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夜啼 第157章 折翼传音（十九）

“哐当”清脆一声，弥兰的立剑掉落在地。鲜血从她喉颈处流出，染红了她的衣衫。

她望着懈西城阴沉沉的天空，眼珠子像星星般闪耀。

身子如同坍塌之树般跌倒在地，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抚摸懈西城的大地。

见此景色，忘青不禁蹙眉。她没想到弥兰会自刎，在调查懈西城时，她了解到弥兰个性坚韧，本以为就算懈西城城灭她也会想尽办法逃出去，然后忍辱负重只为有朝一日报仇。

没想到死得这般果断决绝。不过倒也省了麻烦，像弥兰这种人，留下必然祸患无穷。

她抬头，扫了眼阴沉沉的天空，思忖：弥兰走到这一步，其中多少是梦妖之力的加持？

一时间，她有些震撼。关于梦妖，她全是从书中得知，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极致之际、生死都无法自我操控。

她恍惚片刻，也正是这片刻，心中便立刻腾起一股躁动。忘青即刻收敛心绪。她意识到整座城的**、情感都在被无限放大，

稍有松懈，便会沦入梦妖掌心。

“这就是梦妖之力......”她轻声自语。

“啊——”

忘青回神，望向一旁惨叫的少年。

乌亚达头颅旁，展旬跪在地上，抱头嘶吼，全身颤抖不已，黑气弥漫。

报信士兵跳下马，举起长□□向展旬。枪尖刚逼近展旬头颅，瞬间裂开。士兵大惊，见手中长枪转瞬间便化作了灰烬，瞠目结舌。

他后退几步，惊愕又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忘青。

忘青眸光一沉，扑面而来的风扬起她两鬓青丝，夹带杀气。

半晌，展旬持剑、起身，忘青不禁后退。

“李千关......”忘青在展旬身上看见了李千关的影子，即可立掌准备迎击。

李千关毕生钻研剑道，如痴如狂，若是活着，实力可能是修炼者中数一数二的存在。这个少年承载了几分？忘青凝视展旬，眼神狠厉沉着。

砰——展旬身上爆发出一股大风，大风扑面而来。忘青下意识抬手遮脸，下一刻，展旬如闪电般攻来。

黑影瞬间将忘青笼罩。忘青即刻一掌，接住展旬的攻击。

“轰隆”一声，周遭院墙受到法力冲击，轰然倒塌，一旁的士兵与马匹也被击飞数米，马儿当场死亡。

“噗”，忘青口吐鲜血，用力弹开展旬。

她踉跄后退几步，迅速调理道之气。

“杀......杀......”同样被击飞数米的展旬，迅速起身，再次持剑刺向忘青。

忘青立刻后退、捡起掉落在地的弥兰之剑，“砰”一下，挡住展旬的止杀。

忘青手中，立剑不断颤抖。

忘青紧咬牙关，发现展旬已经走火入魔，双目通红，青筋爆出，狂热的道之气在他血液里疯狂窜动。

忘青神色松动几分：他根本承载不住李千关的修为，坚持不了多久就会爆体而亡，自己无需与他纠缠。

思罢，忘青一掌拍在立剑之上，一股无形气浪从立剑身上喷涌而出。展旬抵挡片刻，被逼退。

忘青趁机拉开距离，跃上房梁。一瞬间，她感到空气中奇怪的气流涌动，随机侧首一望，见懈西城最高的楼台上，有两人正在交战。

她灵机一动，引着紧追她不放的展旬朝楼台而去。

越是靠近楼台，心跳越快，更有无数奇怪的记忆侵入脑海。

“忘青——”

乍然，忘青耳边传来诸葛乌孡之声。她知道，这是幻听，是梦妖的伎俩。

“忘青，你天赋极佳，无论你做出何种选择，修仙、棋士、剑客还是其他，都会一帆风顺。为师也毫不怀疑，任何一条道路你都能攀上高峰。但是——”

她真不想听“但是”。师父，多年来你一点知识都不肯授予我，不就是嫌弃我是女子？不就是看不上我？

“但你不适合成为谋士。”

“凭什么不适合？”忘青嘶吼一声，恍然发现自己身处懈西城，她即刻从幻觉之中抽离。

然而耳边诸葛乌孡的声音没有断绝：“你太过好强。”

她当然得好强，如若不好强，早在七八岁自己就死了。

里梦妖越来越近，忘青发现，她越发难以看清周围幻境，越发觉得自己身处京洛城。不能再近了，再近怕是会陷入幻觉无法走出。

她意识到身后没有追逐的脚步声，回首一看，见那展旬滚在地上、双臂下垂，止杀剑倒在一旁。

也是，自己作为清醒之人都难以抗住梦妖之力，何况他一个走火入魔之人。

忘青拖着沉重的步伐远离这里。诸葛乌孡的声音依旧盘旋在她耳边。

“忘青，你确定要选择他？”

我就是要选择他，他不被你们所有人看好，可我就觉得他能行。

“周明大势已失，注定走向万劫不复，你真的想好了？”

我忘青做了选择，就永远不会后悔，永远——

“既然如此，你去罢。”

恍惚之间，忘青似乎看见了诸葛乌孡那失望的眼神。那一刻，忘青就明白，师徒之情到此为止了。

不过无所谓。我会成功，我忘青就是能将不可能变成可能。

不知过了多久，忘青才从这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之中抽离出来。她立刻坐在墙边，打坐平复，好一会儿，才舒展眉间。

彻底避免梦妖影响后，她起身回弥府。

途中，一小厮匆匆来禀，“忘青大人，城、城主大人正在私下帮助懈西城其他族人逃跑。是、是否要阻拦？”

忘青挥了挥手，脸色苍白，“别管他，尽快清理懈西城。”

“将军问，城头上那场打斗是怎么回事？”

“管不了。”忘青挥挥手，疲惫前行，“不过很快就会结束。”

说罢，那小厮忙地上前搀扶忘青，一同离去。

楼台之上，祝余与黎禾僵持了许久。论修为，祝余远在黎禾之上，但他根本不忍心伤害黎禾，且梦妖之力极度难缠，他难以近身，更别说击晕黎禾。

只怕是现在也无法将黎禾击晕。

明明是白日，滚滚乌云却像是将懈西城裹在一片暗无天日的混沌之中。整个城市充斥着血腥味。

祝余兀然收刀，从腰间扯下一颗界子，仍在空中：“夭灼华，出！”

桃花妖一跃而出。

“我要进入黎禾的回忆！”

夭灼华愕然看向前方的黎禾：她双眼幽蓝，双臂下垂，歪着脑袋，怔怔痴笑地盯着祝余，全身燃烧着蓝色火焰。不！夭灼华目光一颤，整个城市都在燃烧！

她身躯后撤，“主、主人！不能！你现在进入她的记忆，很、很可能被她吞噬！走不出！”

祝余厉声命令，不容迟疑，“速速！”

夭灼华见状，立刻飞到祝余与黎禾之间，双手合适，闭眼，一道绯色流光从她身体溢出，朝祝余与黎禾飞去。

黎禾怔怔地望着那光，一瞬间，流光触碰到她的额头。

祝余当即上前一步，用额头迎接流光。

一阵白光褪去，世界骤然安静。

祝余睁眼，却见自己站在一座青砖城中。这是济中城。

祝余微蹙眉头，环顾四周，街道上没有一个人。

滴答滴答，天空落雨，雨滴落地，宛若墨水消融于宣纸。片刻，雨滴成线，哗啦哗啦。

祝余湿了全身。

“踢踏踢踏”，身后有马蹄声。

他微微侧首，只见一辆马车徐徐靠近。马车停在他身边，一个侍女撩开门帘，蹲在马车前，给祝余递过一把油纸伞。

“公子，这伞是我家小姐送于你的。”

祝余抬眸，眸光一冷。他记得这个侍女，是朱彬朱府里曾经伺候过黎禾的桂香。

“公子？”桂香又递了递伞。

祝余接过，询问：“你家小姐是谁？”

“我家小姐是济中三贤黎公千金。”

祝余眸光一亮，看向马车。

桂香巧笑，示意车夫继续赶路。

祝余没有冒然拦截，只是望着马车渐行渐远。

片刻，他撑起伞，顺着马车离去的方向而行。他首先需要知道这座城究竟是怎样一回事。

走着走着，前方街道热闹起来，街道两侧有不少摊贩，期间人影往来。

走入期间，一股熟悉感隐隐袭来。祝余环顾两侧店铺，忽而在一个卖首饰店铺上瞥见他曾送于黎禾的那根玉兰花簪。

没错，这条街是岐城雪街，是梨梦节那夜街道上的场景。

穿过街道，祝余听见有人喊：

“快快！擂台开始了！”

祝余闻声望去，见前方有一比武擂台，擂台周遭人群拥簇。

祝余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嘿！谁还敢上来！”

展旬？祝余加快脚步，挤进人群，果见展旬持剑立于擂台之上。

眼前展旬很是不一样：一袭青衣，手持止杀，意气风发，平日眼神里的犹豫讨好全然不在，只闪烁着耀眼的自信。

他叉腰举剑，“喂！这才几轮？就没人敢上来了？”

周遭看客窃窃私语：

“这展大侠一直连胜，好几个上去挑战的，半炷香的时间都没坚持到！”

“怕是今天的魁首又是展大侠！”

一声叫喊压过围观者的喧哗。

“我来！”一位女子腾空、跃上擂台。

祝余蹙眉，那女子是弥兰。

弥兰抱拳鞠躬，“展大侠，在下弥兰！正想寻一高手切磋切磋！”

展旬豪爽一笑，抱拳鞠躬回礼，“好好好——那就畅快淋漓地打一场！”

“哐当”，铜锣一响，比赛开始。展旬与弥兰打得火热尽兴，一时间难分上下。

“爹爹~你看~有人比武！”

祝余回首，望见人群外，朱彬前者朱凌雪驻足观看。

祝余立刻撤出人群，撤出后，却见朱彬与朱凌雪已经转身离去。

朱凌雪恢复入场，展旬成为高手，弥兰也满足于畅快的比武之中......祝余恍然，这是一场美梦，懈西城所有人的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