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夜啼 第166章 兰烬春台（六）

百里如彦一人艰难地背着三筐药材，跨入第二重拱门后，走进一间院落。中间一条道路将院落划分两半，一半种着药材，一半晒晾着药材。整个院子，药香扑鼻。

百里如彦放下药筐，看了眼左旁种植药材的泥土。长夜城的土地比较贫瘠，只能极少数药材能够存活。但这院子里的这块地，土地黑润，里面夹杂斑斓的细碎晶体，不知何物；泥中所种药材，也都是极为稀世罕见。

房间门打开了，一位六十来岁、头发还乌黑的老者，跨门而出。深秋寒凉之际，老者却只着一身麻布单衣。

他跨出门槛，径直朝那几筐药材走去，连看也不看一眼百里如彦，蹲在筐子前，从每个筐子里抓起一把药材嗅了嗅，随后又放下。

他鼓囊了一句，“嗯，比你哥懂事儿。”

百里如彦弯腰，询问：“祝先生可满意？”

祝图点头，“满意，这都是你们药铺子里成色最好的药材了吧？”

“祝先生眼光好，给您的药材当然得是最好的。”

祝图连连点头，弯着腰，绕着药材筐嗅了几圈，忽而停在百里如彦身旁，既没有抬头，也没有看百里如彦，“你身上有股奇怪的味道。”

百里如彦有些诧异，这还是祝图第一次同他说与药材无关的话，“是何味道？”

祝图又贴近百里如彦嗅了嗅。百里如彦不禁僵直身体，他听爹爹说过，祝图先生修炼的道，能让他对生灵万物的气味非常敏锐。爹爹说祝图先生所嗅得的气味和普通人理解的气味不同，是一种与道之气或者说灵魂相关的东西。

“怪。”祝图没有回答他，只对他挥了挥手。

百里如彦见状，朝祝图作揖：“那晚辈告退了。”

临走之际，他听见祝图喃喃自语：“怪，似妖非妖，似人非人……”

百里如彦身子顿了顿，沿着道路离去。

另一边，与百里如彦分别后，黎禾竭力感知祝余的气息，想要寻过去。

“禾儿，怎么样？能感知到吗？”

黎禾紧蹙眉头，睁开眼，看向展旬，摇摇头：“不行，这地方太奇怪。”

展旬环顾四周，他们处在一条长长的过道，过道两边是高过头的白墙。周遭寂静无声，好似风都是悄悄吹过。

黎禾停步，“祝大哥进入祝府，祝府却这般平静……”

展旬道：“可能是祝大哥还没有暴露？”

黎禾陷入沉思，既然祝余还没有暴露，他们必须想办法在暴露之前寻到祝余。正想着，忽而空中传来一股熟悉的气味。

黎禾抬眸，“走。”

展旬忙地跟上。

黎禾循着空气中这股若隐若现的气息，穿梭在祝府的街道上，一路上，他们没遇见任何人。

忽而，空气远处传来“砰——”的一声，黎禾与站旬立刻僵住身体，不敢动弹。

砰、砰、砰。

站旬悄声问：“打铁声？”

黎禾点点头，“小心点。”

他们继续前行，却好似离那打铁声越来越近。不一会儿，他们就来到了一院门口旁，那打铁声便是从院门内传出。

黎禾抬头，见拱门上挂着牌匾，匾上写着“铁居”。好生奇怪的名字。

哐当——哐当——打铁声清脆明亮。

黎禾能感觉到，熟悉的气息就是从里面来的。

她贴在门墙边，朝门内微微探出头，只见一辽阔院子中，一位三十来岁的男人，正在打铁铸剑。她从那人的背影上，隐隐看到了一点祝余的影子。

那股熟悉的气息也正是来自此人。

黎禾正窥视之际，那人突然停下了手中动作，微微侧首。

黎禾立刻收回头去。

站旬一惊，忙地贴在墙上，不敢动弹。

片刻，里面传来男子之声：“既然来了，就进来喝杯茶。”

黎禾顿感不妙，可对方已经发现了他们。

黎禾朝脸色煞白的展旬点点头，展旬咬咬牙，跟着黎禾走了出去。

两人走进院子。

院子里的男人背着手，望着二人。他身材健硕高大，剑眉星目，脸型瘦长，那双眼睛，像是刻在岩石里的黑钻石，坚硬明亮。

他的眼光从黎禾身上移到展旬身上，最终落在展旬手中的止杀上。

他朝展旬伸手。展旬手中的剑立刻颤抖起来。

展旬一惊，还没反应过来，止杀出鞘、飞入那男人手中。

展旬愕然抬头，惊讶地望着那人：“那是我的……”

男人端详着止杀，神情逐渐深沉，“这剑出自祝家。”

展旬不敢回答，他哪里敢说这是李千关的剑？李千关可曾是屠杀过祝家的人。

男人举剑，目光落在剑身上，神情也变得敬佩，喃喃自语，“不愧是祝公打造的剑，我什么时候也能打造出这样一把剑……”

展旬闻言，顿时心提到嗓子尖儿，他不会要把这把剑没收了吧？他瞪着止杀：你这家伙，不是认我当主人了吗？还不快回来！

男人抬眸，看向展旬，上下打量。展旬表情一僵，尬笑。黎禾立刻挡在展旬身前，目光一冷。

男人露出不屑的神情，手一仍，止杀飞回展旬。

展旬一把接过，一头雾水。

“你们是来找祝余的？”

黎禾蹙眉，沉默着。

那人继续道：“关着呢。”

黎禾紧锁眉头，她不相信祝余是这样容易被困住的人。

男人好似看出黎禾的怀疑，他继而道：“自他现身懈西城，祝家就得到了消息，便推测他可能会返回祝家。他们早就做好万全准备，只等他自投罗网。”

黎禾紧握拳头，他们……半晌，开了口：“他们想杀了祝余？”

男人脸色一沉，“想杀他的人，不少。”他再次看向黎禾，“你们进入祝府，先遇见我，是好运。”

男人绕着铁砧走着，“我正在打造一把剑——一把完美之剑——”

黎禾静视他。

男人沉着的神情里闪着难以压抑的激动，“为了这把完美之剑，我费尽心思！祝公所有的笔记我都反反复复研习了好多遍！我一定要打造出这般完美之剑，成为超越祝长生的存在！”

黎禾与展旬察觉到对方的不对劲，不由地往后退。

男人猛然看向二人，“你们确定要离开？只要你们踏出这个院子，我就会让整个祝家人来抓你们。祝余还是祝家人，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你俩踏出去，下一刻就会死。”

他的语气平淡，却震慑住二人。

“过来。让我仔细瞧瞧你们二人。”

展旬与黎禾没有动静。男人语气一冷，再次道：“过来——”

二人只好靠近，来到男人身前。

男人绕着二人走了一圈，随即摇了摇头，发出沉闷的“嗯”声。

“祝三老爷。”

门口兀然传来百里如彦的声音。黎禾与展旬惊讶抬头，他怎么来了此处？

百里如彦看了眼黎禾与展旬，随后勉励朝男子一笑，“三老爷，这二位是我家的仆人，今天跟我一起来送药材的。他们第一次来，不知道规矩，对祝家好奇，瞎走，这才打扰到你。”

男子起身，盯着百里如彦，露出饶有兴致地神情。

黎禾紧握拳头，朝百里如彦摇了摇头，暗示他，他们已经暴露。

百里如彦神情略显慌乱，十二三岁的他，强撑着体面的姿态，“三老爷，非常抱歉打扰到您，您看在百里家的面子上，饶过他们。”

“百里家？”男子嗤笑一声，他朝百里如彦招招手。

百里如彦迟疑片刻，走了进来。

黎禾紧握腰间白箫，全身紧绷。展旬注意到黎禾的反应，不由地也握紧了剑柄。

“就你们三个了。”男子自言自语。

黎禾疑惑不解，问道：“你想做什么？”

“当然是铸剑了。”

“那你需要我们做什么？”

男子幽幽地看向黎禾，抿嘴一笑，“祭剑。”

三人闻之，大惊。黎禾立刻提起白箫，攻向男子，谁知自己刚起势，一串铁皮长条宛若丝带般从地面钻出，将他们三人全身捆住。

三人倒地挣扎，越是挣扎，身上的铁条捆得越紧。

男子居高临下俯瞰黎禾，露出阴寒的表情，“你们自己送上门的……”

黎禾想要挣脱开，铁条越发紧，嵌入肉中，传来刺痛。她迅速冷静下来，不再动弹，恶狠狠盯着那男人。

男人一把扛起她，另一只手拖着展旬随后，将二人扔进储藏制剑矿材的房间。随后他转身将百里如彦也扔了进来，“砰”得一声关上大门。

三人倒在地上，周遭是一排排架子上，其上分门别类地摆放着材料。

房间里光线暗沉。

展旬再次尝试挣扎，一动弹，就疼得龇牙咧嘴。他叹息一声，歪着脑袋，看向百里如彦，问道：“不是，你怎么来了？”

“我......”百里如彦沉默。

他脸色惨白，但语气镇定之下，隐隐发抖，“我家里人知道我来了祝府，若是天黑之前，没见我回去，一定会来寻我们。我们不会有事的，且等等。”

黎禾问：“那人是谁？”

“祝家三老爷祝良，全部心思都在铸剑上。我也只是听闻，祝家三老爷是个打铁的疯子，一心想要超越铸剑大师祝长生。我是听说过他有想要用活人祭剑的心思，但好像被祝家族长约束着。所以你们且放心，我家人寻来，祝良想要用我们祭剑的事情就会暴露。他不敢违抗族长之意。”

黎禾沉默，若是对方咬定没见过他们，百里家又能如何？但眼下或许没有更好的办法......不......或许有......月舟书楼上那本书写了，梦妖可以短暂的脱离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