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乐转身回了房间,他只感觉自己被那浑浊的意象生奸了一样,那破败的,脏乱的不卫生景象,就如同自己老家的回忆那般,破败而缤纷。他不喜欢,但是那是他的回忆,他想起来了那个逼仄的出租屋,想起来了那个温柔的怀抱和强壮的臂弯。他想家了……
四周的墙皮已经剥落得七七八八,空气中弥漫着粉尘的毒苦味和羞耻的石楠花味。他呆坐着,他不敢想,无论是回家还是窥探那个新房间。他逐渐闭上了眼睛。
秦澈在黑暗中行进,这里似乎是一个客厅,蓝光在更深处的房间里,它妖艳地色彩勾引着秦澈深入。
他停在那扇门前,那光芒已经触手可及。他的身子在发抖,他的大脑在发热,这是切实的生命赌博,机遇与死亡的博弈。他定住了,他想起来梁乐。
黑暗中霉味刺入鼻子,他想起来发小的家。那是个欧式的公寓套房,里面充斥着劣质皮革和霉味……即使那位阿姨每天都会仔细打扫。那是什么霉?他也不知道。
他在黑暗中沉思良久,最终还是决定转身回去,就在走到门口时,他发现了灯的开关。
水晶灯的光芒照在了这大客厅里,一切都是那么亮堂堂却毫无生机。窗帘上长着黑色的“老年痘”,外面景色不可见,只有漆黑一片。莫名地,他发觉此地有些熟悉,记忆涌到眼前,却又被莫名地阻挡。
窗外的沉黑没有丝毫变化,他开始怀疑窗户的真实性,忽然,他察觉到那一丝的劣质皮革味,这瞬间引爆了他的神经,致使他不待思考便立即逃离房间。
方才厌恶的蝇嗡,此刻却变得那么令人安心。
脑海里模糊的发小身影,定格在了那一杯新鲜的橙汁里。
他回头望去,那门却自己悄悄阖上了,仿佛从未开过,就连蓝光、劣质皮革味都只是一场梦,他叹一口气,不理会那梦魇般的记忆,回了厨房房间。
秦澈身上发凉,那可怖的房间难道是什么东西特制的陷阱?仿佛间有寒气从不知名处爬上脊背,冲到头顶。他打了个寒颤。
厨房里,他平视着不见梁乐身影,只一低头便见他紧皱着眉头在打盹,可见梦境并不愉快。他轻轻一摸,梁乐便被惊醒,秦澈感受到了梁乐似乎十分地热,自己却冷得可怕。
梁乐见他回来,松了口气,轻轻拉住他的手,二人越握越紧,秦澈已经能闻到那股沐浴露的淡香味。无言过后,二人对着门口发呆,恍惚间,梁乐又看见了那浑浊的黄光猥琐着爬过来,在门口忽地窥视了一眼便退去。秦澈并未发觉,他只在想着那蓝光,与那门后的可怖诡异。
冷热的分界此刻并不明显,碍人的沉默却加剧了隔阂,梁乐几次欲言又止,最后道:“下次还是咱们一起去吧。”
秦澈却显得惊诧,“你不是不愿意去么?而且这个房间于我而言,十分可怖。咱俩的记忆都已经在这里慢慢地被消磨了,但有部分记忆是很难遗忘的,我在里面,感受到了我发小家的感觉,可…这并不是原来那个世界。”
梁乐听闻此言,眼中又开始飘忽不定,试探性开口道:“不然还是不管它了?”
秦澈思索良久,点了点头。
梁乐叹了口气,随即站起身,从橱柜里拿出一盒橙汁,直接递到了秦澈面前。
“喝点橙汁吧。”
秦澈的的脑海瞬间宕机,寒意转为了热感,他感觉自己很难去思考了,只有一种不惧死亡的狂热冲动,见秦澈呆愣在原地,没接橙汁,便开口道:
“怎么了吗?”
秦澈颤抖着说:
“当年唯一一次去我发小家见到他们,他们给我喝的就是橙汁。从那次之后,他家发生了变故,我就没再去过了,直到某天开始我见不到他。
他家里收拾得很仓促,翻倒的杯子里流出的橙汁浸在桌布上,已经干了,全是水痕,但能看到水渍上的几颗橙粒。”
“老实说,我真的逃出来了吗?”
又一股凉意压制住了那火热的感觉,但这更激发了他的恐惧,情绪隐隐走向失控。见状,梁乐赶忙扔掉橙汁,将他抱在了怀里,任凭他的推搡,直至他安静下来。
事后,秦澈蹲着发呆,梁乐紧紧挨着他,他说:“在这里,好像没必要分清真假…你不觉得么?反正都是陌生的环境和诡异的空间规则。”
梁乐没有接话,他也走在崩溃边缘,但秦澈确乎是他的命脉,无论真假,只要能感受这温度,这气息,他便不觉孤单寂寞,也不觉恐惧悲哀。
蝇嗡缓缓,二人很快也回到了平静的状态,只是都憔悴了几分,眼角泛红。
一只苍蝇飞了进来,摇摇晃晃地。它的出现让二人不由得产生一股踏实感,不过它很快便飞到窗户外,迎接着永昼之光。可这却加剧了二人的不安,它去哪了?
老实说,它一飞出窗户便不见了,十分突兀,声音也是戛然而止,仿佛它从未存在过一样。这时,梁乐却产生了一丝决然,他告诉秦澈,他要看看窗户究竟有什么猫腻,只要有任何一点回去的机会,他都要去争取。
秦澈叹息,梁乐不愿探索大楼,却痴迷于这等的虚妄。不过他依旧支持梁乐,即使他持悲观态度。
不多时,梁乐已经坐在窗框上,感受着柔和的日光和微带香气的风,对面是高耸绵延的山脉,西方是一片淡色的童话城堡般的建筑群,大楼下面…被一团黑云笼罩着,让人想要…下坠……
在秦澈发觉时,梁乐已经向后倒去,坠落入那片迷幻的黑雾。
他只差一点…便能抓住。
他只差一点…便能补救。
可是…他来不及。
没过多停留,他出门向下跑去,下面的水已经很高,他却义无反顾地冲了进去,神奇的是,除了可以呼吸外,一切都和真实的浑水一般,他不断拨开面前的破烂或污物,摸索着大楼外壁四处找寻,他只找到了一块布,那块布缠在他手上,无论如何都无法摘下,他能看见上面写有留言,却在不断地被水吞噬。
一无所获后,他回到了水面上,他孤独站立了良久,他想…或许,梁乐去到他说的那个城堡群了吧,又或者回家了,想到这,他将布一放,也向窗外扑去,然而,迎接他的,依旧不过是污水,这里没有梁乐…
他幸运地游了许久找到大楼,他知道,梁乐或许真的迷失了,或许得等下一次退潮。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他只能祈祷。
回到厨房,布神奇地干了,字迹模糊,能看清的只有一个爱心图案。
他崩溃大哭,他想起了发小,想起了父母,想起了曾经的同学,想起了老家巷子里的秘密,想起了门边酣睡的老人,他们似乎都在诉说着回去的话,然而最终出现的是不久前消失的梁乐。
明明…他们才温存没多久,却有如此戏剧性地分离了。墙皮的毒苦味四散开来,驱逐其余的味道,哈哈,连梁乐的气味都消失了,可是他只能迫使自己笑着面对。
他也决然地出门,向着那恐怖的房间走去,大不了一死。
门开了,还是老样子,那气味,那格局,抱着死亡的觉悟,他才能在此好好回忆,他躺在沙发上,于是劣质皮革味爆发,他却只觉熟悉,长叹,又觉寒冷,于是打了个冷颤。
一起身,他四下一望,向那蓝光房间走去,一开门,里面是一台蓝屏的电视,任凭怎么摆弄都无法恢复使用。电视对面是柔软的大床,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却无人用,他躺上去,想着,就算是死,也得死得舒服些。
他在床上睡着,再次醒来时,他看见一缕阳光。
拉开窗帘,外面是浓雾和太阳,浓雾的遮蔽导致窗外除天空外不可见,而太阳给予了他慰藉,至少,他没死,至少,他看见了太阳,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觉得睡得很舒服。
他开心地回到原来的那个厨房房间,里面还是老样子,不过布条上多了一行字:“你去哪了?”
他沉默着站定,他发觉有人来过,他不能确定是不是梁乐,他希望是,但他没看见任何一个人影。被单依旧静静躺在地上,洗漱用具没有新使用的痕迹。
只有字迹和地上的水渍。
他又被打入了十八层地狱。他走出门,到处看去,很遗憾,没有任何人影。
他大声疾呼!可是只有回声在逗弄他。
苍蝇的嗡嗡声已经停止了,它们停在泔水桶上,秦澈一靠近就爆发声音,四散飞走,待秦澈走远后,它们便又静立着,仿佛连这点热闹也不愿施舍了。
秦澈回到发小家的模拟房间,他把窗帘拉开,客厅顿时亮亮堂堂。接着他四下环视一圈,视线定格在了原本属于发小的房间,门很新,锁已经被拆下,从锁洞中能窥见里面相较昏暗,不过依旧有一定能见度。
他缓缓推开门,发小身上的香味充斥着这个房间,球鞋,衣服,书,玩具……这些都是老样子,唯独少了照片。
窗户外面是另一栋楼,对面那户人家的窗户与发小房间窗户对望,只有三米距离。他有了个大胆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