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字都没写?”
元鸣惊从另一侧过来,硬是挤到两人中间,抢过鼠标上下滑动,两拳砸在云岁聿肩膀,笑骂道:“好啊小兔崽子,昨晚催我催得跟皇帝老儿下了十二道金牌一样,结果你小子文稿比脸还白是吧?”
“那是群助手每周自动提醒,你熬夜赶工是因为你拖延症晚期,没得治。”唐颂一把抢回鼠标,“云老二,电脑借我写个作业,现在是十二点多……两点钟左右还你。”
云岁聿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说道:“好,我不着急。”
罢了,空白就空白吧,至少事态没有往糟糕的方向发展,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周一就这么积极?老实交代,是今天下午就要交还是忘了截止日期补交?”
“看破不说破,我们还是好朋友。”
元鸣惊眼珠子咕噜转了两圈,一个绝妙的点子在脑海形成:“听我说,这个医院我只弄完了框架,具体的器材、药品、血迹什么的还要根据文本修改。哎,正好,医院副本的文本还没写,那不如,我来写吧?”
“你来写?!”
云岁聿说话罕见地变了调,他刚安慰好自己,下一秒就听到事态即将变糟糕的预警。
“哎,我也是腹有诗书气自华,你这么震惊是什么意思?你不要以为你仗着自己读的书比我多,写的东西比我好,创作天赋比我高,你就能瞧不起我的文学素养!”
“抱歉,是我一时失态。我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我只是有点担心。”
唐颂删了行加错位置的代码,语气淡淡道:“那你确实得担心,他高考语文八十。”
“……”
云岁聿并不赞同高考分数能够决定一切的观点,元鸣惊固然在创作领域的上限无穷无尽,主要是这个下限令他感到非常担忧。
“好汉不提当年勇,我第二年不是上了一百分了吗,你那边能不能更新一下版本哪?”元鸣惊揽着云岁聿的肩膀往外走,“我们俩去趟厕所,顺便搞点吃的,你自己在这坐着别乱跑。”
云岁聿微微蹙眉:“去哪里搞吃的?”
元鸣惊伸手一指,厕所外洗手池区域有个大型自助售货机,零食饮料应有尽有。
“厕所里为什么会有自助售货机?”
“景区厕所不都这样的吗?”
“可是这里是医院。”
“厕所在医院里就不是厕所了?”
“……歪理。”
“你放水不?我把靠窗的好位置让给你?”
“不用。”
“害什么羞,我又不站你旁边。”
“我真的不用。”
“行,那我自己进去了,别想我哦~”
对方贱兮兮地留了个飞吻,云岁聿暗道一声神经病,转身研究起自助售货机来。
除了他手上没有现金以及卡牌变成的手机没有扫码支付的功能外,这台售货机堪称完美。
云岁聿四处摸索一番,在洗手池和清洁室里找到几张现金,一张五十元,两张二十元和一张十元,共一百元钱。
他重新站在售货机前,听见洗手池的水哗哗响了一阵,只见元鸣惊将手擦拭干净,在云岁聿的注视下取下西装上镶有宝石的细长胸针戳进售货机的锁眼,两下撬开,又慢条斯理地将胸针别回原位。
元鸣惊挑着合自己口味的食品,不忘扭头打趣道:“那一百块钱你自己留着吧,算是对遵纪守法好孩子的嘉奖。”
“谢谢,这些钱我带不走。”云岁聿将现金放到比原来更容易找到的位置,帮元鸣惊拿了些挑好的零食,“我们之后能不能做一些积德的事?”
“能啊,我这不是没把东西全拿走嘛。走,我们去接点热水。”
云岁聿原以为是寻找公用的热水器,直到元鸣惊连招呼都不打地闯入病房,连吃带拿把床头的碗盆水果篮热水壶通通收入囊中。
他不仅拦不住,而且一有开口的趋势手里的“赃物”就多一件。
这家伙外表穿得一副贵公子样,难道本质是土匪头子吗?
“大功告成,收获颇丰,回去开饭。”
前台,唐颂赶在截止时间最后五分钟提交了作业,懒腰伸到一半,看到了带着大包小包回来的两人。
这情景让她一瞬间幻视春运期间的火车站,她有些不确定地戴上眼镜去看,说道:“你们俩……出去当鬼子扫荡去了?”
“去去去,我们好心好意给你带吃的喝的,刚回来就骂这么脏?”
元鸣惊也不跟她客气,把东西往地上一放,一屁股把唐颂从座位上拱下去,自己坐在电脑前,“你写完了?写完了该我了。”
“你不吃点?”
“他一路上嘴巴就没有停下来的时候。”云岁聿推来两个座椅,把泡面和热水一起递给唐颂,“如何从这里出去,你有头绪吗?”
“有一点,你电脑里的文档是人为删掉的,我找回了一部分。有的副本内容全部恢复,但是大部分只恢复了大纲,你一开始点开的那个文档就是,也可能是你只写了大纲。”
唐颂吹吹泡面飘来的热气,嗦一口面,继续道:“这医院是个半成品,你的剧情文本机制也是半成品,所以就算我们现在来到游戏里,游戏也无法正常进行。不然按照你写的内容,我们三个已经被风吹成人形假山了。”
“删掉你文档的人八成也是把我们弄到这里来的人,他换掉我的电脑,又不让元鸣惊随身携带的电脑进来,这么一排除,想要从这里回去,只能按照你的大纲把副本写完了。”
“我知道了,我来写。”
虽然依旧想不起来他之前写过什么,但有大纲的存在,他大概率是能够与那时的自己达到同频的。
至于删掉文档的人,一定与游戏后续的失控以及他的失忆有着脱不了的干系。
云岁聿刚走近电脑,元鸣惊却一把合上了它。
云岁聿顿时警觉,问道:“怎么了?”
“啊,没什么,没电了,没电了。”元鸣惊打着哈哈,“云岁聿,你再帮我拿一个充电宝过来呗?”
唐颂吃面的动作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撕开一包卤蛋,眼神却锐利地刺向元鸣惊的方向。
他们从幼儿园开始就在一起玩耍学习,除非是真动了气和其他特殊情况,私下不会喊全名。
现在明显是特殊情况。
云岁聿借着拿充电宝的行为观察四周,没发现第四个人的存在,他对着两人小幅度左右动了动食指。
三个人的目光一下全部聚焦到那台电脑上。
是借助电脑实现的远程操控,看元鸣惊遮掩的模样,还有监视和监听的可能。
三人眼神交换一轮,元鸣惊接过充电宝重新打开了电脑。
“咳,那既然有大纲,我就按照大纲写了?”
“嗯,认真些,把你笔下游戏里的角色当做有血有肉的人对待。”
元鸣惊面色讶异,他结合当下自己就是在游戏内的处境不难听出云岁聿的言外之意。
“我去,那我这压力可是指数级增加啊。”
话音刚落,两个躺着病人的病床在无人推动的情况下自动从大门的方向路过前台,往医院里滑去。
云岁聿对这两个病人有印象,是乌尔瓦赫特家族里被从后偷袭的两个护卫队队长。
三人目送病床离去,云岁聿开口宽慰道,“没事,你先写下去,剩下的我来把关。”
“好吧,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元鸣惊双手再次放上键盘,左右各看一眼,“你们俩出去逛逛呗?”
唐颂喝了口面汤,说道:“我们在这歇一会儿,不打扰你。”
“哎呀,虽然说写出来的东西总归是要拿给你们看的,但是呢,创作这件事和生孩子差不多,生出来的孩子也是要给你们看的,但是总不能我和我未来的妻子在床上进行造人运动的时候你们俩也这样一左一右站我床头柜前看着吧?”
“……比喻用得不错。”
“话糙理不糙,你这话也太糙了。”唐颂把桌上垃圾一起扔进泡面桶,“好吧,我去消消食,写完喊我。云岁聿,这边最近的垃圾桶在哪?”
“跟我来。”
元鸣惊很快离开两人的视线,唐颂问道:“对方是什么人?谋财还是害命?”
“不清楚,不一定是人类。不谋财,只害命。”云岁聿领着唐颂走到通往下一层的楼道,“长话短说,我不是从你们的现实中进入这里,而是从电脑里那个只有大纲的医院副本来到这里,那块红布和那缸福尔马林实现两个地方的连接,我马上会从那里回到副本里去。”
唐颂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她退到楼道口,熟稔和信任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警惕和审视。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玄幻,但是请相信我,我并无恶意。”
云岁聿双手不自觉举到肩膀的高度,也站得离她远了些,见对方没有扭头离开的打算也没有冲上来和他同归于尽的意图,继续说道:“远程控制电脑的人有可能是副本里的系统,我没见过它的真容,听其他玩家的描述,它更偏向于一串拥有自我意识的数据,我的电脑极有可能是它诞生和成长的摇篮。”
唐颂回望一眼,头脑飞速运转,说道:“不,数据由我和另一个人负责编写,它的诞生应该在我们两个人电脑之间。你电脑内被人为删去的部分应该是它成长的养料。可是,它控制元鸣惊写副本是为什么?害命是害谁的命?”
“我们的。想要自由的孩子无法在不惊动家长的情况下擅自逃离家庭,它能想到并且唯一能做到的便是蛰伏成长,然后除去家长。写副本大概率是除去家长的方法之一,这是它的第一次尝试。”
“你怎么知道这是第一次?”
“难道另一位负责写数据的人已经遇害了?”
“没有。”唐颂深吸一口气,声音带了些许颤抖,“你既然是从已经写完的副本中来到这里,这是不是说明它已经逃出去影响更多的副本……它这次已经成功了?”
云岁聿沉默一瞬。
“从我恢复的记忆来看,是的。不过我想,我们能够重聚,恰恰说明我们没有一败涂地。乐观一点的话,说不定我们跟它打了个八二分?”
唐颂瞥他一眼,紧绷的身体放松些许,说道:“有道理。你回到副本后要怎么帮我们?”
“它要重新编写副本,一定会在里面加入它的诉求,一个人,一件物品,一个事件或是达成一种目的。”云岁聿掏出那副卷了边的扑克牌,“前两者倒是好标记,后两者的实现需要有人来推动和实现。我们对个暗号,它所诉求的若是单独的人或物,就用随便哪一种花色。若是有关联的人或物,就按我们之前出牌的顺序,如何?”
“可以,我会转告他。之后呢?你要怎么对待这些被标记出来的东西?”
“那就是我的事情了。”
唐颂接过扑克牌,目送对方的身影将要隐没于黑暗,蓦地,开口叫住了他。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请说。”
“你是云岁聿本人,还是……”
有着他记忆和皮囊的另一种东西?
那端的黑暗这次沉默得有些久,就当唐颂以为对方无法回答或是落荒而逃,自己转身想要离开时,她听到一声释然的轻笑。
“如果我和他基于同样的经历和思考,在选择的岔路口走上同一条道路,我想,我们并无分别。祝你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