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多错多,云岁聿缓缓摇头,眼睛在元鸣惊深紫色的西装上搜寻着,对方身上瞧不出丁点拘束服和章鱼触手的踪迹。
“嚯,超自然现象。”元鸣惊在云岁聿胳膊上拧了一把,如愿听到对方的吸气声,“幸好我刚提的车还没起步,撞坏事小,撞人事大。”
“你们不是开车来的?”
“我也想。”元鸣惊斜靠着朋友,手指举在眼睛旁,配合着自己的话语上下一动,“车座都没焐热,眼睛一闭一睁,驾驶位就变成里面的铁板床,你还披着个红披风在福尔马林里游泳,你运动习惯真怪。”
云岁聿听对方三言两语给自己扣了个荒谬的习惯,奈何抛去带有个人特色的语言加工,说的还全都是实话,一时不知从何反驳:“那不是、我没有……总之,那不是我的运动习惯,不要听信他的荒唐话。”
被说荒唐的元鸣惊抿着嘴,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往上撇,没再继续打趣云岁聿,抬起下巴指了指唐颂手上的电脑包,问道:“我就一个人过来了,你还带着个电脑,什么情况?”
“不止呢。”唐颂将电脑包拉链拉出一个口,伸手进去掏啊掏,掏出一副卷了边的牌盒,“打牌吗?”
“???”
云岁聿呆滞一瞬,元鸣惊已经拿过牌席地而坐,洗牌洗得哗哗作响,招呼着:“打。来,来,坐,都坐。三个人的话,斗地主?”
“行。”
“等等,我们先——”
云岁聿转头看看太平间,再转头回来,不远处的空地上摆着三张背过去的牌,自己手上更是孔雀开屏一样塞满了牌。
“你的牌,从你开始,顺时针过来。”
“叫地主。”
“抢地主。”
云岁聿盯着牌出神,元鸣惊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又推了下他的肩膀,说道:“到你了,抢不抢地主?”
一手散牌,他摇头,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地上三张牌又被那只戴着戒指的手见缝插针地塞了进来。
“超时了。大地主,出牌。”
三张小牌并没有让牌面好多少,云岁聿一眼扫过,打出一张最小的牌。
“三。”
“四。”
“大王。”
云岁聿观察周围的视线没飘多远就被拽回来,他看看地上的三张牌,又看看元鸣惊:“一张三和一张四。”
“我看到了。”元鸣惊回看过去,“你要不要?不要我继续出了。”
一旁的农民队友唐颂也发了话:“你最好手里捏的都是顺子和炸弹。”
“不要。”
“嘿嘿,巧了不是,都没有。”一沓牌应声而落,“三个三,三个四,三个五带个对六,飞机!”
“不要。”
“过。”
“你手上没炸?”
元鸣惊伸手将云岁聿手上竖直的牌撇弯,牌面顿时一览无余,又在对方发懵的目光中撒开手又去偷袭唐颂的牌,被对方提前躲开,扑了个空。
“队友都不给看?”
“队友你出大王打我?”
“你信我,我天时地利牌和。”
说完转头凑近才出一张牌就要输的云岁聿,带着明显不怀好意的微笑说道:“云地主,下个赌注呗?”
打牌这件事云岁聿可能不擅长,但对方想通过打赌从他这里拿去什么,他心里倒是有底。
他现在身无分文,除去器官和朋友之间的口头约定,唯一值钱且赌约一成立就能交给对方的,只有耳朵上的单边耳饰。
“你想要我的耳饰?”
“你的耳饰?对,想要。”眼底晦暗的猜忌一闪而过,元鸣惊大方承认,“方便吗?”
耳饰是时逢生给的,而“兔子”这个代称又让时逢生跟元鸣惊的冰雕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云岁聿想借这个机会试探一番,便面露为难道:“倒不是方便不方便的问题,主要是它……”
成年人的话语体系中沉默和模棱两可的回答都暗含拒绝的意味,元鸣惊一听立即垂眼抽鼻撇嘴,抽出胸前的口袋巾掩面,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简直比专业的演员还要熟练。
云岁聿顿感不妙,果然对方做足样子后,荒唐话开始一句接一句:“我就知道你外面有人,我之前送你的礼盒礼物你全不要,外面那人一送你就往身上带。”
一句话说完不忘偷瞄一眼云岁聿的脸色,发现对方一脸菜色但情绪稳定,正向唐颂投去请求帮助的眼神。
“时光只解催人老,不信多情。我们十几年的美好感情和过往,你竟然出一趟远门就全部抛之脑后,有了新人忘旧人。”编词造句的同时又看了眼唐颂,“我有财富有姿色还无微不至地照顾你,哪点比不上你这负心汉在外面找的野新人——瓜子分我点儿。”
唐颂嗑瓜子的动作一顿,把手里一小把的瓜子分出去一小把,说道:“仅剩的存粮,再多没了。”
“够了够了,谢贵人打赏。”
元鸣惊用口袋巾将瓜子一包,调整气口准备再来一段儿,就见云岁聿经过短暂的思想斗争,取下耳饰递了过来。
“我就知道你心里有我~”
“好了,到此为止,不要继续说些荒唐话毁我清誉。”
元鸣惊也没让对方空着手,把手里剩的扑克牌塞给云岁聿,自己拿着耳饰细细观察起来。
云岁聿翻过牌打了出去,六张牌,三个对子,手气确实好。
一抬头,耳饰和一条闪着火彩的项链一起落到他掌心。
他看着对方明显空出的脖颈,只取回了耳饰,把镶着紫色钻石的项链重新递到对方面前。
“太贵重了。”
“贵重就对了,不贵重我还不拿出来呢。”元鸣惊抬眸瞥一眼重回原位的耳饰,“本来是要戴着它出去跟柳总谈生意的,结果莫名其妙到了这儿人不见人鬼不见鬼的地方。它在这儿没用了,你先帮我保管着呗,之后的事儿等从这儿出去再说。”
这项链一看就价值不菲,云岁聿身上除了平常的口袋也没有用来保管钻石项链的盒子之类的物品,他摇头道:“不……你不要说话,你先听我说。”
口袋巾和瓜子被先一步抽走,元鸣惊装模作样的连招被打断,他眨巴眨巴眼睛,说道:“你想要口袋巾?行,但是这条我用过了,回去包条新的给你们送过去。”
唐颂摇头道:“谢了,我不要。”
“为什么?对我有意见?”
“上次那条太丑,我拿来当眼镜布了。”
“哎,那是我特意选的,你不觉得它丑萌丑萌的吗?”
“你还好意思说,荧光绿配僵尸图,萌在哪?”唐颂回想一下,“好吧,你这么一说确实有点。”
“有品位。那这次我让宋姨选条好看的,但是先说好,眼镜布是眼镜布,口袋巾是口袋巾,眼镜布不是口袋巾,口袋巾更不是眼镜布。”
“叽里咕噜说什么呢,两块布面积那么像,顺手的事。”
“你倒是把它俩分开放,别一起放到眼镜盒里啊。”
“方便,不容易丢。”唐颂看了眼没信号的手机,“我电脑没电,我今天还有作业,我得找地方充电,完成并提交我的作业。”
“yoyo~”元鸣惊从地上站起,抬腿就走,“来,AKA唐rapper,趁时间还有大把,带上你没电的电脑,跟我一起去找充电宝充电,牌没收,人要散,谁跑得慢谁留下苦干,skr~”
唱完转身就跑。
“神经病啊你!”
唐颂嘴上这么说,行动上一把拎起电脑包,拔腿就追。
两个朋友说话堪比跑代码,云岁聿全程插不进一句话,他默默收好地上的牌,快步跟了上去。
电梯停运,三人一前一中一后地爬楼梯去到一楼,圆弧形状的前台柜台上还真有付费拿取的充电宝。
对方似乎对这里的环境很熟悉,但云岁聿转念一想,付费拿取的充电宝早已在公共场合普及,出行在外电子设备没电第一时间想到找充电宝没有任何问题。
他的欲言又止一闪而过,对方却一脸期待地看看他又看看唐颂。
“你们就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比如我怎么知道这里一定有充电宝的?”
唐颂叹了口气,陪孩子玩一样无奈道:“是啊,你怎么知道这里一定有充电宝的?”
“因为——”元鸣惊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揽过两个人的肩膀,面色严肃,“这里是我昨晚熬夜跑出来的场景模型,你们俩脚底站的那块砖都是我建的。”
唐颂和云岁聿闻言同时低头看。
“你网课真听真学了?”
“你怎么确定……嗯?”
找寻回到疗养院方法的云岁聿尚在怀疑此番言论的真实性,两个明显不是玩家不是NPC也不是策划的普通人朋友就这么顺其自然地接受了背离常识的现状。
元鸣惊抽出一个充电宝,将充电口那一端对准云岁聿,说道:“工作要留痕,喏。”
一个缺了一笔的五角星或是一笔写成的字母“A”清清楚楚地印在充电口右侧。
“不是吧,我前面做好的那么多场景,你一次都没发现我独特的完工标记?”
“他平常书都背串,你这小巧思不单独拎出来我以为是某大牌充电宝的品牌logo呢。”唐颂慢条斯理地拿出电脑和充电器,连上电源,打开了电脑,“咦?”
她看了看电脑盖和脚边的电脑包,对云岁聿说道:“这是你的电脑。”
“我看看。”
同样的符号曾在疗养院一楼出现,可以确定疗养院副本的场景是元鸣惊的手笔,这是个好消息,而他自己的电脑也出现在这里,里面一定有重要的信息,这无疑又是一个好消息。
云岁聿三步并两步走到唐颂身侧,食指覆在开关键上,用指纹解开了电脑锁。
屏幕暗下又亮起,左右各四列的文件夹映入眼帘,云岁聿迅速搜寻,很快锁定一个与副本【三尺之地】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文件夹,其被曾经的他命名为——“举头三尺有神明”。
“打开它。”
或许他能提前读到剧本,找到捷径,或者大胆一些,直接更改文字,结束无情又无尽的伤亡。
唐颂依言点开,弹出的却是几页白纸。
“……”
云岁聿用键盘慢吞吞地将几页白纸拉到最后,又用触摸小屏尝试右键拉取文字,全是无用功。
他之后写出来的文字正在戕害一个又一个流泪又流血的生命,他此时却站在空白的文稿前无能无力、无可奈何。
念及此,白光直愣愣地陷入云岁聿的双眼,被沉重的缄默吞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