轴给你，我会发生什么？”黎禾怔怔地盯着李烛光的手中的卷轴。

李烛光淡淡开了口：“你所有的关于这个卷轴的记忆会被封存在卷轴之中。”

黎禾一怔，身体僵硬在原地，“可……”

李烛光笑得越发鬼魅，“你看看周遭。”

黎禾怔怔扭过头，见那些书架上的书籍正在散发着温热的白光。

“这些书都，封存这记忆？”

李烛光点头，“自然，这就是我在找的书。”

黎禾紧握拳头，她会忘记爹爹吗？她会忘记《乌夜啼》吗？

忽而，身体一颤，她脑子一瞬间空白后，又迅速恢复。她意识到，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她看向李烛光，艰难地说出了这个字：“好。”

李烛光一笑，“我很喜欢这本书，但这本书的价值只能帮你救一个人。请说出他的名字。”

“一个？”黎禾静静望着李烛光，纵使身边又烛火，她还是觉得黑暗将她吞噬。

半晌，她开了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