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夜啼 第111章 风起岐城（五）

水底呼吸真是一场奇妙的体验，尽管深陷危机，雷盼儿依旧为此感到惊奇。她游动在水中，第一次感到一种畅快的自由，像鱼。

陌生的环境总会让她不安，所以出于习惯也出于自保，在初进入岐城时，她就将这边的地形摸透，尤其是水路，没想到如今用上了。

身体四周的那股薄膜正在消散，雷盼儿意识到自己不能呆的太久。她加快游动速度。

现如今，唯一能求助的只有二哥雷驹。但想必曹之利已经派人守在二哥住所，就等着她自投罗网。既如此，她只能去寻今日救她的那一群人。

南水街......

雷盼儿游进一条小河，守在水下倾听片刻，确保无任何声响之际，悄悄浮出眼睛，观望一番，迅速爬上岸。

“呼——”她深吸一口气，环顾四周。这是一条临水小巷，巷子两边住着人家。院墙较矮，只有雷盼儿肩膀高。幸而此时已深夜，平常人家早就熄灯入眠。

她弯着腰前行。

在南水街摸索了好一会儿，终于找到了蒋施怀家中院墙。她撑着墙，一翻而入，脚落地，一抬头变见蒋施怀一行人正坐在院中，齐刷刷看着她。

展旬惊呼：“果然来了！祝大哥你怎么知道的？”

身处绝境之人，当然会抓着她仅有的救命稻草。祝余上下打量雷盼儿，习武之人，怕不是个麻烦......

雷盼儿不觉后退，盯着眼前这五人。三男两女，两个四十来岁的大人和三个同辈之人。她将目光落在蒋施怀身上，道：“多谢各位救命之恩。”她有太多想问的，比如那些“鬼”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些人又是什么身份？

蒋施怀环顾四周，不宜在院子里久立，免得引来巡逻人怀疑。他道：“进我书房说罢。”

于是雷盼儿随着众人走进书房。蒋施怀将门关上。

本就不算宽敞的书房，一时间立了六人，倒显得有些拥挤。

蒋施怀看向祝余，祝余抱肘靠在窗边，似乎并不打算插手。蒋施怀思忖片刻，道：“姑娘，湖中偶然救你，但我们并不想沾惹麻烦。”

雷盼儿自然能听懂蒋施怀话中之意，“我明白。我也并不愿给诸位救命恩人带来麻烦。但我现下确实深陷困境。诸位是能人义士，可否再帮我最后一个忙？”

她将目光投向黎禾。

黎禾微微蹙眉，她竟然读懂了雷盼儿眼神里的求助。

所有人都看向黎禾。黎禾则情不自禁地望向祝余，祝余接住她的目光，却不为所动，好似再告诉她：你随意。

“你且说说想让我们如何帮你？”

“诸位可否为我送一封信？送到新任雷都督之手。”

蒋施狐疑抬眸，“雷都督？你是谁？”

雷盼儿犹疑。蒋施怀道：“如果姑娘不肯如实告知，恕我——”

“雷盼儿，雷家之女。”

展旬瞪大眼睛，“朱凌霄的夫人！”他怔怔地看向黎禾，“这......什么孽缘？”

黎禾眉头一蹙，凌宵哥哥的妻子......如此更要救......

“可不对啊？竟然是朱凌霄的妻子，为何会被曹之利追杀？”

雷盼儿紧握拳头，眼神里满是愤怒，“他已将我出卖。”

黎禾疑惑，在她印象里，朱凌霄是个体贴备至、温柔细心且待人真诚之人，他绝不会伤害他的朋友与亲人。雷大鸣之女，周明派来的人，或许朱凌霄本身就不信任她......

见黎禾犹疑，雷盼儿急道：“只需要帮我送一份信就好，我绝不会牵连诸位！我愿好心提醒诸位，岐城即将大乱，早些为生路做准备。”

“大乱？”展旬一脸错愕，“怎么？”

他看向蒋施怀、祝余与乐桃，却见三人都不惊异。蒋施怀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自然不惊讶；祝余与乐桃又都是见过大风大浪的，最差不过是国破家亡，他们总有自保的能力。

见状，展旬收敛自己一脸的惊讶。

如果只是送一封信，很是容易。黎禾抬眸，再次打量雷盼儿。雷盼儿一脸期盼，忙道：“诸位救命之恩，我雷盼儿日后定会报答。”

靠在远处的祝余终于发了言，“不必承诺未来的这些虚无之事，听着毫无吸引力。”

雷盼儿一愣，错愕地看着祝余，竟无可辩驳。

黎禾沉思片刻，抬眸道：“他说的没错。”

雷盼儿又转头看向黎禾，“那、那你们要如何才愿帮我？”

“既然是雷大鸣之女，那我确实有件事儿需要拜托你。”

雷盼儿眉头一蹙，警惕地盯着黎禾，“什么？”

“我帮你渡过这次危机，你日后返回京洛城，需要帮我调查一件事，是谁杀了黎献愚。”

雷盼儿顿时后背发凉，她上下打量黎禾：十五六岁，冷如星光，清如寒月......这双眸子，像是一汪清澈见底的森林幽潭......她记得前段时间，京洛城也有过一段关于这样女子的传言......

“你是——黎禾？”雷盼儿惊讶于自己的想法。怎么可能是她？如此凑巧？

“周明说我爹爹不为他所杀。我暂时无法返回京洛城，所以也暂时无法调查此事。”虽然她战胜了长留，但关于那晚的气味，她如何也想不起来。

“好。”雷盼儿没有犹豫，“我答应你。”

“好。信，我今夜就为你送去。”

雷盼儿上前一步，“借一下纸墨笔砚。”随后在书案前刷刷写上几句，又取下头上的银簪，一同交给黎禾。

展旬担心道：“禾儿妹妹，你一人没问题吗？”

“放心。”说罢，她收好雷盼儿的信件，“我出发了。”

雷盼儿只见她离开书房，灵敏地跳上屋梁随后消失不见。

乐桃戳了戳祝余，“我们不管了？”

祝余道：“送个信而已，只要不自找麻烦就行。”

雷盼儿向众人承诺，“日后我返回京洛城，定然帮诸位调查黎公之死。”

祝余从怀中掏出了三张传讯符，将自身法力附着在符咒上，交予雷盼儿，“若有消息，写信，然后将信裹在符咒之中，一起用火点燃。这样我们就能收到信息。但此符咒有效期只有三年。”

雷盼儿半信半疑接过：“好，那告辞。”

说罢，她翻墙而出。

乐桃好笑道：“其实走正门出去也没什么问题。怎么都喜欢翻墙呢？”

雷盼儿离去后，众人回房休息。展旬随着祝余回到他们的房间，却见祝余眉间有些许担忧。

也是，毕竟禾儿妹妹才从鬼门关走出来，这又去涉险，难免让人担忧。不过身为妖，不让人察觉地送一封信，定然很是容易。

然而他们的担忧却真的出现了，黎禾一夜未归。

半夜梨园，十一梨仙堂内，朱凌霄正躺在床上浅眠。开门声惊醒了他。他忙地坐起身，只见曹之利一人走来。

曹之利轻轻关上门，朝朱凌霄走来，“我已经派人去了北城打探消息。如果你所言为真，此时北城定然已经在做回撤的准备。”

朱凌霄道：“快马加鞭，马不停蹄，从这到北城，无论如何至少也要一天一夜。”

曹之利冷冷地扫了眼朱凌霄，“是。无论如何，这仗必须打。我的反心周明已经察觉，无论我反还是不反，他最终都不会放过我。我自己思考了你昨日所言，如今晋国遍地哀鸿遍野，只要有人一反，晋国定然大乱。就算他周明割地求和，又如何？内乱能那么容易平息？”

朱凌霄揉揉眉头，打起精神，“但曹大人一定想做那个活到最后的人不是吗？”

“如今晋国仇恨勃破人怕是比仇恨晋国更甚，若是与勃破人合谋，只会落得众叛亲离、万人唾弃的下场。”

朱凌霄抬眸，温柔一笑，“此事自然只需你知我知。”

曹之利半眯着眼，居高临下俯瞰床边的朱凌霄，“哦？那我更加好奇，你为何这般自信，定然能说服勃破王？”

朱凌霄起身，“不过一场话术博弈。无论合纵还是连横，勃破人都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想让他选择我们，就得让他们觉得我们更可信，我们更合适。曹大人总是要为自己谋求一条后路，不是吗？”

“你说你需要几样东西。”

“对。一封带有你私印的亲手书写的信，以及曹公子。”

曹之利瞪大眼睛，“你疯了。”

“你要让勃破人彻底安心，尽全力帮你，就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不是吗？”

曹之利惊异地盯着朱凌霄，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破绽。他眸光渐暗，走到窗前关上窗户，又返回门口，轻轻推开一个缝隙，确保隔墙无耳后，关上门。

朱凌霄默默注视着曹之利。

曹之利走近，道：“我是没想到朱公子竟然如此有胆识。”他压低声音继续说道，“好。”

“哦？”

“其实勃破人早与我有约。这段时间，他们隐藏实力，故意节节败退，就是在等我一举起兵，与其夹攻北城。”

原来如此。所以勃破一直隐藏军力，给晋国营造相持不下且相对弱势的假象，等待岐城一反，就立刻反击。与曹之利一同吞下这西北一片。倒是个聪明之举。朱凌霄现在终于确认曹之利与勃破勾结。

时间不多，他本来想找不到证据就自己创造一个证据，所以以身涉险。如今他们确实有勾结，那证据一定会更多。 “但如今如果晋国割地求和，勃破人还会守约？毕竟能不费一兵一卒就得到北城那一片地域。”

“这便是我所忧虑之处。如今发兵刻不容缓，绝不能再给周明准备时间。我只能给你五天时间。”

“那岐城可有勃破人的联络点？如若有联络点，由他们的人带着我一同前往勃破，不是更能让勃破王信服？”

曹之利露出警惕眼神。

“当然，曹大人若信不过我，不必派我，派你的亲信也行。我会将说辞写下来，只要他按照我所写行动，我想勃破王定会动心。只要他犹豫，我们就有机会不是吗？”

暗沉的夜色笼罩着朱凌霄的面容。曹之利吞咽口水，亲信......他与勃破人交往甚是隐秘，怎么可能让其他人知晓？眼前此人究竟是真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