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夜啼 第112章 风起岐城（六）

曹之利与朱凌霄对视许久，兀然眸光前的阴雾散开，他转而大笑一声，“那朱公子，曹某的未来就拜托你了。”

朱凌霄新生疑惑，这曹之利答应竟然如此爽快。

曹之利拍了拍朱凌霄的肩膀，凑到他耳边，道：“我们所行之事，不能让任何人知晓。朱公子你成与不成，我都没有回头路可以走。朱公子你可真的想清楚了？”

“自然。曹公，我也没有回头路。无论我此次岐城之行顺利还是不顺利，周明都不会放过我。我必须得向曹公证明我的能力，日后才能换取你的信任。”

“很好。”曹之利从怀中取出一个令牌，递给朱凌霄。

朱凌霄接过令牌：一个木制令牌，其上刻着怪异的图案，形如虎狼。随后曹之利又取出一张纸。

朱凌霄眸光微亮。

“纸上画着勃破人的联络点。而这个令牌，只有我有，勃破人看到此令牌，就会相信你的身份。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说服勃破王，但是我儿不可能随你去。我要求这件事必须了无痕迹，无人知晓。”

“这样做的风险不会太大吗？有舍才能有得。”

“朱大人要谅解。如今周明与勃破人弄得天下大乱，我不忍百姓受苦才做出如此铤而走险之事。你以为我真的渴求什么权力？”曹之利露出无奈神色，“我从小在岐城长大，喜爱自然，不过是想当个大隐于世的闲散书生。但身居此位，又如何不为我的子民做打算？如今要解此困局，我才不得不选择与勃破人合作。朱公子能理解我吧？”

朱凌霄温柔一笑，“自然。”

“可人们对于勃破人的仇恨太甚了。各方投奔于我的势力，都对勃破人恨之入骨，此恨不亚于，不，甚至过于对周明之恨。若他们知晓我与勃破人有所合作，必然会误解我这颗赤诚之心，使我一切的准备都付诸东流。”

朱凌霄故作为难，“行，我定然全力一试。”

“好！”曹之利欣慰一笑，“白天朱贤弟便能自由行动，不过我的人还是不信任你，定会有人跟踪监视你。你小心行事。”

“大人放心。五日内，我定能给你一个满意地答案。”

曹之利再次欣慰拍了拍朱凌霄，“那贤弟先好生休息。祝你一路顺利。”

说罢，他开门离去。

朱凌霄立刻打开纸张，纸张上只有一个地图，没有文字；令牌上也没有能指认曹之利身份的东西。

当真是个老狐狸。

他本想要一封刻有他私印的手写信，好作为直接的证据；可这老狐狸一边想用他，一边又把自己藏得死死的。

空口白牙，他怎么就确定勃破人能相信自己？明明已经是生死关头，他倒是不在意？

朱凌霄暗自思忖，细细想来，如若他与勃破人勾结之事曝光，代价或许更大。他这般谨慎也是有道理的，就算是一死的结局，起义失败还是被万民唾弃这二者，还是有所区别。

他揉了揉眉头，坐在床上，目光里透着些许疲惫。现下最大的困难，是自己没有自保的能力，就算取得证据怕是也难以返回，更不说揭穿曹之利。

兀然，他想起了雷盼儿。一想到她现在生死未卜，朱凌霄越是疲惫。

“当真是个倔强性子......”朱凌霄叹息一声，躺下身子，浅眠片刻。

不知多久，他猛然惊醒，以为自己睡了很久，忙地下了床，来到床边，却见天空才微微发白。

他深吸一口气，低头瞥见晨曦下的“白岫”。那一片片梨花，像是停泊在黑曜石上的蝴蝶。

像......黎禾......

朱凌霄眉间微蹙，好似在恍惚之中将那棵梨花树看作了站在月色下的黎禾。她冷冷地望着自己，就像这棵白岫一样。

等他回过神时，天色已亮。有人走来，开了门，“朱大人，曹大人说你今日便可回府了——”

“等等——”一个人拦住小吏，跨门而入。

朱凌霄记得此人：是除曹之利以外，其它具有权力之人；应当是其它势力的头。这个男人五十来岁，瘦而高，长脸、尖下巴，留着长胡须，眼眶凹陷，一双眼睛大得出奇。

男人朝朱凌霄微微行礼，“朱大人，鄙人秦宜。”

姓秦？莫非是秦商之人？

“我是个商人，粗鄙不堪，不善文字，对济中三贤没什么感觉。”秦宜抖抖衣裳，微微抬起下巴，眼神里颇有些不屑，“我也不相信什么深仇大恨，什么屈辱名节，我只相信利益。朱大人，什么利益能让你背叛家族、不顾父亲性命？”

秦宜抬眸凝视朱凌霄，那双黑亮诡异的眼珠子里溢满算计。

朱凌霄顿时觉得不舒服，他只微微一笑，“自然是活下来的利益。周明没想让我活下来，我这不得给自己寻一条出路？”

秦宜露出狐疑神色，一眨不眨地盯了半晌，“不像。”

朱凌霄敛眸，“什么意思？”

“你不像是这样的人。”

“想活，人之常情。”

秦宜冷笑一声，说罢，拍了拍手，一位男子走了进来，“为了朱大人安全着想，也为了我们大家好，这段时间这位季大侠将会寸步不离地保护你。”

“谢过了，但曹大人已经派人保护我，实在不必你多此一举。”

“是吗？曹公派了谁？我这季大侠可是修炼之人。朱大人可听过修炼？修炼之人可都是半只脚踏进仙途的人。”

朱凌霄沉默，他打量起这个“季大侠”，确实看着就像个难对付的。如若让这种人跟在自己身边，怕是更难以脱身。

“是我——”

这时，徐桑桑从一旁走了过来。秦宜一愣，“徐小姐？”

“干爹派了我来保护朱大人。”

“你？”秦宜诧异，“小姐你是女子，怕是多有不便吧？”

“怎么？你质疑我的能力？”

秦宜收声，眼珠子微转，随即一笑，“徐小姐的能力我怎么会质疑？看来真的是秦某多此一举了，既然如此，那秦某告退了。”

说罢，他瞥眼朱凌霄，带着阴森笑意，与季大侠离去，房间里只剩下徐桑桑与朱凌霄二人。

朱凌霄凝视着她。

徐桑桑冷声道：“我最清楚你是个什么人，朱凌霄。所有人会被你蒙蔽，但我不会。你决不可能背叛的你的家族。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不会让他成功。”

“徐小姐多虑了。我只想让曹大人起义成功。”

徐桑桑愕然，她咬咬嘴唇，道：“走？”

“不急。我想逛一逛梨园。徐小姐可否给我当这个引路人？”

徐桑桑警惕地凝视着朱凌霄，“朱公子当真有这个闲心？”

“自然。请——”

两人下了楼，来到那白岫树前。朱凌霄抬头凝望着它。

徐桑桑嘲讽一笑，“是不是想到她了？”

朱凌霄明了她说得是谁。

“她也在岐城，你知道？”

朱凌霄沉默。

“看来你们已经见过了。”徐桑桑冷笑，“我以为你非她不娶呢，没想到到头来还是辜负了她。不对，是辜负了你自己。”

朱凌霄转身离去，一边走一边道：“这偌大的梨园有多少个院子？你们平时都在这十一梨仙堂会谈？”

“朱大人套我话呢？”

“自然不是。这里确实很合适，练兵什么的。但是我来时，并没有看到多少兵。”

“朱凌霄你还是闭嘴吧，别想从我这儿知道任何消息。”

朱凌霄失笑。不可否认，这么久再次见到徐桑桑，他确实大吃一惊。以前徐桑桑虽有些跋扈，但纯真坦率，大大咧咧，是个聪明的简单之人；而此次再见，他却在她身上看到了一种沉重，眉眼之中也变得尽是算计。没想到这说话的方式还是这般直率。

“你笑什么？”

“只觉得神奇。不是吗？”

徐桑桑漠然，是啊。

朱凌霄用了半日时间，将梨园逛了一圈。当然有很多禁区，他无法抵达，但他也大概知晓了梨园的解构，以及猜测到曹之利的军队不在此处，或者是梨园还有隐藏空间。

但让朱凌霄更头疼的，是徐桑桑。她真的是寸步不离，且全部说一句多余的话。她会武功，硬跑怕是自己不是她的对手。不过身后的那个尾巴，或许可以利用。

“这梨园也逛得差不多了，我们乘船离去吧。”

“随你。”

朱凌霄温柔一笑。两人离开梨园时，已是午后，太阳正盛。一走出梨园，便是苍茫的芦苇地。风格转换如此之大，倒叫朱凌霄有些不适应。

芦苇随风摇晃着。

“倒是漂亮。”朱凌霄感慨一声，“不若我们再四处逛逛？”

徐桑桑露出狐疑神色，“天色不早了，朱大人不尽快回府？”

“急什么？如若徐小姐有事，不妨离去，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

徐桑桑不耐烦地吐出一口气。

朱凌霄一笑，“多好的景色，怎么能浪费？”

他故意引着徐桑桑朝偏僻之处行去。越往那处走，周边的芦苇越高、越茂盛。

太阳很大，热烈得叫人睁不开眼。

忽而一股风里带来杀气，徐桑桑立刻警惕，拔刀。

朱凌霄故作惊异，“怎、怎么了？”

周遭芦苇疯狂摇晃。徐桑桑瞥见远处一个黑影冲刺而来，直奔朱凌霄。

朱凌霄明白，徐桑桑虽然忌惮自己，但不会让自己死去。因为这是济中三贤之间的默契，影响着他们。而自己的存在，确实让秦宜那一些人忌惮，他们派出杀手，怕是想抹除他这个变数。

一个蒙面男子从芦苇群里冲出，扔出飞镖；徐桑桑立刻挡下来，“杀手？”

杀手目标明确，行动丝毫不拖泥带水。两人一时不分上下，但片刻，徐桑桑已有不敌之势。

不能再拖延了，他必须赶紧离开。对方的目的在于自己，应当不会真的伤害徐桑桑。

朱凌霄伏地身子，趁着他们纠缠之际，钻进芦苇之中。

忽而，一声闷哼打断了朱凌霄的步伐。他愕然回首，却见那杀手尽然一刀刺穿了徐桑桑的肩膀。

朱凌霄大惊，一时怔在原地。徐桑桑却没有退步，提刀，大喊一声：“跑！回梨园！”

朱凌霄意识到这个杀手根本没把徐桑桑的性命放在眼里，他犹豫了。

杀手见徐桑桑实在难缠，已然下了杀心。

“砰”一声，刀光剑影后，徐桑桑摔倒在地。杀手毫不犹豫地挥刀斩下，徐桑桑一怔，还来不及反应之际，忽而一阵狂风席卷而来，不知什么东西一瞬间就将那杀手弹飞。

一个身影出现在了徐桑桑身前，徐桑桑抬头，盯着边缘发光的身影：女子，一身黑衣，高束头发，手里握着一把木制匕首。

“黎、禾，黎禾......”

黎禾没有回应她，冲向杀手，一掌将其击晕。

她站在芦苇之中，缓缓回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