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岛的疗养时光,在规律得近乎刻板的节奏中流淌。张怡左肩的固定带终于在一个阳光格外明媚的早晨被医生小心地拆除了。束缚感骤然消失,带来一种近乎失重的轻盈,随之而来的是关节僵硬和深层肌肉酸软的不适。医生仔细检查了愈合情况,骨折线对位良好,骨痂正在稳定形成。他开了强化的复健方案,并叮嘱:“功能恢复需要时间,循序渐进,不可冒进。避免剧烈负重和突然发力。”
与此同时,护士带来了一个意料之外却又似乎顺理成章的服务项目通知。
“张小姐,夜莺女士,”护士依旧语气温和专业,“根据康复进度安排,接下来将为两位安排身体疤痕修复与肌肤状态优化疗程。这是综合评估后,为了后续…嗯,整体健康和生活质量考虑的必要环节。”她递上两份详细的疗程说明书,上面列满了各种高科技美容项目的名称:激光疤痕修复、纳米级光子嫩肤、深层组织再生导入、全身细胞活化护理…
张怡翻看着那些专业术语和预估的高昂费用,眉头微蹙。消除疤痕?肌肤状态优化?这在枪林弹雨、刀口舔血的生活里,似乎显得有些…奢侈甚至格格不入。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锁骨下方那道在曼谷留下的、已经淡去却仍可触的旧疤,又看了看自己因长期训练和受伤而略显粗糙的手掌。
“这个…有必要吗?”张怡忍不住问道,语气带着一丝不解,“疤痕而已。”
旁边的夜莺已经快速浏览完说明书,她撇了撇嘴,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生动、混合着肉疼和无奈的表情,那表情瞬间冲淡了她病愈后的平和,仿佛又变回了那个精打细算的“夜莺”。
“有必要?当然有必要!”夜莺的声音都提高了一点,带着点“败家子不懂柴米贵”的痛心疾首,“你以为这钱是大风刮来的?每一分都是血汗钱换的!激光打一下,比你挨一枪还贵!”她指着说明书上一个项目的价格,手指都在抖,“看见没?这个数!够买多少把‘乌啼’了?”
张怡被她夸张的反应逗得差点笑出来,但夜莺接下来的话却让她瞬间收起了笑意。
“但是,”夜莺话锋一转,眼神变得极其锐利和务实,“这笔钱,再心疼也得花!知道为什么吗?”她凑近张怡,压低了声音,如同在传授一项至关重要的生存法则,“疤痕,是身份的第二张脸,是行动记录仪!尤其是特殊位置、特殊形状的疤痕,在有心人眼里,就是最醒目的身份标签!一次普通的伪装,可能就因为颈后一道不起眼的旧疤,或者手腕上一个特定的烫伤痕迹,瞬间暴露!更别提那些高精度的面部识别系统,疤痕的纹理、走向、色素沉积,都是无法完全遮掩的个人特征!”
她指了指自己左肩的位置,那里曾经是狰狞的枪伤和深紫的毒素侵蚀痕迹,如今在专业的治疗下,只留下一条颜色很淡、几乎与周围皮肤融为一体的细线。“像我们这种人,每一次任务结束,都可能留下新的‘记号’。如果带着一身‘勋章’到处跑,跟顶着身份证裸奔有什么区别?消除疤痕,不是为了好看,”她看着张怡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是为了下一次任务时,能更干净地消失,更彻底地融入黑暗。是保命的投资!明白了吗?”
张怡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这不是奢侈的享受,而是另一种形式的伪装和武器保养!是为了在未来的行动中,减少任何可能暴露身份的物理特征。她想起曼谷那个囚笼,想起无处不在的摄像头,想起“秃鹫”的阴影…夜莺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她的特种思维。她用力点了点头:“明白了,姐。值得,有必要。”
于是,海岛上宁静的疗养生活,又增添了一项新的“任务”——疤痕修复与肌肤重塑。
疗程被安排在一间专门的无菌美容治疗室里,环境私密而高科技。负责操作的不再是日常照顾她们的护士,而是几位同样沉默寡言、技术精湛的专业美容医师。她们同样戴着口罩,动作精准利落,极少交谈,只在进行操作前简洁地告知流程和可能的感觉。
冰冷的凝胶涂在皮肤上,激光仪器发出轻微的嗡鸣和闪烁的冷光,带来皮肤表层的微灼热和刺痛感。纳米微针滚轮在疤痕组织上精确滚动,导入再生的活性因子,酸胀感伴随着微麻。深层的组织再生护理则像温和的电击,刺激着沉睡的细胞。每一次治疗结束,皮肤都会发红、发热,甚至有些地方会结出细小的痂皮。
张怡看着镜子里自己锁骨下的旧疤在一次次的激光下颜色越来越淡,最终变得几乎难以察觉。手臂和小腿上那些因训练和格斗留下的细小疤痕也逐一平复。更让她惊讶的是,长期紧张、缺乏护理而略显粗糙暗沉的皮肤,在光子嫩肤和细胞活化护理后,竟恢复了细腻的光泽和弹性,仿佛时光倒流,回到了她还在舞蹈学院时那种被精心呵护的状态。只是眼神深处沉淀的锐利和沧桑,无声地诉说着截然不同的过往。
夜莺也经历了同样的蜕变。除了那道关键的肩伤疤痕被淡化到极致,她身上其他大大小小的旧伤痕迹也都被精心处理过。长期在高压和恶劣环境下紧绷的肌肤状态得到了极大的舒缓,整个人看起来更加神采奕奕,那份属于顶尖杀手的危险气息被完美地内敛于焕然一新的外表之下。
“啧,这钱花得…效果倒是真不赖。”夜莺对着镜子捏了捏自己光滑了许多的脸颊,语气复杂,既心疼那消失的巨款,又不得不承认这笔投资的回报率确实高,“现在出去,冒充个刚毕业的大学生估计都有人信。”她难得地开了句玩笑。
张怡也笑了,看着镜子里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自己——伤痕被抚平,肌肤焕发新生,但骨子里那柄名为“影刃”的刀,却更加内敛而锋利。无瑕的表象,将成为她未来最致命的伪装。
身体机能恢复报告最终显示一切达标。复健效果显著,疤痕修复完成度极高。海岛宁静的疗养时光,走到了尽头。
离开的那天,来得毫无预兆。清晨,护士没有带来早餐和药片,而是带来了两套全新的、剪裁合体但没有任何标识的深色便装,以及两个特制的黑色头罩。
“两位,请换好衣服。接应的飞机三十分钟后抵达楼顶停机坪。”护士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感。
没有告别,没有解释。张怡和夜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熟悉的冷静和一丝对未知的警惕。她们迅速换好衣服,质地柔软舒适,却完美地掩盖了身形特征。
当她们被护士引导着走向通往楼顶的专用电梯时,那两个沉默的、如同阴影般的“接应者”早已等候在电梯口。他们同样穿着深色便装,面无表情。其中一个上前一步,动作标准而毫无感情地将那个密不透风的黑色头罩,套在了张怡的头上。眼前瞬间陷入一片绝对的黑暗,连一丝光线都无法透入。接着是耳塞,彻底隔绝了外界的声音。随后,她感觉自己的手腕被轻轻抓住,引导着前进。
电梯上升的轻微失重感传来。很快,电梯门打开,一股强劲而陌生的气流瞬间席卷而来,带着海风的咸腥和…航空燃油的味道。巨大的旋翼轰鸣声即使隔着耳塞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震动。
张怡被引导着向前走,脚下是平坦的金属地面(停机坪)。强劲的风吹拂着她的头发和衣角。她感觉被引到一处位置,然后被轻轻按着肩膀坐了下来。身下是冰冷的、带有安全带的航空座椅。接着,安全带被熟练地扣紧。
她能感觉到旁边座椅的轻微下陷,夜莺也被安置在了旁边。随后,是舱门关闭的沉重闷响。引擎的轰鸣陡然加剧,强大的推背感传来——飞机拔地而起。
在绝对的黑暗和隔绝中飞行,时间感变得模糊。张怡只能依靠身体的感知和引擎声音的变化来判断飞行阶段。不知过了多久,飞机开始下降,耳膜感受到气压的变化。最终,一阵轻微的颠簸后,飞机平稳着陆。引擎声逐渐减弱、熄灭。
舱门再次打开,外面是截然不同的、湿热粘稠的空气,混杂着更浓郁的航空燃油味和一种…属于热带城市的喧嚣背景音,虽然隔着耳塞听得不甚清晰。
头罩被取下,刺眼的光线让张怡下意识地眯起眼睛。耳塞也被拿走,各种声音瞬间涌入耳中——机场广播的模糊通告、远处车辆的鸣笛、还有近处飞机引擎冷却的嘶嘶声。
她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大型私人飞机停机坪的VIP通道内。眼前站着的人,如同一块矗立在湿热空气中的黑色礁石——正是隼!
他依旧是一身利落的黑色作战服,风尘仆仆,面容冷硬,眼神锐利如鹰,仿佛从未离开过战场。他扫视了张怡和夜莺一眼,目光在她们焕然一新的面容和状态上停留了不到半秒,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仿佛只是在确认两件状态完好的武器。
“新加坡。”隼的声音平板无波,如同在陈述天气,“车在外面。”他没有问她们恢复得如何,没有寒暄,目光直接越过她们,投向通道出口,显然任务优先。
但就在他转身引路的瞬间,他脚步未停,头也没回,却清晰地抛过来一句话,如同投下了一颗定心丸,也瞬间将她们拉回了现实的硝烟之中:
“上次的赏金,拿到了。费尔南多的那份,很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