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寺的阴影吞噬了最后一缕天光,沉沉的黑暗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山顶的废墟。山风穿过坍塌的窗棂和爬满藤蔓的石柱,发出呜咽般的低啸,更添几分刺骨的寒意。
张怡瘫坐在冰冷石板铺就的简陋“床铺”上——只是一张铺在角落的厚实防潮垫和一个睡袋。浑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在尖叫,酸胀、撕裂般的疼痛如同无数细小的针,反复扎刺着神经。后背撞击石柱的地方,更是传来阵阵深沉的钝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那片淤伤。她摸索着从背包里拿出周岚给的药膏,冰凉的膏体涂抹在滚烫酸痛的肩颈、腰背和小腿上,带来短暂的麻痹感,却无法驱散骨髓深处的疲惫。汗水早已浸透又风干,在皮肤上留下黏腻的盐渍,混合着山林里潮湿的土腥气和药膏的辛辣味,气味令人窒息。
身体的极度疲惫反而让大脑异常清醒。那些在“隼”凌厉攻击下强行唤醒的本能反应,在寂静中反复回放——拧腰转胯的瞬间发力,手腕缠绕卸力的奇异韵律,以及最后那险之又险的急跃……“夜莺”那句“舞蹈的韵律感融入格斗的本能”和“记住你身体里沉睡的东西”,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一圈圈微弱的涟漪。这具饱受摧残、被她深深厌弃的身体,似乎在绝境的压迫下,撕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透出了一丝她以为早已湮灭的力量微光。然而,这微光稍纵即逝,很快被更庞大、更沉重的思念和不安淹没。
陈锐。
这个名字如同烙铁,烫在她的心尖。离开他不过十几个小时,却漫长得如同几个世纪。白天在“隼”和“夜莺”冰冷审视和凌厉攻击下强撑的冷静瞬间瓦解。巨大的空虚感和担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心脏,越收越紧。他现在安全吗?在做什么?周岚有没有带来新的消息?那些针对他的网,是不是收得更紧了?
她几乎是颤抖着,从背包最里层摸出那个被层层保护的手机。屏幕冰冷的光在绝对的黑暗中亮起,刺得她眼睛发涩。信号只有微弱的一格。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残存的力气,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急切,按下了那个早已刻入骨髓的号码。
听筒里传来单调的等待音。每一声“嘟……嘟……”,都像敲在她紧绷的神经上,在死寂的古寺废墟里显得格外清晰、格外漫长。
“接电话……锐……快接……”她无声地祈求着,攥着手机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终于——
“喂?怡怡?”
陈锐低沉而熟悉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像一道温暖的电流,瞬间击穿了张怡周身的冰冷和孤寂!悬着的心猛地落回一半,巨大的酸楚和委屈瞬间涌上鼻尖。
“锐!”张怡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掩饰的依赖,刚想开口诉说这一天的惊心动魄和刻骨的思念——
“哒哒哒哒——!!!”
一阵极其密集、尖锐、如同爆豆般的声响,毫无预兆地从手机听筒里炸开!那声音如此之近,如此之响,仿佛就贴着陈锐的手机,甚至能听到子弹撕裂空气的尖啸和某种硬物被瞬间击碎的爆裂声!
张怡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全身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冻结成冰!大脑一片空白!
“锐?!陈锐!!”她失声尖叫,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撕裂变调!
“砰!哗啦——!”听筒里又传来一声沉闷的撞击和玻璃碎裂的刺耳声响!紧接着,是几声模糊、急促、带着巨大惊怒的吼叫(似乎是保镖的声音),但立刻被更密集的枪声淹没!
“哒哒哒哒——!!!”
“锐!说话!你怎么了!回答我!!”张怡对着手机声嘶力竭地哭喊,身体因为巨大的恐惧而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手机几乎要脱手滑落!
然而,听筒里只剩下嘈杂的、令人心胆俱裂的枪声、混乱的碰撞声……以及一种令人窒息的忙音。
“嘟……嘟……嘟……”
通话,彻底中断了。
死寂。
绝对的死寂瞬间笼罩了张怡。手机屏幕的光映着她惨白如纸、写满了巨大惊恐和难以置信的脸。听筒里那冰冷的忙音,如同丧钟,在她耳边反复敲响。她僵在原地,仿佛一尊被瞬间冻结的冰雕,连呼吸都停滞了。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那声音大得震耳欲聋,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也震碎了刚刚因为身体本能复苏而生出的一点点微光。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终于冲破喉咙,在空旷破败的古寺里尖利地回荡!她像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猛地从地上弹起,赤脚踩在冰冷的石板上,踉跄着冲向寺庙破败的门口,对着外面浓稠的黑暗嘶喊:
“夜莺!隼!出来!快出来!!”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和一种濒临崩溃的疯狂。
几乎是张怡尖叫响起的下一秒,两道鬼魅般的身影就从古寺不同的阴影角落无声地掠出。
“夜莺”依旧是那身利落的工装,栗色长发在山风中拂动,美艳的脸上没有了惯常的慵懒,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猎豹般的警觉和冰冷。她锐利的目光瞬间锁定了张怡惨白的脸和手中那部显示着通话结束的手机。
“隼”如同一柄出鞘的刀,瞬间出现在张怡身侧,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他冰冷的视线扫过张怡剧烈颤抖的身体,直接伸手,不由分说地拿过了她手中还带着汗湿的手机。他的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点击,调出通话记录和定位信息,那双无机质的眼睛如同高速运转的扫描仪,冰冷地读取着数据。
“位置?” “夜莺”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简洁无比。
“隼”盯着手机屏幕,报出一个精确的坐标,正是陈锐在泰国那栋海边别墅的位置。他的声音毫无波澜,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肃杀。
“通话中断前,有密集枪声和撞击声。信号源消失。”
“夜莺”的瞳孔骤然收缩!美眸中瞬间翻涌起滔天的寒意和一丝极其罕见的凝重。“走!”她没有任何废话,转身就冲向停在山坳口的黑色商务车,动作快如闪电。
“隼”将手机塞回张怡冰冷僵硬的手中,低沉地命令:“跟上!”随即也如同离弦之箭般追向“夜莺”。
张怡的大脑一片混沌,巨大的恐惧让她几乎无法思考,身体却在本能的驱使下,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赤着脚,跌跌撞撞地跟着冲下那条湿滑陡峭的小径!冰冷的碎石和尖锐的枯枝划破脚底,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心中只有一个疯狂燃烧的念头:锐!锐出事了!快!再快一点!
黑色商务车如同被激怒的钢铁猛兽,引擎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撕裂了山林死寂的夜幕。轮胎疯狂地抓挠着泥泞湿滑的山路,车身在剧烈的颠簸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好几次几乎要失控甩出狭窄的路面!
“夜莺”紧握方向盘,美艳的脸庞在仪表盘幽蓝的光线下绷得如同冰冷的玉石,眼神锐利如刀,死死盯着前方被车灯撕开的、不断扭曲延伸的黑暗。油门被她踩到了底。
“隼”坐在副驾驶,身体如同磐石般稳定。他正快速操作着一个巴掌大的、带有加密天线的黑色终端,屏幕幽光闪烁,映着他毫无表情却冷峻异常的脸。他在调取别墅周边的实时监控和可能的卫星影像。
张怡蜷缩在后座,身体因为车辆的剧烈颠簸而不断被抛起又落下。她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双手紧紧交握,指甲深陷掌心,试图用身体的疼痛来压制那几乎要将她彻底吞噬的恐惧和疯狂的心跳。每一次颠簸,都像是在她濒临断裂的神经上狠狠踩踏。窗外飞速倒退的漆黑树影,如同无数张牙舞爪的鬼魅,狞笑着扑来。陈锐最后那声“喂?怡怡?”和他瞬间被枪声淹没的画面,在她脑海中疯狂闪回、放大,如同最残酷的酷刑。
时间在极度的煎熬中被无限拉长。每一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当车身冲下最后一段陡坡,拐上通往海岸的公路时,远处,那片熟悉的、属于陈锐别墅的区域,被一种不祥的、旋转闪烁的红蓝光芒彻底照亮!刺耳的警笛声划破海边的宁静,由远及近,如同死神的呜咽!
张怡的心猛地沉到了谷底!恐惧瞬间化为实质的冰锥,狠狠刺穿了她!
车子一个急刹,在距离别墅区入口还有近百米、被警方拉起的黄色警戒线外停下。
别墅已被彻底包围!
刺眼的警灯将黑夜切割成破碎的光块。数辆警车横七竖八地停着,车门大开。穿着深色防弹背心、荷枪实弹的泰国警察如临大敌,依托着警车和掩体,枪口警惕地指向别墅的方向。穿着白大褂的法医提着箱子匆匆走过。现场指挥官拿着对讲机,急促的泰语指令在嘈杂的警笛声中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张、混乱和硝烟混合的刺鼻气味。
别墅那扇曾庇护过张怡的、厚重的金属大门,此刻洞开着,像一个无声呐喊的伤口。门框上方有明显的弹孔,边缘还残留着焦黑的痕迹。门口的地面上,散落着玻璃碎片,在警灯下反射着冰冷的光。隐约可见门廊内一片狼藉,家具翻倒,墙壁上似乎也有深色的、可疑的泼溅痕迹……
“锐……”张怡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如同海啸般将她彻底淹没!眼前阵阵发黑,世界天旋地转!她猛地推开车门,赤着满是泥泞和血痕的双脚就要不顾一切地冲过去!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在里面!他一定在里面!是生是死?!
“站住!”一声冰冷低喝在耳边炸响!
张怡的手腕被一只铁钳般的手死死扣住!是“隼”!他的力道极大,带着不容抗拒的强硬,瞬间将她前冲的势头扼住!
“放开我!我要进去!锐在里面!!”张怡如同受伤的母兽,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歇斯底里地挣扎哭喊,泪水汹涌而出,视线一片模糊。
就在这时,“夜莺”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她另一侧。她没有说话,美眸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冰冷的警告,也有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不忍。
在张怡奋力挣扎、试图再次冲向那片刺眼红蓝光芒的瞬间,“夜莺”闪电般出手!
一记精准、迅捷、力道恰到好处的掌刀,带着凌厉的风声,狠狠劈在张怡的后颈与肩胛骨交接的脆弱位置!
“呃……”张怡所有的哭喊和挣扎瞬间戛然而止。她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黑暗和麻木感如同重锤般砸下,眼前一黑,身体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软软地向后倒去。
“夜莺”手臂一揽,稳稳地接住了她瘫软的身体。张怡苍白的脸上泪痕未干,双眼紧闭,失去了所有意识,像一个被暴力折断了翅膀的天鹅。
“隼”迅速扫视了一眼混乱的现场和越来越近的警察,眼神冰冷如刀。“走。”他简短地对“夜莺”下令,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
“夜莺”没有任何犹豫,抱着昏迷的张怡,动作迅捷地将她塞回商务车的后座。“隼”已经坐回驾驶位,引擎再次发出压抑的低吼。黑色商务车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倒车,迅速驶离这片被警笛和死亡气息笼罩的海岸线,再次一头扎进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只留下那片刺眼的红蓝光芒,在身后无声地闪烁,如同地狱窥探人间的眼睛。
车窗外,是飞速倒退的、模糊的黑暗。别墅的警灯在后视镜里越来越小,最终彻底消失。车内,只剩下引擎沉闷的轰鸣,以及张怡昏迷中依旧紧蹙的眉心和眼角残留的、冰冷的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