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闹非凡的集市上,街边摊贩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涌动的人群熙熙攘攘,拥挤得足以肩并肩,每一步都能脚尖踢脚跟。
燥热郁闷的空气中还混杂着各种各样的味道,甚至熏得人直犯恶心。
从红彤彤的遮阳棚下望眼寻去,都没能见到丈夫徐博磊高瘦的身影。
抬手擦了擦额头和两鬓的汗渍,黄飞燕挺着个大肚子,正打算挤进簇拥的人群中寻找。
刚一抬腿,就被徐博磊的声音打断了下一步行动。
“飞燕啊,你挺着个大肚子,就别跟着进来了嘛。”见她咧开嘴一笑,徐博磊一脸埋怨地牵起她的手,避开人群拥挤的地方,急匆匆地往外钻。
“慢点慢点,我走不快了嘛。”模仿着他的口音嘟囔,扶着肚子一路碎步小跑,黄飞燕只感觉肚子疼得厉害,几乎快喘不过气。
听到身后“哎哟”一声,察觉到她难受的声音,徐博磊慌忙回过头,就看见妻子一脸痛苦地抱着肚子止步不前。
他顿时神情一滞,愣在原地蹙眉冷哼:“你疼干嘛不吭声啊?你这是要急死谁!”
但他也只是刀子嘴豆腐心,嘴边骂骂咧咧,双手扶着她的肩膀轻拍安抚,手忙脚乱掏出裤兜里的手帕,一边帮她擦汗,一边大声招呼路人帮忙。
徐博磊慌乱在原地等候多时,最终才在周围路人的共同协助下,顺利将黄飞燕送上了前往医院的救护车。
一声婴孩的啼哭响彻在狭小的产房里,也穿过掉绿漆的木门,剧烈传入他的耳蜗中。
听到那声热烈又富有生命力的哭嚎,踟蹰等在门外的徐博磊又惊又喜,双手紧紧攥着为妻子擦过汗的手帕。
他在原地来回踱步了不知多久,才等到护士将孩子抱入他的怀里,小心翼翼地将这个新生命送到他身边。
捧着怀中一脸皱巴巴的儿子,再想到他跟妻子的颜值都算得上是中上等,立马撇下嘴角调侃起自己的亲儿子。
“哎哟,我的崽哩,你怎么这么难看。”像是在抱毫无生命力的枕头那样抱着他,孩子就在徐博磊的怀中松松垮垮的。
但逢路过的人看见了,全都为这位刚出生的孩子捏了一把汗。
“别这么抱……博磊。”刚从几个小时的昏迷中苏醒,黄飞燕就看到丈夫抱没抱样,便有气无力地指导他重新换个抱姿,“孩子还小,枕着你那边的胳膊……对,别抱太松。”
炎热的空气夹杂着闷热的风,吹拂得蝉鸣也跟着躁动起来。
到了给孩子满月取名的时间转瞬即逝,还伴随了半个月的雨季。
“飞燕,我们孩子就叫徐江吧。”将一个月大的儿子晃悠着轻哄,好不容易等到他熟睡了,徐博磊这才出声解释,“单字顺口又好听,将来考试了,还能比别人更快写完。”
“好,都依你。”生了孩子后,至今全身未消肿恢复,黄飞燕顶着一脸浮肿的面容,虚脱躺在床上,力不从心地笑了笑。
可等待孩子长大的时间里,总是酸涩中带有幸福的甜蜜。
即便是年年常青的岭南地区,种在窗沿的风铃花也花开花落了六回。
从盛开再到凋零,仅仅只有两个月的花期。
曾经只有六斤多的皱巴巴的婴儿,于绿荫绕树下茁壮成长,眨眼间就变成了五官漂亮又活蹦快跳的幼童,年纪尚幼的徐江已经六岁了。
“妈妈,我要抱抱。”趁母亲忙完手工活,徐江光着脚丫子跑向她,萝卜腿一路碎步,笑脸盈盈地趴在她怀里撒娇。
看着自己的孩子如此乖巧懂事,黄飞燕一边抚摸着他的发顶,一边轻声细语地絮叨:“大宝,乖。晚点等你爸回来,咱仨去外边下馆子吃一顿好的。
“你爸公司的生意越来越好了,咱得把人都叫来,过两天好好庆祝一下,顺便给你过个生日。”
“下馆子?”捕捉到不太懂的词汇,他歪着脑袋撅嘴疑问,“什么是下馆子啊妈妈。”
“就是去外边吃饭呀。”黄飞燕语气轻快,捏着他的小脸蛋笑了笑,“你啊你,还真是喜欢粘着我。
“妈妈每天那么忙,你倒好,非得天天把我当成枕头躺个一小时。”
侧卧在母亲腿上翻了个身,他不以为意地傻乐。
被母亲稍有力道的指尖掐得有点疼了,徐江依旧若无其事地扯着嘴角上扬:“可是你是我的妈妈呀,我是你的儿子,不粘着你粘着谁呢?
“再说了,爸爸更忙,我睡着了他才回家呢。”
看着母亲憔悴的双眼底下,挂着两坨突兀的黑眼圈,本来就好看的样貌都被生活摧残得颓废许多。
他在心底里酝酿许久,才说出这些天压抑的感情。
“妈妈,我爱你,很爱很爱。”
不知道儿子怎么突然说出如此沉重的致辞,黄飞燕瞬间被他逗乐了,揉搓着他的臂膀打趣:“咋的,你在学校受委屈了啊?突然跟我说这句话。”
但徐江什么都没说,只是抿着嘴唇摇了摇头,坐起身看向她,随后又一脸假笑地跑开了。
即使因为他的话感到无尽的好奇,黄飞燕最后还是被繁忙的日子撕扯疲倦的身体,将儿子不知是否有意吐露的心声抛之脑后。
只是在儿子说出这句话的一个月后,相聚于一场热闹非凡的酒局上,她的丈夫徐博磊,赫然借着酒劲袒露了自己的背叛,居然与多个情人有着交情匪浅的不伦关系。
听着徐博磊红着脸说出疯疯癫癫的混话,她原本紧绷的脸仿佛能看出渗血的皲裂。
她却不好意思当着众人的面又羞又恼,更不想当着孩子的面掀了这一桌子难得的好菜。
强忍崩溃的情绪,咬着牙听完丈夫亲吻了别人后没羞没躁的感受,就仿佛是第三者借着他的嘴,向她发出了恬不知耻的挑衅。
黄飞燕热着眼眶,鼻子酸涩却不敢用力擤鼻涕,紧紧抱着年幼的徐江默默无言。
直到扛着烂醉的丈夫,疲倦回了冷清的住所,她依旧浑浑噩噩的,甚至还在例假期间,伴随剧烈的偏头疼,刺麻得胸口无法喘息。
等把徐江哄着送回他自己的卧室,她这才敢坐在客厅里放声大哭。
“飞燕,我们离婚吧。也算是为了孩子。”几天后,通过朋友的提醒,在得知妻子于那场酒局知晓了他的出.轨,徐博磊趁着孩子在上学,忐忑不安地提出了自己的意见,却又于心不忍直视她。
他别开脸,错开对方投来惊愕的目光,不敢面对她的怒目圆睁。
见他还好意思没脸对视她,黄飞燕沉默良久,想表达的痛苦在嘴边嚅动无声,颤抖着发白的嘴唇,才从牙缝里挤出个“好”字。
只是怎料与丈夫离婚没过几个月,他营业的那家公司一夜之间倒闭关门,还因他的赌.博负债累累。
而她这个作为公司曾经的法人,哪怕早就与后续的营业毫无关系,却也因此被受牵连。
“爸爸呢?”儿子稚嫩的嗓音拉回了她沉痛的记忆,惊醒得黄飞燕呼吸一滞。
“你爸跟别人走了,不要咱娘俩了。”抬手抹去眼角的泪水,她干笑一声,伸出胳膊揽过七岁的徐江,双目无神地长叹,“大宝啊,我也就只剩下你了,将来我老了,就等你长大养我喽。”
“嗯!”目睹母亲黯然神伤,徐江龇着缺牙巴一脸傻乐,“妈妈!爸爸不爱我们了,那就让我来爱你哟。”
“好好好。”她伸着额头抵在儿子的脑门上,被他粲然的笑容逗得乐不可支,“我们家大宝最好了,真是妈妈最好的小宝贝。”
可是每天没日没夜的工作,真的好苦啊……
她的身心疲惫到几乎快全身都散架了。
但哪怕这样,她还是不能停下,不能在孩子面前露出难堪的神态,更不能让孩子缺少了吃苦耐劳的榜样。
因此,她曾在昏暗的车间里踩着缝纫机赶衣服;却又趁着那天工厂里没货了,还得去嘈杂混浊的后厨洗盘子。
期间还因为太疲惫打碎了几个碗,最后倒赔了几百块钱被经理赶出了饭馆的大门;只能又转身投入进家政妇的公司,去有钱人家里当保姆,勉强过活日子。
但命运总是亏欠她,欺辱她,将她的生活打碎了逼着吞进支离破碎的腹中。
在几个家庭里工作了不到一年,保姆的工作又因为如影随形的绯闻丢了。
就仅仅只因她的颜值稍微上乘,那些女主人害怕她会不怀好意勾引她们的丈夫,全都用她太年轻的理由将她的委托婉拒了。
无奈之下,她也只能找了个菜市场的工作,帮别人买菜了几个月。
可微薄的工资怎能支撑起除了两张嘴的生活,以及日益长大的孩子也需要更多的营养,才能够长得更好更强壮。
好在老天有眼,不久之后,她又进了个家附近的写字楼,去当里边的保洁员。
一个月九百块钱的工资不多不少,至少这份工作是长期的,不用担心他们会将她扫地出门。
“你好……你不会是我合作公司的那位女士吧。”认出眼前卖菜的女人,刚好在厂州出差的高锦彬对她笑了笑,他的手里还提着一袋刚买的空心菜。
眼见这个一身正气的男人认出自己,黄飞燕眼神一滞,难以置信对方——竟然还会去记得她这么个在公司里没名没分的小小保洁。
“嗨呀,知青就是不一样,说话都是文绉绉的。”强装镇定对他憨笑,她佯装出热情,乐呵呵地挥了挥手,“来买菜啊?看看呗,我这儿有没有今天合你意的菜,新鲜着呢。”
“暂时没有,我吃点空心菜炒肉就好了。”拎着袋子示意给她看,高锦彬眯起眼轻笑,“等明天我再来,谢谢你啊,我走了。”
“好啊,欢迎下次来买。”对他挥手告别,黄飞燕目送着他走出集市的大棚,直至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才被来买菜的母女俩惊醒。
本以为他也就是随口说说,怎料他真的每天都来,甚至买的一天比一天多。
心想他们一家肯定也有个越长越大的孩子,这才菜量越来越多。
“没有,我家就我跟我闺女,我闺女还太小,安排在余杭她爷爷那里看着呢。”高锦彬听到她的疑问,立马感慨出了自己家的情况,“我前妻在孩子四岁那年被车撞了,走得早……
“就因为找不到开车的肇事者,孩子她妈到现在都还冤死着呢……”
意识到被自己牵引出沉重的话题,黄飞燕立即打马哈转移话题:“唉,咱俩都半斤八两,我儿子都九岁了,他爸也不知道死哪去了。
“嗨呀,没事儿,多大点事儿,人生还长着呢,孩子们肯定能好好长大的。”
被她的话逗乐,高锦彬蹲下身子与她的身高持平:“哈哈哈,对,人生的路还长着呢。”
二人都沉默片刻,黄飞燕先一步提问:“诶,你多大了?咋的不找个合适的二婚呢?”
抽了口烟吐向远方,幻视它化作一缕云烟飘向空中,呛得高锦彬连连咳嗽:“我都结过婚一次了……我怕孩子受不了,也怕新来的妈不接受我闺女,更怕孩子她爷爷撵我。”
黄飞燕一听,立马来劲儿了,更是笑着追问打趣:“有你这么有觉悟的男人可不多啊,你前妻眼光真好,难得遇上你这好男人。”
又被她的话呛住口鼻,高锦彬猛地丢了手里的烟条,一副“你没好事”的表情打量着她:“哎哟,你就别瞎抬举我了,你这么漂亮,都被前夫抛弃,要我说真是瞎了眼了。”
“哎哟~”被他的话逗得乐开了花,黄飞燕的眼皮褶子都被扯出二里地,“你也有眼光,跟你前妻不愧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双方都被彼此的幽默调侃得一无是处,可又是打从心底里欣赏对方的能力和心态,便一拍即合,打算先瞒着家里人凑合着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