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加坡的空气,湿热粘稠得如同浸了油的绸缎,紧紧裹着皮肤。走出冷气强劲的私人航空贵宾通道,喧嚣的声浪和炫目的霓虹瞬间将人吞没。摩天大楼的玻璃幕墙反射着耀眼的阳光,街道上各色人种步履匆匆,各种语言混杂,这是一座充满活力与财富气息的钢铁丛林。
隼驾驶着一辆毫不起眼的黑色商务车,灵活地穿梭在车流中。车内无人说话,只有空调出风口的细微声响。最终,车子停在了滨海湾一座地标性摩天大厦的地下停车场。电梯直达顶层。当电梯门无声滑开,映入眼帘的是一条铺着厚厚地毯、灯光柔和、装饰极尽奢华低调的走廊。隼用一张黑色房卡刷开尽头的一扇厚重木门。
门后是一个视野无敌的顶级套房。整面的落地窗外,是新加坡最引以为傲的天际线——金沙酒店顶层的无边际泳池如同悬浮在空中的蓝宝石,滨海湾花园的擎天巨树在阳光下闪耀,远处繁忙的港口点缀着蓝绿色的海面。阳光透过洁净的玻璃洒满客厅,昂贵的真皮沙发、大理石茶几、墙上的抽象艺术品,无不彰显着低调的奢华。
“你们的房间在里面。卡。”隼言简意赅,将两张黑色的、没有任何银行标识的信用卡递给张怡和夜莺,“额度无上限。生活用品,自行解决。”说完,他径直走向客厅一角,那里摆放着几台处于休眠状态的高性能电脑和加密通讯设备,显然已经成了他的临时工作站。他迅速开机,手指在键盘上敲击起来,屏幕幽幽的光芒映着他冷硬的侧脸,瞬间隔绝了窗外的繁华。
张怡拿着那张冰凉的黑卡,感觉有些不真实。她走到窗边,俯瞰着脚下蚂蚁般的车流和玩具般的船只。阳光温暖,景色壮丽,但她心中却没有一丝轻松。她下意识地摩挲着卡片的边缘,指尖传来冰冷的金属质感。
“别发呆。”夜莺的声音带着一丝轻松的笑意在她身后响起。张怡回头,看见夜莺已经脱掉了外套,里面是一件剪裁合体的黑色丝质衬衫,领口微敞,露出修复后几乎看不出痕迹的锁骨线条。她慵懒地伸展了一下腰肢,焕然一新的肌肤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眼神中带着一种久违的、属于都市顶级掠食者的惬意和审视。“去换身行头。我们出去‘踩踩点’,顺便…花掉点‘血汗钱’。”她晃了晃手中的黑卡。
乌节路,全球顶尖购物天堂的心脏地带。踏入这里,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空气中弥漫着高级香氛、皮革、咖啡豆混合的馥郁气息。巨大的橱窗里陈列着当季最新款的顶级奢侈品,灯光将每一件商品都烘托得如同艺术品。衣着光鲜、妆容精致的人们步履优雅,轻声交谈,背景是舒缓的钢琴曲。
夜莺显然对这里轻车熟路。她带着张怡径直走进一家以低调奢华著称的意大利顶级女装店。店员训练有素,笑容完美,眼光毒辣,一眼就看出这两位客人虽然穿着简单,但气场不凡,尤其是那位年长些的女士(夜莺),举手投足间带着一种无形的威慑力。
“看看有什么喜欢的,随便试。”夜莺随意地靠在柔软的沙发扶手上,端起店员奉上的香槟,姿态闲适,目光却如同精准的扫描仪,掠过一排排精致华美的衣裙。她很快就选中了几件设计感十足、剪裁利落、面料顶级的套装和连衣裙,示意店员拿适合张怡的尺码。
张怡却有些心不在焉。她被一件挂在展示区的长裙吸引了目光。那是条丝绒质地的酒红色长裙,设计并不夸张,线条流畅优雅,领口是恰到好处的V字,腰线收得极好,裙摆自然垂坠。灯光下,丝绒泛着低调而奢华的光泽,像凝固的红酒。
她不由自主地走上前,指尖轻轻拂过那冰凉顺滑的丝绒面料。触感细腻得令人心颤。一个念头毫无预兆地、清晰地闯入她的脑海:“陈锐…会喜欢吗?”
这个念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了层层涟漪。
她仿佛看到陈锐穿着剪裁合体的西装,站在某个衣香鬓影的场合,灯光落在他深邃的眼眸里。他端着酒杯,目光穿过人群,落在她身上…如果她穿着这条裙子走向他…他会是什么表情?会像在长白山风雪中那样,露出专注而温柔的笑意吗?还是会像在工作室茶水间指尖相触时,眼底闪过让她心跳失控的悸动?
那些被海岛阳光暂时熨平的记忆碎片,此刻在顶级香氛和柔美灯光的催化下,疯狂地翻涌上来:国贸大厦工作室里他专业而洒脱的握手;火锅氤氲中他体贴地调换蘸料碟;真心话大冒险时他巧妙避开锋芒的温柔;归途车上探讨树葬舞时默契的低语;长白山风雪中他紧握她手腕传递的力量;甚至在公寓里的星轨下,他紧握她的手指向天鹅座时眼底的深沉…
甜蜜、酸楚、巨大的失落和无尽的追悔,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她。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她站在华美的裙子前,眼神却失去了焦距,脸色微微发白,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柔软的丝绒布料,指节泛白。
“怎么了?”夜莺敏锐的声音打破了她的恍惚。
张怡猛地回神,对上夜莺带着审视和了然的目光。那目光仿佛能穿透她所有的伪装,直达心底最柔软也最疼痛的角落。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哽住了。
夜莺放下香槟杯,缓步走到她身边。她没有看那条裙子,目光落在张怡失神而苍白的脸上。她伸出手,没有触碰张怡的肩膀,而是轻轻握住了她那只攥着丝绒布料、微微颤抖的手。
夜莺的手,温暖而稳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再好的衣服,”夜莺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历经世事的平静,却像重锤敲在张怡心上,“也穿给不了过去的人看。”她的目光锐利,直指张怡试图逃避的核心,“沉在海底的星星,捞不上来。穿着龙袍想他,他也看不见了。”她的话如同冰锥,刺破了张怡自欺欺人的幻想泡沫,带着残酷的真实。“活着的人,得往前走。不是为了给谁看,是为了自己还能站在光里,或者…决定自己站在哪片阴影里。”
她捏了捏张怡冰凉的手指,力道不重,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提醒:“挑衣服,挑你自己喜欢的,穿着舒服的,能让你行动如风的。不是为了取悦谁,是为了在需要的时候,能拔得出刀,跑得了路。”
夜莺的话,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张怡心头翻腾的、不切实际的思念之火。尖锐的痛楚之后,是一种近乎麻木的清醒。是啊,陈锐…或许永远沉在冰冷的海底了。她穿着再美的裙子,给谁看?给回忆吗?回忆能温暖她,也能在下一秒将她撕碎。
她缓缓松开了攥着丝绒裙摆的手,深吸了一口混杂着高级香氛的空气,努力压下眼底翻涌的酸涩。她对着夜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低哑:“…我知道了,姐。”
接下来的购物,张怡仿佛变了一个人。她不再看那些华而不实的晚装,目光变得冷静而务实。她开始挑选面料舒适透气、剪裁合体、活动方便、颜色低调但质感上乘的衣物。衬衫、长裤、风衣、轻便的平底靴…每一件都考虑到了实用性和可能的行动需求。夜莺在一旁看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她自己也挑选了几套风格相似但更显成熟利落的行头。
当她们提着几个印着顶级品牌Logo的购物袋走出商场时,夜幕已经降临。新加坡的灯火如同璀璨的星河,将这座花园城市点缀得流光溢彩。
晚餐地点是隼安排的,位于滨海湾金沙酒店顶层的知名餐厅。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令人窒息的城市夜景和远处漆黑的海面。餐桌上摆满了精致的菜肴和昂贵的红酒。
隼依旧沉默寡言,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用餐,或者用随身携带的加密平板处理着信息。夜莺则显得放松许多,她优雅地品着红酒,偶尔与张怡低声交谈几句。
气氛在酒精的作用下渐渐松弛。张怡看着窗外壮丽的夜景,感受着口中顶级牛排的丰腴滋味,再想到那张黑卡里惊人的余额——那是她用血与火,用陈锐的生命,用无数个地狱般的夜晚换来的“赏金”。一种巨大的、不真实的荒诞感攫住了她。她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刺激性的清醒。
“感觉怎么样?”夜莺晃着杯中的红酒,琥珀色的液体在灯光下流转,她看向张怡,唇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从岛上的病房,到这里的夜景,从身无分文的‘影刃’,到坐拥…嗯,足够普通人挥霍几辈子的‘血汗钱’?”
张怡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像做梦…一个光怪陆离,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的梦。”
“梦?”夜莺轻笑一声,笑声里带着点玩味,“对我们这种人来说,每一分钱,都是实打实从刀尖上舔下来的,从鬼门关前抢回来的。没什么好做梦的。”她顿了顿,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眼神变得认真起来,那属于顶尖杀手的锐利光芒再次浮现。
“钱,只是工具。重要的是,接下来你想怎么用这工具?继续在刀口上跳舞,赚更多的钱?还是找个没人认识的小岛,彻底消失,享受你这用命换来的‘退休金’?”她看着张怡的眼睛,仿佛要看穿她的灵魂。
张怡迎着她的目光,没有丝毫犹豫。陈锐沉没前的面容、夜莺挡子弹的身影、秃鹫的徽章…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诉她,她无处可退,也不能退。
“我的债,还没还清。”张怡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坚定,眼底沉寂的业火重新点燃。
夜莺满意地点点头,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个答案。她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动作优雅,说出的内容却带着硝烟味:“好。既然还想在这条路上走,还想变得更强,还想讨债…我这里有个机会。”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隼,隼依旧专注于平板屏幕,仿佛没听见。
“两周后,在加勒比海一个私人岛屿上,有一期‘高阶综合战术研修班’。”夜莺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谈论一场普通的培训,“教官是圈内几个真正退隐的老怪物,我是受邀导师之一。课程内容…很‘全面’,也很‘深入’。从最新的电子对抗、情报网络渗透、高精度远程狙杀环境构建,到极端环境下的无装备生存、古老流派的冷兵器格斗精髓…甚至是针对顶级安保系统的渗透与反制。学费不菲,但能学到的东西,绝对值那个价,而且…安全屋的‘信风’,就是研修班背后的组织之一,算是半个自己人,安全有保障。”
她看着张怡,眼神带着审视和邀请:“名额非常有限,审核极其严格。如果你有兴趣,我可以推荐你入学。当然,”她补充道,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冷静,“风险与收益并存。课程强度会把你现在的复健训练衬得像度假,淘汰率…也很高。撑不下来,或者通不过最终考核,学费不退。”
高阶综合战术研修班!教官是老怪物!夜莺是导师!涵盖电子对抗、狙杀环境、冷兵器格斗、渗透反制…每一个词都像一块磁石,牢牢吸引着张怡!这正是她需要的!变得更强,掌握更多生存和复仇的资本!学费?她卡里躺着费尔南多的“血汗钱”,足够了!
巨大的惊喜和期待瞬间冲散了之前的迷茫与伤感。张怡的眼睛亮得惊人,如同夜空中最璀璨的星辰。她几乎没有任何思考,斩钉截铁地回答,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我去!姐,我要去!推荐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