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要去很远的地方。”
江逾白看着祝凛浅色的眼睛,似乎在他的眼中看到了雾蒙蒙的苗寨和淅沥雨幕下的那抹绿意。
“知道蛊毒吗?”祝凛撑着脑袋笑盈盈问道。
江逾白挨着祝凛坐下:“只在书上见过。”他如实回答。
“书上说苗疆蛊毒多于农历五月五日毒气最盛的端午日聚置毒虫、乘阳气极盛之时炼制,能置人于死病。”
“你能对此这么了解,”祝凛收敛起笑意,坐直身子,看向江逾白的眼神中带着一丝威胁的意味,“真的不是有备而来的吗?”
江逾白心下一惊,面上却是波澜不惊的模样。
“我对湘西苗疆文化很感兴趣,来这里旅游前特意去了解过,所以知道这些也不足为奇吧?”他咽了口唾沫,强颜欢笑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很自然。
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在他们中了蛊毒后他会想起这些。
他只能撒谎隐瞒过去。
祝凛只是意味深长地打量他,开口却换了一个话题。
“解蛊的其他草药我这里都有,除了我和你说过的小鬼的骨灰。”
江逾白:“我要怎样才能找到呢?”
湘西苗族有养鬼一说,大鬼一般是含冤而死、或者是死前不得而终的老人,这类大鬼生前活在世上已久,沾了人世的生气,有了自我认知,死后自然而然地保留着生前的遗愿,它们把遗愿当做执念,吊着这一厢执念而不愿踏入轮回,长久地逗留在人间害人。
豢养大鬼有自身被反噬的威胁,因此大多数养鬼之人将注意力放在孩童身上——比起活了太久、见识太多的老人,孩童不谙世事并且稚嫩,没有形成完整的认知和世界观,除了父母亲人之外,他们对这世间一般没有太多留念。
换句话说,就是孩童很好哄骗,是最适合豢养的鬼。
有些不怀好意之人为了养鬼而杀害孩童,他们将孩童的尸骸禁锢在画了符的棺材里,用乳牙将孩子的灵魂留在自己身旁,为自己所用。
“说不定,不需要你主动去找他们,他们自己会找上你。”祝凛回答。
他看出江逾白欲言又止,颇为好心地讲了解决小鬼纠缠的办法。
“很简单,像这样被豢养不久的鬼物灵体,最惧怕的是火和阳光,见光即消融、遇火则消散。再大点的小鬼,若是有了成型之势,则需要找到他们的尸骸和乳牙,烧毁后将灰放入坛中,寻个风水好点的地方埋了便是。他们毕竟只是小孩子,不会过多为难你,当然若是你能把他们的骨灰送到他们至亲之人手中,说不定他们会托梦来感谢你。”
“只要你能取到些许骨灰,我就能为你们解蛊。”
“行,”江逾白沉默片刻后才开口说道,“要怎么做,我都听你的。”
祝凛眯着眼睛,目光略过江逾白,落在他身后窗子外的那片朦胧绿意。
“今天不会再下雨,走得快的话可以赶在天黑前到寨子。”
江逾白心领神会,虽然祝凛说过“小鬼的灵体很可能会主动找上他们”,但不排除小鬼已经成型,所以亲自前去生苗寨确定最为稳妥。
外面的雨已经停歇,祝凛缓缓站起身,从柜子中取出一银冠戴在江逾白头上,整个人俯下身替他仔细整理。
江逾白看着头顶垂下的银质流苏,那流苏随着他轻盈的脚步肆意摇晃,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这不禁让江逾白产生新奇的感觉。
祝凛为他戴上一个精致小巧的银项圈:“好了。”
他眯着眼睛欣赏:“你看上去和苗族人并无二致。”
他们收拾一番后便出了门,江逾白注意到祝凛挽着一个篮子,篮子底部叠着黑漆漆的东西,最上面摆着草药、朱砂和几叠黄符。
解蛊需要用到符吗?江逾白起了疑虑,很快又被他打消了。
祝凛的脚程很快,有好几次江逾白累得直喘气,只能在原地休息片刻,好在他们要去的寨子不算太远,翻过几个山头后眼前豁然开朗起来。
青葱的树林间,数十幢木竹制成的吊脚楼相毗邻,苗寨依水而建,所以每幢吊脚楼下有数十根结实的木梁作支撑,淙淙流水流过,会在木梁上留下深褐色的水痕。
江逾白跟着祝凛走过一座木桥,最终在一座偏远的吊脚楼前停下了脚步。
他抬起头,只见那座吊脚楼的牌匾上写着“义庄”两个大字。
祝凛曲起手指,在紧闭的门上轻扣。
“咚——咚——咚——”
很有规律,三长两短,很快紧闭的木门从内部被打开了。
木门开的一瞬间,里面阴风大作,吹得江逾白睁不开眼,耳边只传来阴风呜呜的呼啸声和银饰铃铃的撞击声。
不过多时,风停了下来,祝凛这才抬起脚走进去。
江逾白没注意脚下的门槛,一不留神险些被绊倒,他猛地踉跄一下,撞在祝凛的后背,双手不自觉地拢上了祝凛露在外面的半截腰。
“没事吧?”祝凛扶住他,看向那几乎有膝盖高的门槛,解释道,“义庄的门槛向来做得很高,这是为了拦住某些东西。”
江逾白听得有些心慌:“某些东西?”
他感受到一股强烈的违和感——在这个无人的义庄里,祝凛以“三长两短”的方式敲门,明明外面没有风,四周窗户紧闭,义庄里却还是阴风阵阵,甚至现在他和祝凛的衣摆在风中猎猎作响……
祝凛不作解释,他竖起食指停在唇边,故作神秘笑道:
“今晚,你就能知道答案了。”
“在解蛊前,我们还有件非常重要的事要去完成。”他的视线从江逾白脸上缓慢地转移到地上最中央的几口棺材上。
“你听说过赶尸吗?”
祝凛毫无波澜的问话在这个阴暗潮湿的义庄内显得格外阴森。
江逾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从脚底缓慢地生起一股寒意。
“听说过,难道……”江逾白脸色发白,“这里面都是……”
“没错,真聪明。”祝凛在棺材边坐下,缓慢地推开沉重的棺材板。
里面躺着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浓重的血腥味和逐渐腐烂的气息霎时间挤满整个屋子,扑面而来令人作呕的气味让江逾白皱紧眉,伸出手指抵住鼻息。
他打量着尸体,突然觉得尸体身上的服饰和苗疆苗寨格格不入。
难道这些是……
江逾白艰难地咽着唾沫,缓慢地走上前去看——
尸体的脸血肉模糊一片,上面沾满血污和泥土,看不出尸体的原貌了,但光是从尸体身上的穿着来看,江逾白能确定面前的这具尸体应当是幕启中死去的、他们的“至亲之人”。
“嗯?怎么,你和这人认识?”
祝凛手中不知何时攥着一支沾了朱砂的毛笔,他一只手转着笔,另一只手托着下颔,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江逾白后背汗湿一片,义庄中阴风一吹过,瞬间让他不寒而栗起来。
他只能僵硬地点头:“认识。”
“那便再好不过了。”祝凛的声音很轻,轻到江逾白无法听清,只能感觉到祝凛在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嘴里呢喃着什么。
江逾白眼皮直跳,心里生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随后祝凛便不再和他说话,只专心地用毛笔和刷子捣鼓陶瓷中的东西——那血红色的朱砂与黑黢黢的药物混合,呈现出一种诡谲扭曲的颜色。
他用毛笔蘸取些许黑红色的朱砂,将其覆盖在尸体的表面。
这是在做尸体表面的防腐处理,江逾白脑海中霎时间出现这个念头。
祝凛没有让江逾白参与,等夜幕彻底降临之时,祝凛才做好四具尸体的防腐处理,他收好朱砂和笔,俯身在竹篮中摸索着,江逾白从他嘴角微扬的幅度能感觉到他心情很不错。
但是紧接着,祝凛浑身一顿,不自觉地皱紧眉头。
“怎么了?”
祝凛没有说话,手指指了指窗户的方向。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江逾白脸色一凝,后背冒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紧闭着的窗户不知何时开了一条缝,透过那条缝隙,江逾白看见一道僵直笔挺的身影,正一动不动地站在窗前。
江逾白正欲问出口,身后的祝凛瞬间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发出半点声音。
他们的目光落在窗边那根正在燃烧的红色蜡烛上。
祝凛松开捂着江逾白的手,缓慢地站起身,走到窗边掐灭烛火,屋内霎时间陷入浓重的黑暗,整个过程祝凛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可江逾白被剧烈的心跳声吵得什么也听不清了。
借着黯淡的月色,江逾白看见那道身影在窗边停留了片刻,很快僵直着离开。江逾白一直紧绷的神经瞬间放松下来,还没等他松一口气,黑暗中传来清晰的、几乎震耳欲聋的声响。
“嘎吱——”
义庄的门被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