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流：代号魂2 第50章 再见，八哥

“我想活下去……我也想活出自己的人生啊。”

强烈的执念化作身轻如燕的飞鸟，稳稳落在一位麻花辫女子的身上，轻轻啄了口她惨白冰冷的脸颊。

“妈妈！妈妈！醒醒啊妈妈！”嗓音尖锐的鹦鹉不停呼唤着她，颤抖的声带里呛着哭腔。

可任凭它再怎么声嘶力竭，却再也唤醒不了生命消逝的主人。

察觉到有什么东西靠近，灰白的鹦鹉看向她出现的方向：“姐姐！姐姐！救救妈妈吧。”

罗清野再一次从她的身体里脱离，依旧继续魂穿到一个人的平生，切身体会过迥然不同的人生。

可她又怎能回应鹦鹉八哥的呼救，只能麻木地看向一直坐在书桌前，埋头苦恼着奋笔疾书的那位残魂。

“你还要执着到什么时候？”她看着对方的背影讯问，“漫画是画不完的。”

“画得完！”陈琳尝试在数位板上涂鸦，却怎么也描绘不出自己想要的画面，“我就是要画！我好不容易考上了厂美，毕业后出来就找了个插画师的工作。

“我就是为了画出自己喜欢的作品，才一直留在出版社里坚持下去的！”

“画画！画画！妈妈画画！”八哥站在倒下的遗体之上，看向空空如也的椅子，扇动翅膀欢呼雀跃，“八哥也想画画！”

“八哥别闹了，我还得拼命赶稿呢！”陈琳咬牙切齿，哽住咽喉，不甘心地语噎，“本来明天……就得去展会的……《黑涩会老大》的三十六话也还没有画完，我都……

“凭什么我要被自己创造出来的角色背刺！我就是个破画漫画的，结果前两部还要被工作室盗取商用！”

绝望地猛锤桌面，两只手却穿过了桌子，虚无地坠向地面。

她声嘶力竭地趴在桌沿，抱着脑袋从喉咙里呛出剧烈的嘶吼声：

“服了！我真的不想死啊！！！我想活下去！活着看见我的漫画被社会大众人尽皆知啊！！！

“我还得靠漫画吃饭，可是被出版社拖欠工资了那么久，他们都还没结清我的工钱呢！”

奈何虚空的双手抓握不住任何一支笔，她扭头看着躺在地上无力回天的自己，竟然会是被热爱的工作活活熬死的。

她好不甘心。

她也想创作出热门的漫画，也希望自己能够在漫画界里拥有一席之地。

曾与对方的意识交叠重合，再一次从中学会了一项新技能——罗清野又怎么不可能清楚她的执着。

抬手覆盖在对方的手背上，她喟然安慰：“好了，我知道你很想继续画《黑老大》，但是天命难违，你都抓不住笔了，死了这条心吧。”

“滚开！你为什么要附身在我的身上？我根本就没有拜托你帮忙！”陈琳猛地扯开她的手，下意识去推自己太阳穴旁的眼镜，怎料指尖径直穿过了脸颊，一股脑戳在了虚无的额头上。

“不是我要自告奋勇来帮忙的，是我的任务就这样……”懒得继续解释，罗清野颓丧着脸摊手，“陈琳，如果你愿意相信我，那就跟我离开吧。”

目睹对方投来鄙夷的目光，她不以为意地叹了口气：“我可不是在画大饼……而是我现在真的没能力。

“我可以想办法帮你完成夙愿，但不是现在的你，而是将来的你。”

“滚！我才不要跟你走！”陈琳怒不可遏，盯着滚动的电脑页面嘶吼道，“信你还不如信我上辈子是武则天！

“真搞不懂这帮看不明白《黑老大》的读者是怎样？！

“我画的本来就是bl漫画！怎么全都在磕林叔和段小梅啊！”

劝不住对方，也带不走失去理智的当事人。

罗清野在她身后送了一记白眼，随后转过身，本想着拨打电话找人来收拾躺在地上的陈琳。

刚触碰到某人习惯随手丢在杂物堆里的手机，这才恍若如梦——

她根本抓握不住物质的实体，更加不可能通过诡异的某种力量，去给陈琳的好朋友吴淼萱，打开微聊码字通知一声。

“啊——”感染到对方的暴脾气，罗清野当机立断“哇”地一声，“啧，去你大爷的，这种身体怎么去给别人打急救电话嘛！”

无可奈何之下，她也只能蹲在刚离世没多久的遗体身旁，逗弄着陈琳亲自养大的鹦鹉。

但对方也是个思想上跳脱的人才，竟然给自家白凤头鹦鹉取名叫“八哥”。

“对不起啊，没能保护好你的主人，要是能在她身体里好好劝她多休息，她也不会只活到二十九……”试图安慰能看见她的八哥，罗清野与这只也一同相处了六年的鹦鹉对话。

看见她用小小的食指靠近自己，八哥伸着脑袋，也想蹭蹭这位熟悉又陌生的人类异体。

可奈何触碰不到对方，它也只能着急到扑棱翅膀：“姐姐！姐姐！八哥摸不到！八哥摸不到！”

“八哥，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一次又一次地道歉，是她唯一能回应它渴求却得不到触碰的哀伤，“你可不可以帮我呼叫一下小爱同学，让淼萱过来找你的主人？”

听从她的指挥，八哥立即低下头，撑开了被修剪过的羽翼，蹦哒着两只小脚跳到陈琳的平板电脑旁，张开嗓子大声呼叫：“小爱同学！小爱同学！呼叫淼萱！呼叫淼萱！”

智能的机械音做出同样机械的回应，也真的按照一只鸟的吩咐，给正在工作室里忙碌的吴淼萱拨通了电话。

听到嘟声响了很久都没人接听，罗清野又对它安慰：“没关系的，八哥。冷静，先不用担心，我们还可以找警察同志帮忙的。”

振翅落在魂体的陈琳身旁，它用力敲了敲脚下的亚克力桌子：“八哥冷静！八哥听姐姐的话！妈妈！妈妈！看看八哥！八哥很厉害！”

“是是是，八哥很厉害。”抬眼扫了下张开翅膀欢呼的八哥，陈琳敷衍打发道，“去找那个姐姐玩去，别来吵我。”

眼见八哥跟它的主人一样脾气差劲，罗清野起身走到陈琳身旁，在她的眼前挥了挥手：“陈琳，我确实没办法劝动你，但我也至少曾经是你身体里的一份子。

“我也跟你的思想高度重合过，很清楚你不甘心第三本漫画只有几百个粉丝……”

“你懂个屁！”收回盯着电脑屏幕的目光，陈琳扭头瞪着她怒吼，“你要是懂你怎么不帮我一块出主意画漫画！我好不容易画出来第三部作品……结果看的人也才那几百个……”

失望地看着自己身后那些自产的《黑涩会老大》海报，陈琳恼羞成怒地对着罗清野控诉：

“我的故事确实没有主流市场的那样好看，画风也比较写实风，可是……这也是我花了三年的心血啊！

“凭什么我之前画的烂梗都有人看，现在努力做出有内核的作品，结果根本没什么读者喜欢……”

紧盯电脑里的那些负面评价，她更是愤恨不已，内心的嫉妒到达了顶峰：“你们这帮旁观者懂什么！你们怎么可能懂男主林叔的心里路程！

“他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理想，好不容易找到了爱他的欧米伽受陆金明，结果这帮读者全都在磕他跟段小梅！”

回想起她与陈琳算是共同创作的《黑涩会老大》——这本半成品bl漫画。

罗清野作为她的第一位读者，拿出属于自己的见解给她解释：

“唉——你应该相信观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陈琳，你也不能被自己的贪念迷失当初创作它的初衷啊。”

“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你应该允许有更多解读这本漫画的读者存在。”她摊手离开对方，被眼前的人目光跟随，“你作为创作者，有的时候只是一味地把自己心里的画面描绘出来。

“但是要怎么解读这本漫画的内涵，那都是读者自己的事了。”

“虽然喜欢这本漫画的读者很少，可他们都是真心追读的人，也都在给你出主意想意见。

“他们觉得林叔的成长经历缺少了母爱，希望你能给魔女段小梅多一点戏份。

“安排合理的感情线，去化解林叔一直没能感受过的女性的温柔。”

低回婉转的声线回荡在颇为杂乱的房间内，对方也听得入神，仔细思考她说的是否有道理：

“陈琳，我也算是《黑老大》的作者之一吧。在我没有跟你分离之前，我还是能体会到你最初的想法的。”

“有些表面的解读，确实可能不符合这本漫画的创作内涵，但我们不一定就要跟喜欢快餐的读者较劲呀。

“其实有的时候，真心看下去的读者，也能看出作者自己都没看出作品的另一面。”

“就拿你之前创作的《你，我，和樱花》来说，这本完结漫画的读者都破万了，里边的见解也都是你当初没有想到的不同面呐。”

见她逐渐平静下来，罗清野漫不经心道：

“宁哥很喜欢李小天，可站在读者的角度来看，宁哥一直是对李小天强.制.爱，甩脸色臭脾气，把他欺负得很惨。

“他们觉得一样喜欢李小天的宋强温柔又体贴，更能给他最长久的爱和保护。”

“读者虽然没办法切身体会——去站在作者的思考角度猜测下一步的剧情。

“但他们同样作为上帝视角，也能观察到角色们的另一面。

“你想啊，这样至少能看出你真的有在认真创作你笔下的这群角色，给大家的感觉，是角色们都是有血有肉的二次元存在。”

慰藉人的话还没完，罗清野又接着义正词严：“这是作为读者角度的。

“但是站在你的角度来看，宁哥虽然前期十恶不赦，但只要改过自新了，他也能不那么苛求李小天对他的爱或许不够真诚。”

“他们最终都走向了彼此，共同扶持反抗了世俗的不认可……

“总而言之呢，角色们都没有错。你希望自己倾心创作的作品，能够被更多的人看到也没有错。

“只是现在的国漫被迫走上了快餐文化，能静下心来看漫画的读者被主流读者覆盖了而已，不代表他们不在了……”

“打住。”听到后边只觉得头疼欲裂，仿佛被成群结队的文字殴打大脑，陈琳立即打断了她的话，“你上辈子是唐僧转世吧，跟念紧箍咒似的。

“我要是还活着，肯定给你画个赛博石碑立在‘D站’。美称——‘赛高嘴炮’……”

“我的个妈，这得多少字啊一圈一圈缠绕在我脑门上。”目睹罗清野对她露出风轻云淡的笑脸，陈琳白了一眼感叹。

“我很冷静了，我也想通了。但是我放心不下八哥一只鸟在家……还有我的身体。”

低头看着脸色难看的“自己”，而八哥也正在用坚硬的鸟喙轻拱她的脸颊。

她闭了闭眼，心中万般不舍：“八哥还能再活好几年呢，没了我陪着，它肯定会很伤心的……”

“妈妈……醒醒啊妈妈。”八哥眯起眼蹭了蹭她的鼻子，一次又一次地呼唤。

哪怕自己只是一只会说话的鸟类，它也深爱着这个视它为孩子的人类主人。

八哥低落的哭腔就像一把拉扯心脏的锯子，揪心又痛苦。

可她们都没办法回到最初的那个自己了，又怎么有能力去帮助非自然死亡者的复生。

“八哥，帮妈妈叫一声小爱同学好不好？”俯下身子试图安抚它，陈琳轻声细语地嘱托，“去叫救护车来帮忙，也许妈妈还有救呢。”

“妈妈……”只能听到声音，却看不见主人的身影，八哥点了点头，“小爱同学！小爱同学！拨打120！拨打120！”

“我在。”陈琳的平板电脑立即做出回应，“已经为您拨通急救电话。”

铃声响了三秒后，对面的接线员顺利接通了呼救：“你好？这里是上成人民医院……”

一直等到陈琳居住的房门被破开，目睹吴淼萱和警方都匆匆抵达了现场，还将伤心的八哥安排妥当了。

二人这才依恋不舍地进入了穿梭的虫洞之中，竟默契地一步三回头。

“我很欣赏你画的漫画……这也是我第一次学会美术，谢谢。”郑重感谢过后，罗清野笑了笑，“我以前在学校里都没什么爱好，只知道吃喝玩乐，除了一头扎进小说堆里看书就是浪费时间呢。”

第一次正式认识眼前的同龄人，陈琳看向她，蹙眉疑问：

“你是不是每做一次任务，就会学会别人身上独有的技能啊？”

回想起自己在过去附身过的女性里，还有几回是异国他乡的外国人，罗清野点了点头：“别看我这样，其实我已经精通三国语言了呢。”

“三国？哪三国？”陈琳笑着打捧哏。

“唐朝时期算一个国家的话，古代华夏语算一个。”她伸着手指回忆，“还有格兰语……和隔壁的东瀛语。”

“真好啊……这设定要是能拿来画漫画就好了。”

“画呗，不是有一句话说得好——灵魂的渴望是命运的先知。等你下辈子，肯定还能继续画下去的。”

“哈哈哈。”陈琳干笑一声，“这话听着好不靠谱哦。甚至还有点画大饼的感觉。”

一想到自己的灵魂，已经切身体验过几百岁的人生，而他人的遗憾早就贯穿了她的胸膛。

别人迥然不同的思想将她自身的意识，来回钉在了血海深仇的耻辱柱上，折磨得精神苦不堪言。

甚至还有几次，人与人的背叛差点害她遗忘了自己的身份。

等她回过神时，几乎被死亡的绝望感吞噬了对人生的激情。

与年轻的陈琳对视上，罗清野也跟着尬笑了几声：“总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