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月西闻言,立刻拽了拽姐姐的袖子,小声道:“姐,要不你别去了?”
墨月离轻轻摇头:“既然是我请他去,自然要同行。”
道未然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周无亦沉吟片刻,终于拍板:“好,那就这么定了。明日一早出发,我和道未然负责压制堕神,其余人负责接应。”
独朽抱着手臂,嗤笑一声:“行吧,反正你们这群人,一个比一个不怕死。”
墨月西还想说什么,却被轻轻按住手背。墨月离冲她微微一笑,低声道:“放心,不会有事的。”
——寅时微光,青石长街浮着一层乳白色的雾,早起的摊贩刚支起炉灶,蒸笼里腾起的热气混着晨露,在冷风中凝成细碎的水珠。
墨月西蹲在街边,指尖轻轻拨弄着一株从石缝里钻出的野花,花瓣上还沾着未干的夜露。
她抬头,见姐姐墨月离正望着远处那道雪白的身影。道未然静立雾中,红白袈裟纤尘不染,手持九环锡杖,腕间一串乌木佛珠垂落,整个人如一幅淡墨勾勒的禅画,清冷而遥远。
“姐,你老看他做什么?”墨月西凑近,歪着头笑问。
墨月离收回目光,轻声道:“他……和我们不一样。”
“自然不一样。”墨月西撇撇嘴,“他是佛门的人,普度众生,眼里哪会有‘个人’?”
正说着,独朽从后面大步走来,金褐色的兽瞳在晨光下泛着野性的光泽,手里还捏着几块刚买的糖糕,随手丢给墨月西一块:“吃吧,别饿着。”
墨月西接过,咬了一口,甜香在舌尖化开,满足地眯起眼,又偷偷瞥了一眼道未然。对方依旧静立如松,仿佛世间万物都与他无关。
山路蜿蜒,晨雾渐散,阳光透过枝叶斑驳地洒在青苔石阶上。
行至半山腰,遇见了一位砍柴的老樵夫,背着一捆干柴,步履蹒跚。见到他们,老樵夫停下脚步,浑浊的眼睛里透着几分惊恐:“几位……可是要上山?”
于云间上前一步,温和道:“老丈,近日山中可有异象?”
老樵夫闻言,脸色微变,压低声音道:“最近山顶……山顶夜里总有红光,像是……像是有什么东西醒了。”
景幽佳倚在一旁的树干上,指尖把玩着一枚铜钱,闻言轻笑:“醒了?那正好,省得我们去找。”
小无站在最外围,目光始终落在远处的山巅,忽然开口:“这座山的‘灵’,已经堕落了。”
道未然抬眸,望向山顶,眸中无悲无喜,只有一片沉静。
“走吧。”他淡淡道,声音如清泉落石,不染尘埃。
山顶的风带着一股腐朽的气息,树木扭曲如鬼爪,泥土里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像是干涸了的血。
“这就是堕神的气息?”墨月西皱眉,下意识往姐姐身边靠了靠。
墨月离轻轻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别怕。”
独朽鼻尖微动,褐瞳眯起:“有东西过来了。”
地面突然震颤,无数树根破土而出,如毒蛇般缠绕而来!道未然手中锡杖一震,梵文金光如锁链般缠绕树根,瞬间将其压制。
“佛门的人?”一道沙哑的女声从地底传来,带着讥讽的笑意,“怎么,是来度化我的?”
泥土翻涌,一张苍白的女人面孔缓缓浮现,她的长发如枯藤,眼角却流着血泪。目光扫过众人,最终停在道未然身上。
“小和尚,你度得了众生,可度得了‘堕落的神’吗?”
道未然神色不变,只淡淡道:“敢问可愿一谈?”
山神低笑,笑声如枯叶摩擦:“谈?好啊……拿什么谈?”
景幽佳指尖一弹,铜钱飞旋而出,稳稳落在山神面前:“这个,够吗?”
山神的眼神变了。
她指尖上的铜钱在阳光下泛着古旧的黄,边缘磨损得厉害,却依稀能辨认出上面模糊的刻痕。
被人用刀尖一点一点刻上去的心字。
山神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这枚铜钱……”她的声音颤抖,腐朽的面容此刻浮现出了一丝活人的情绪。
景幽佳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将铜钱抛向空中,铜钱翻转,在阳光下划出一道弧线,最终落在山神腐烂的掌心。
“他……还活着吗?”山神低声问,嗓音沙哑地如枯叶摩擦。
周无亦上前一步,淡淡道:“他死了,很多年前。”
山神的指尖猛地收紧,铜钱深深嵌入她的血肉,暗红的液体顺着指缝滴落。
“死了?”她低低地笑起来,笑声里却带着哭腔,“原来……他死了啊……”
风忽然静止,整座山的树木无声摇曳,仿佛在哀鸣。
山神的身体浮出地面,腐朽的长发垂落,露出了她曾经清秀的面容。
“他叫阿树,是个樵夫。”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梦呓,“他说……等他攒够钱,就娶我。”
她的指尖摩挲着铜钱,仿佛还能触碰到当年那个穷苦却温柔的少年。
“可后来人们不再信我。”她的眼神渐渐变得空洞,“他们都说山神是假的,说我只是妖怪。渐渐地,没人再来供奉我,求我庇佑。没人再记得我。”
“我等啊等……等了几十年,阿树再也没有来过。”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尖锐,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直到有一天,一群人闯进山里……他们抢走了我的灵物,杀光了山上的生灵,甚至……甚至抢走了这枚铜钱!”
她的身体开始扭曲,黑气从她的七窍中涌出,整座山开始震颤。
“他们毁了我的山,毁了我的一切!所以……我吃了他们。”
堕山神嘴角咧开,露出了森白的牙齿,笑容扭曲起来,“既然他们说我吃人,那我就真的吃给他们看!”
黑气如潮水般翻涌,整座山的树木疯狂生长,粗壮的树根顷刻间破土而出,如同巨蟒般地朝众人绞杀而去。
“退后!”周无亦低喝,长剑出鞘,寒光如电,瞬间斩断了数根袭来的树藤。
他指尖凝聚灵光,在空中划出了一道符咒,低喝道:“镇!”
符咒化作锁链,缠绕住了山神的四肢,但她只是冷笑一声,黑气瞬间腐蚀了链子。
“区区符箓,也配镇压神明?”
独朽猛地冲上前,撕开缠绕而来的树根,怒吼道:“现在还装什么神明,不过是个堕落的怪物罢了!”
山神厉笑,长发如毒蛇般卷向独朽,却在即将触及他时,被一道雪白的身影挡住——
道未然手持锡杖,梵文金光如屏障般展开,黑气触之即散。
“你……”山神死死盯着他,眼中恨意滔天,“佛门的人,最是虚伪!”
她猛地抬手,整座山的泥土翻涌,无数枯骨从地底爬出。
于云间脸色微变:“小心,她唤醒了山中的亡魂。”
景幽佳手腕一转,蛇骨剑从袖口出现,她低声说道:“打亡魂是没用的,攻她本体。”
墨月离和墨月西并未参战,她们站在外围,看着这场厮杀。
墨月西低声道:“姐,她好可怜。”
墨月离沉默片刻,轻声道:“再可怜,也不是我们应该插手的因果。”
战场中央,山神的身体已被黑气彻底侵蚀,她的面容扭曲,嘶吼着:“你们凭什么来管我的事?!”
周无亦一剑劈开了缠绕的树根,冷声道:“我们不是来管你的事,是来结束你的杀戮。”
“结束?”山神狂笑,“你们以为一枚铜钱就能让我回头?!”
“不是让你回头。”景幽佳突然开口,声音冷静,“是让你解脱。”
她捡起掉落在地上的铜钱,铜钱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最终落在了山神的眉心。
对方的动作猛地僵住。
铜钱嵌入了她的血肉,一缕光从裂缝中溢出,她的身体开始崩解。
“阿树……”她喃喃低语,眼中的执拗褪去,只剩下了无尽的悲伤。
“原来,你早就死了啊。”
她的身体化作黑雾,随风散去,唯有那枚铜钱“叮”的一声落在地上,滚了几圈,最终停在道未然的脚边。
他弯腰拾起,指尖拂过铜钱上的刻痕,沉默良久,最终将它轻轻放在一棵枯树下。
“尘归尘,土归土。”
“先别着急埋。”小无弯腰捡起铜钱,“这东西还有用。”
景幽佳眉头一皱:“你说要用山神之力,指的是这枚铜钱?”
“嗯。”小无点头,将铜钱抛给了于云间,“堕神虽散,但她的怨气还留在铜钱里,足够我们压制一批妖魔。”
于云间接住铜钱,掌心瞬间传来一阵刺骨的寒意,像是握住了一块冰,又像是被无数细小的针刺入皮肤。
他皱了皱眉,看向小无:“以邪压邪?你确定这法子可行?”
“正神难寻,邪气易得。”小无淡淡道,“妖魔最怕的不是佛光道法,而是比它们更凶的东西。”
独朽嗤笑一声,眼睛在斗笠下微微发亮:“所以我们现在是要用‘恶鬼’去吓‘小鬼’?”
“差不多。”小无耸肩,“反正能省点力气。”
独朽点点头:“那管它正邪呢,能杀妖的就是好东西。”
就在此时——
“轰——!!!”
山体骤然崩塌,地面如蛛网般裂开了深壑,碎石滚落,烟尘冲天。整座山仿佛失去了支撑,在悲鸣中倾颓。
“退!”周无亦厉喝一声,身形如电,率先向后疾掠。
众人闻声而动,墨月离一把拽住墨月西的手腕,灵蝶自袖中飞出,化作了流光护住二人。
道未然袈裟佛光如屏障般展开,将飞溅的碎石尽数挡了下去。而独朽前方迎面砸来的巨石,也被他击碎。碎石迸溅间,他皱起眉头:“这山倒是比那堕神还有脾气。”
烟尘弥漫之际,一道黑影倏然闪现——白莫恩踏空而立,黑袍猎猎,一贯淡漠的眉眼此刻浮现出了几分罕见的焦灼。
“魔族攻向领城了!大半的魔已经化出了实体,数量太多,老头现在正城门死守!”
小无眼神骤然一沉:“竟忘了这茬。”
他猛地将铜钱抛给于云间,语速极快:“拿着它去找捉妖小队,摔碎后邪气会爆发,务必小心控制,切记速来!”
于云间接住铜钱,掌心一沉,铜钱上的寒意如针刺骨。他刚要开口询问细节,小无与白莫恩的身影却已如烟雾般消散,只余一缕残影掠过焦土。
领城之外,黑云蔽日,魔气滔天。
城墙之上的鹰师父白发飞扬,苍老却挺拔的身影如松般屹立。他双臂展开,袖袍鼓荡,周身灵力化作万千翎羽,如暴雨般倾泻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