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6年的跨年夜一过,就是2027年了。
好在噩梦里的事情并没有真的发生,他姐也好好地活着。
唠叨的父母一如既往在对他姐催婚;而他在大二那年,总算对喜欢的女孩告白,还飘飘然顺利牵手成功。
眼前亭亭玉立的姑娘眉眼清秀,也同样深深喜欢着他如此平庸的穷**丝。
即使不同于青少年时期的怦然心动,炙热的感情也同样珍贵。
这样平平淡淡的日子才是纯粹的幸福,却又是可遇不可求的最好的“普通”。
“普通……”
隐约想到了什么,罗俊鹏牵强地扯出一笑。
突然一阵铃声响起,他按下接听键后贴在耳边。
“喂?”接到罗清野打来的电话,可那头却是一个男人沉闷的低语,罗俊鹏不禁蹙起眉头,“……是!我是她弟。”
对方刚说完他姐的情况,罗俊鹏猛地抽走牵着女友左手的右手,定在原地蹙眉怒斥:“你说什么!”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这一定是在做梦,而且还是该死的噩梦。
他姐怎么可能真的又陷入了沉睡。
又……
为什么他会下意识想到——他姐的昏迷是在重复。
盯着黑屏的手机愣了几秒,脑中嗡的一声,罗俊鹏瞬间清醒,迅速转过身,逆行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
他匆忙撂下一句“我得回南胜一趟。”,便转身丢下懵懂的女友在游乐场,不管不顾。
“阿姐——!”
坐着长了刺的高铁千里迢迢回到南胜,一路冲到医院,手忙脚乱撞进重症病房,病榻上躺着一片人——他姐气息奄奄的憔悴样扎入双眼,刹那间模糊了恍惚的视线。
“妈……阿姐怎么样了?”紧紧握着罗清野瘦弱的左手,他一阵抽噎,双手止不住颤抖,抬头看向对面的母亲,焦急等候她的回答。
“医生说……”胸口仿佛压了一块挪不开的巨石,而曹秀萍早已泪眼婆娑,“阿妹的心脏很虚弱,还说什么遗传性贫血很严重了。”
这些他当然知道,他昨天在电话那头就听到医生清晰的通知:“您是罗清野的直系亲属对吗?
“你好,是这样的,现在患者的情况很不乐观,目前是呼吸衰竭,她这块已经心动过速,右心室的瓣膜……”
医生的话宛如直击心脏的尖刀,一下一下剐得血口大开。
震耳欲聋的嗡鸣声淹没了对方后续的解说,他只觉得两眼一黑,竟在原地短暂失去了光明。
罗清野曾开玩笑说过,如果她哪天因为心脏病再也醒不过来了,要是思念她,那就通过脑机接口的游戏与她相见。
似乎……她早就察觉自己的寿命无法正常走向老去。
而他却因为她的话尖锐刺耳,不耐烦地无视了她自嘲的调侃。
罗俊鹏翻遍了所有的医学知识,却都没找到能够治疗他姐遗传性心病的最好资料。
他更是只能眼睁睁看着噩梦变成了现实——罗清野突然一病不起,莫名其妙成了无法言语的植物人。
虽然他们是从小到大欢喜冤家的一对“手足”,可那也是最爱他且他最爱的亲姐。
小时候的她瘦瘦小小,却和现在的她一样坚韧不拔。
明明她自己也是经常被别人欺负的倒霉蛋,他姐却总是张开双手——螳臂当车,维护他这个个高于她的弟弟。
就连别人送给她的一颗糖果,她也捧在手心留着,自欺欺人说她不爱吃甜食,小心翼翼带回来给他吃。
“姐……阿姐……”
罗俊鹏低头看去,手心里的那只巴掌又瘦又小,又冰又冷。
一次又一次呼唤昏迷不醒的罗清野,可回应他的只有机械的滴答声。
就连仪器上显示出的线条同样虚弱无力,随时都有可能像他姐那样彻底躺平。
病房外的嘈杂声不绝于耳,刺鼻的消毒水味充斥在憋闷的空间里。
秋风落叶,余杭的气温降了几度。
转身离别那对奄奄一息的高氏父子,拎起颓废的双腿走出了医院,徐江漫无目的在路口打转。
忽然想到什么,一抹冷清的背影拐进了一辆黑色的小轿车,重重关上车门,一声不吭地驱车离开。
经过一家花店时,他先是向店员要了几束母亲最爱的百合花,最后再打包了几朵不同花色的康乃馨,簇拥成巨大的花束,便抱着花转身匆匆赶往下一个地点。
“妈……”跪在黄飞燕坟前,徐江酸着鼻子哭嚎,抬起指尖轻抚母亲生前的照片,哽咽到几次打磕巴,“妈……秋颜,秋颜找到了,她就在你旁边…好好陪着你呢……你在那边…见着了吗?”
可眼前本该对他露出微笑的至亲之人,如今却只剩下冰冷的墓碑、和被埋葬的骨灰,鲜活的生命再也与世长辞。
他低头看着刚才买来的鲜花,被微风吹拂得一颤一颤的,似乎有什么无形的存在停在身边。
“妈……你在的对不对?”
一阵鸟鸣从树林里此起彼伏,却不见任何鸟兽的踪影。
从日出等到日落,目睹橙黄的夕阳悄然落幕,他都没能得到任何人的回应。
失魂落魄回到住所,可空荡荡的家里不留一点生活气息,静悄悄的,冷冷清清。
推脱了节目拍摄的工作,无视经纪公司的训诫,现在的他,只想多陪陪再也看不见的亲人。
一旦思念充斥全身,麻痹了神经,他都会前往墓地坐在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对母亲谈论过去。
似乎只有这样的自言自语,他才能从悲伤的汪洋中抽身。
颤颤巍巍拔起坠如千斤的双腿,视线模糊地看向前方,徐江转身之际,背后传来一道熟悉却苍老的嗓音。
“小江……对不起。”
低沉的尾音还带着哭腔,可他怎能因对方的自责释怀。
胸腔里一股红艳艳的怒火焚烧理智,灼热得嗓子快冒出火药味的炮仗。
“对不起有什么用!”见到那张熟悉的面孔,徐江猛地冲上去拽过他的衣领,目眦欲裂瞪着他,对眼前的亲生父亲破口大骂,“你怎么不去死?!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你是我妈!
“你知道妈为了我有多拼命吗!宁可自己会受委屈,也还是想着要给我找个爱我的父亲!
“可你呢!你毁了这一切!你害死了我唯一的亲人!你就是因为怀恨在心,才把我妈当成你发泄的战利品!”
被镣铐牵制了行动,徐博磊也只能任由久别重逢的儿子,对他喷着唾沫星子怒声宣泄。
他身后的两名警员,正默默观察二人的一举一动,眼神犀利,绷直精神时刻备战,以防徐江因情绪失控而过失伤人。
见他毫无悔改之意,一脸冷漠地错开视线,徐江用肩膀猛烈撞在他的胸口,声音沙哑:“还我妈!把我妈的命还回来!!
“凭什么我们辛辛苦苦找了整整十年高秋颜,结果我妈要在半路被你这种人活活撞死!!
“你这人……你这人简直没救了……”
本来他的人生在慢慢走向美满,他也已经三十岁了,再过几个月就能和女朋友官宣订婚。
何况他还拍了那么多部影视作品,早早从十八线艺人脱颖而出……也有了足够的资源能支撑起他的人脉。
辛苦度过了步步为营的那些年,好不容易一切都在走向正轨。
结果刚得知失踪十年的高秋颜,被人从学校空地的泥土里找到了,他的母亲转头就被亲生父亲一车撞飞在了路边。
死不瞑目……
无力抓着徐博磊的衣领,脱口而出的喝斥也越来越虚弱。
徐江踉踉跄跄退了几步,对眼前的生父深感鄙夷,说话的嘴唇都在打颤:“滚!滚得远远的!滚回你的监狱!
“妈的苦难全都是因为你!你不老老实实待在厂州,千里迢迢跑来余杭还把我妈从我身边夺走,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
“让我跟你妈道个歉再走吧。”徐博磊抬起双手,苍老的皱纹上爬满了憔悴。
在对方走上前之际,徐江恶狠狠冲上前,却被保护徐博磊的两名警员奋力拦下虚脱的袭击:
“滚!道歉有什么用!道歉我妈就能复活吗!道歉就能弥补你几十年前犯下的过错吗?!”
“我都三十了!我却因为你曾经没有好好爱过我,我妈也没能陪在身边保护过我,把我丢到东瀛一个人留学!
“结果导致现在的我还像个没长大的小孩,心智也停在了十几岁!”徐江瞪着他目眦欲裂,“我凭什么处处都要输给别人,我凭什么就不能拥有一段正常的家庭关系!”
“我妈二婚是因为你,现在躺在地里了也是因为你!你给我去死!!死也要死一边去!别缠着我妈!
“你要是不爱我妈,当初何必缠着她生下这样的我!”
徐博磊低垂着脑袋,无颜面对徐江的质问,手腕上的镣铐也和他的话一样冰冷刺骨。
他只能愣愣地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和黄飞燕眉眼相似的亲儿子,彻底与他关系破裂,而那道被撕开的口子揪心不已,血流不止。
他就不该被愤怒和嫉妒冲昏了头,更不应该打听到妻与子的生活越过越水生火热,结果回看自己的人生不如意,竟一时上头冲撞了他们的车子。
而在狱中彻夜难眠的那段时间里,他还从看守他的警员口中得知——
那天他们一家人着急地从外地赶回来,为的就是想亲眼见证高锦彬亲生女儿早已**的遗体。
可当时的他,正好打听到了他们的行踪,一路跟随后,精确地找准了时机,握紧方向盘,踩上油门,一头撞向他们乘坐的那辆豪车。
可到了后面,他突然畏惧死亡了。
奈何一个急刹车下了狠劲踩,如何奋力扭动方向盘去挽救,都无法控制彻底失控打滑的轮胎。
前一天晚上还下过一场磅礴大雨,路面湿滑,最终才酿成大祸——
高家的父子高位瘫痪,至少还残存生息。
唯独他曾爱过的黄飞燕,为了保护年幼的小儿子,结果飞出了车内一命呜呼。
可他这个最为致命的肇事者,本该一同葬身在那场事故之中,上天却故意挑逗他的恶行,仅仅磕破了皮,擦伤几处,让他昏迷了一段时间后就苏醒了。
“是……我该死。我真该死……我只是想找到你,想看看你们过得好不好,结果一时间气上头了……”徐博磊颤颤巍巍地抬起胳膊,一下又一下地将巴掌扇向自己包成粽子的脸颊,力道有轻有重,“我怎么就那么坏呢,我真该死!我不该那么做的……
“还我的飞燕,还我的飞燕……”
挣脱开两名警员的牵制,徐江扭动着被抓疼的手腕,握紧拳头冷冷凝视他:“……你要是敢跟我妈说难听的话,我饶不了你!
“你那点钱能赔个屁!要不是法院判决你无期徒刑,我真就让你以命偿命。”
“好……活着多没意思,到时候,我还。”徐博磊抬起头直视他,郑重其事,“我还。”
“还什么还!”一直在车内等候的王队合上车门走上来,怒不可遏,“别想干啥蠢事!说完话就回去了,还杵在这儿说什么屁话。”
斜睨徐博磊正缩着的肩膀——一副窘迫的模样,徐江收回冷漠的视线,不闻不顾,径直离开了墓园,与迎上来的王景阳错肩而走。
即使身后的生父还在对他的背影苦苦求情,他也半字未听。
拿出手机接通未婚妻打来的电话,听到她温柔的问候,徐江瞬间红了眼眶:“纾雨,你明天能过来一趟吗……陪我说说话也好。”
听到微弱的啜泣声,电话那头的人眉头紧蹙:“宝,你怎么了?你弟弟他们还好吗?
“是不是照顾不过来?我先看看有没有快一点的航班,你要是难过了,那就说给我听,没事的,我在这听着呢。”
又是高季航。
明明打电话诉苦的人是他,为什么她最先嘘寒问暖的人却是那个男人的儿子。
深深喘息一声,缓了急促的哽咽,徐江随即挂断电话,将手机关了机。
他垂眸看了眼黑屏的新手机,冷下脸随手丢在副驾驶,目视前方长舒了口气,便启动发动机驱车离开。
既然谁都不关心他,那就用繁忙的工作麻痹自己,把所有烦恼全部宣泄在社交媒体上,无视他人任何的评价。
等完成答应了粉丝最后的演唱会,那就随便找条河结束这条不值一提的烂命。
徐江扭动着方向盘,抬眼看向后视镜,目光又冷又犀利。
这个月一过就是春节,可那个能够无条件爱他的至亲——再也听不见她的声音,甚至触碰不到她温暖的怀抱。
而明年五月份的演唱会如果能照常演出,最后一天的五月六日正好是他的生日。
只要在那天履行了公司的合约,一切喧嚣的世界都会安静的。
而他也能在那个世界,遇到或许还没投胎转世的母亲。
但早已**得只剩骷髅的高秋颜就不一定了。
为了从这个世界解脱……
徐江抬眼看了下前方,攥紧了方向盘,踩下油门猛地超过了前方的三辆货车。
直至平安无事地回到家里,他才长舒了一口气。
迈开腿走进高秋颜的房间,低头看着书桌抽屉里尘封的相片,他探出指尖轻轻抚摸着那张快被遗忘的脸:“秋颜……等等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