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尊捏着一截娇艳欲滴的红玫瑰,花朵径直冲着妒的脸,仿佛那不是柔嫩的花瓣,而是什么需要被审视的武器。他脸上挂着一副满不在乎、甚至有点百无聊赖的神情,但那双眯起的眼眸深处,却小心翼翼地藏着几不可察的、细碎的期待。
他握花的方式极其怪异——像握着一把蓄势待发的短剑,花茎是剑柄,而那朵盛放的玫瑰,则像是被挑在锋利剑尖上的一颗不合时宜的、甜蜜的糖。一种强烈的不协调感和潜藏的危险意味扑面而来。
妒睡眼惺忪地看着这个神经病大半夜把自己从睡梦中拉起来,心里无声地疯狂吐槽:你回来就回来呗!把我弄醒干什么?!这深更半夜的,不赶紧洗洗睡了,拿着朵破花四处乱晃,你可真是病得不轻!
然而,鉴于上次“脱敏疗法”的惨痛经历,妒把到了嘴边的吐槽硬生生咽了回去,回答变得异常谨慎。他严重怀疑,那天晚上自己被裹在浴衣里“睡觉”,根本就是对方针对自己“不愿触碰他物品”而实施的又一轮“治疗”——不愿意闻我的气味?那就让你闻个够,直到你彻底习惯为止!——这套逻辑在尊那里完全行得通。
回到当下。
虽然尊掩饰得极好,但妒敏锐地捕捉到,他此刻的眼神与上次询问“脱敏疗法”时有着一丝相似的、等待审判般的意味。
这说明……我也应该记起关于这玫瑰花的什么片段?
会是什么片段呢?(┯_┯) 妒的大脑飞速运转,表面却不动声色。
这种在‘生界’象征着繁衍意向的花朵,绝对不可能是我送给一个几十岁小屁孩的……反过来,倒极有可能是那个小屁孩……给我的?
想通这一点,妒立刻佯装一阵轻微的头疼,蹙起眉头,仿佛被什么突然闪回的碎片刺痛。然后,他抬起眼,努力让脸色显得迷茫又带着点不确定,喃喃地、试探性地说道:
“…是…好像…是有一个小孩子…递给过我好像……”
他措辞极其谨慎——“递”这个动作,含义模糊,囊括了赠送、售卖、或者仅仅是帮忙拾起等多种可能性,完美规避了风险。
尊原本似乎并没抱多大希望,眼神深处的微光正在逐渐暗淡下去。然而,在听到这个回答的一瞬间,那点微光骤然亮起,如同死灰复燃的火焰,一种压抑不住的、纯粹的惊喜猛地从他眼底迸发出来,尽管他极力想掩饰,但那瞬间的明亮几乎无法隐藏。
妒轻易地捕捉到了这个显而易见的、剧烈的积极反应。
Yes!答对了! 他内心狂喜,仿佛闯关游戏终于蒙对了密码。
“…然后呢?”尊脸上的笑容并未因得到回应而舒展,反而渐渐变得有些怪异,那上扬的嘴角里掺进了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眼底那刚刚燃起的惊喜碎光,似乎正被一种更为深沉、甚至带着点残忍的期待所取代。
他在期待什么?期待更详细的描述?还是期待……别的?
“…”妒的直觉疯狂报警,告诉他情况似乎又双叒叕不对劲了!难道他分析错了?这朵玫瑰代表的根本不是什么“温馨的赠予瞬间”,而是某个“陈仇旧怨”的开端?妒只感觉自己的CPU都要被这反复横跳的谜题给烧干了!
冷静!冷静! 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起码他刚才的反应证明,‘小孩子递给我’这个开头是没毛病的……
那问题出在哪里?
是……后来?玫瑰花的后续发展引发了什么不愉快?
象征着繁衍搭伙的玫瑰……引发不愉快…… 妒的思维在死路上狂奔。难道……是当年我收了这花之后,表示要给他找个后妈?!他因此不同意,所以成了心病?!
这想法过于离谱,但妒想来想去,在缺乏关键信息的情况下,这似乎成了唯一勉强能逻辑自洽的猜测。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试图将话题引向这个安全的方向,试探道:“…到底怎么了嘛?”他故意让自己的语气带上点无奈和安抚,“在我们这鬼地方,爱情这玩意儿早死绝了。你不会是……突然想找个伴儿了吧?”
这话说得极其高明。他成功地把焦点从“过去的玫瑰花”转移到了“尊现在的个人问题”上,完全撇清了自己的干系,也委婉地否认了自己当年要给他找后妈的可怕猜测。同时,在这个朝不保夕的蛮荒之地,产生这种对温情的渴望,听起来也合情合理。一句话,他企图不动声色地回答好几个潜在问题。
然而,在某种极其刁钻的角度上,这句话精准地触碰到了尊内心最深的某个痛点。
这儿…没可能吗?
尊的眸光几不可察地黯了一瞬。是啊,在这片除了挣扎求生便是弱肉强食的荒芜之地,谈论这种柔软的东西,本身就像个笑话。生存才是第一位的,这是“父”最早教会他的事情之一。
妒看对方沉默不语,脸色似乎更加晦暗,以为自己猜对了!他内心一阵窃喜,赶紧顺坡下驴,试图用“支持”的态度早早结束这个危险的话题:“是啊,嗯…不过我是绝对支持的!”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开明又真诚,“喜欢上哪个姑娘和我说,我帮你把她留下来!反正以你的条件,也不差……”
他越说越顺,几乎要为自己这急中生智的完美应对喝彩。
然而,说着说着,一股冰冷的寒意突然顺着脊椎猛地窜了上来!
完!蛋!了!
一个被他忽略的、至关重要的信息,如同迟来的闪电,劈中了他的天灵盖!
——他从惰那里知道尊是自己养过的孩子之后,就下意识地把他当成了一个“叛逆的娃儿”来对待!
——但是!就在他刚回城堡的那天,在走廊里,他自己为了试探,亲口问过尊:“我们…是情侣吗?”
——而当时,尊并没有反驳!甚至后来还以一种极其扭曲的方式“确认”了这一点!
所以,在明面的、官方的、尊所认可的关系设定里,他们是情侣!
而他刚才居然在……怂恿自己的“情侣”出去找别人?!还表示“绝对支持”?!
妒直接吓出了一身白毛汗!
他僵在原地,只能默默地、卑微地祈祷:求你了!忘掉情侣那码事吧!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或者就当我在放屁!
然而,尊那逐渐变得冰冷、甚至开始隐隐散发出危险气息的眼神,明确地告诉他——
晚了。
他定定的看了一会儿妒,然后低下头,发出一声极其压抑的、仿佛从胸腔最深处挤出来的轻笑。
“…怪我。”
他抬起手,动作甚至称得上轻柔地抚上妒那已经被吓到惨白的脸。指尖带着一丝微凉的触感,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仪式感,从妒头顶的发梢开始,依次滑过眉骨、紧闭的眼睛、微微颤抖的颧骨、抿紧的嘴唇、紧绷的下颌……
最后,那只手停留在了妒的脖颈侧边。
指尖之下,便是那层薄薄皮肤下一下下疯狂跳动的动脉。那急促的搏动,无比清晰地传递着主人此刻极致的恐惧。
“怪我……”尊的声音低沉而缱绻,却带着冰锥般的寒意,“走的太久了……”
“久到……”他的指尖微微用力,并非要扼杀,却比扼杀更令人窒息,那是一种绝对掌控下的丈量和审视,“你都忘了我们的关系了——”
妒已经面如菜色,呼吸都几乎停滞。他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小命正被对方轻而易举地、实实在在地攥在手里。最要命的是,他大脑一片空白,根本想不出任何能挽回局面的辩解!
救命!死脑子快想啊!不然待会儿就真死了!
“我…”妒的大脑CPU超频运转,过热冒烟,最终在发现自己已经把坟墓掘得太深、毫无填土可能的情况下,选择了最原始、也是最拙劣的中场休息**!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用一种近乎破音的速度和语调飞快喊道:“我…我去个厕所!”
话音未落,他就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猛地从尊的禁锢范围内弹射起来,连滚带爬地飞奔下床,头也不回地冲向房间自带的卫生间!
那速度,堪比逃命。
徒留尊的手还停留在半空中,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仓惶逃离的体温和急速脉搏的触感。
尊缓缓地、缓缓地收回了手。他脸上那冰冷危险的神情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难辨的……玩味和一丝极淡的无奈。
他看着那扇被重重关上的卫生间门,仿佛能透过门板看到里面那个正靠着门板大口喘气、惊魂未定的家伙。
半晌,他极轻地、几乎无声地轻叹了口气。
跑的倒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