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雨 第31章 山寨

棠妙卿真的很难堪！

昔日里被陆氏视若掌上明珠，又颇有才干，将府中上下事务料理得明明白白，还是有几分风光的。

可陆令则竟是个寡情之辈，对她始乱终弃，害得她成了京城内外的笑柄。

棠安吉才不看萧明德的脸色，在旁边插嘴道：“不是我说啊，妙妙你自个儿也是有本事的人，又有产业在手，依我看，倒不如独身一人过，日子反倒自在惬意很多。”

萧明德瞥了一眼棠安吉：不看场合乱说话！往后她是要做我王妃的人，你不看看你在胡说什么！

知道棠安吉与陆令则交情匪浅，二人的关系格外亲近。萧明德一脸不屑，对棠安吉道：“若是没有必要，日后与陆令则，便不必来往了。”说到这里便不再提这个人，语气温柔，对棠妙卿道，“我马上要启程去潭州，倘若你有要紧的事情，只管去王府寻母妃商量。”

你和妙妙还没有多深的感情，这就管东管西！棠安吉在旁边暗暗撇嘴，再说了，天下的男人不都是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

不说陆令则，就是小王爷你，指不定后宅是什么样的光景呢？

当初陆、棠两家联姻，是陆氏生前为了棠妙卿谋求的一桩亲事，只盼她日后有个依靠。

只不过计划没有变化快。陆令则的吃相委实难看，害得棠家、棠妙卿都成了外人的笑料。

如今陆、棠两家各自发达，陆家有吕家和福康公主的撑腰，棠妙卿也被指婚给庆王府，面子上能过得去，便也罢了。

棠妙卿面对萧明德，心里也有些别扭。他到底是金枝玉叶，是上位者，两个人又不熟悉，心里有想法，是不敢、也不能随意说出口来的。

沿街是火树银花，猜灯谜的书生摇头晃脑，拎着灯笼满街跑的稚童在哈哈笑，花团锦簇的小娘子袅袅走过……不去想朝堂上风云变幻，佳人陪在身边，萧明德觉得良陈美景很是可人心意。

听得棠妙卿问道：“小王爷什么时候动身去潭州？如今天寒地冻，出门在外，可要多加保重。”

萧明德心里熨帖，年纪不大，倒还晓得关心人：“这两日就动身。先走一段水路，眼下是长江枯水期，船只过不去的地方，只能走陆路了。陆路上行路难些，好在我带着侍卫，还有朝廷配给的傔从，沿途歇在驿站里，倒也无妨。再往南边就好了，那边天气暖和。”

如今局势不明，圣上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萧惇虽是储君，却说话不算数，也没人敢劝圣上让贤去做太上皇。

可那个位子，早晚是萧惇的。

萧明德此番去潭州查李元良，无异于得罪了未来的天子。

萧惇心性狭隘，最是记仇，日后定会翻旧账的。

萧明德忽而笑道：“怎么的？这是担心我？”

棠妙卿被他这话吓得心跳漏了一拍，小脸一红，这人真的是有点多情了！

不过是随口扯闲篇儿，哪里就这样了？

萧明德自京城起程，一行人沿长江西行，沿途舟车劳顿，不过十多日便到了岳州地界。此地倒是树木长青，叶子上还有未融化的冰雪，湿冷的寒气浸到了骨子里。

除了十几个家人随从，萧明德还带着圣上配置的五个傔从，另有两百兵士护送。

马踏飞泥，一行人穿行于崎岖山路之间。

这日天色昏暗，看样子又要落雪。萧明德骑在马上，只觉朔风刺骨。

正行进间，忽听一声断喝：“停下！”一个声音阴恻恻的，从路边山林里传来。

萧明德冷笑一声，勒马停下。早有兵士离队迎敌，为首的黑靴校官名唤董猛，他生得五大三粗，满面虬髯。

董猛咧嘴一笑，上下打量一番，见对方穿着破烂，喝道：“哪里来的瞎眼货色，眼珠子掉到脚背上了？敢拦郡王的路？”

那人身后站着约莫七八个人，手持棍棒、锄头，萧明德看得皱眉。

为首之人是个四五十岁的汉子，左眼角有道刀疤，他转头看看众人，又看向萧明德，两方实力相差太大，他立刻陪笑道：“官爷莫要误会！在下姓熊，人称‘独眼熊三’。”他指了指后边，“我这弟兄们都是良民百姓，实在活不下去了，才落草为寇，占了这山头讨生活。”

董猛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冷哼一声：“还不速速让开？”

熊三咬咬牙，拱手道：“弟兄们不愿意冒犯贵人，只是天寒地冻青黄不接的，山上断了粮食，老弱妇孺都快要饿死了，还请官爷施舍些粮食。”

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强抢官差！董猛气得瞪圆了眼睛：“你这山贼！都说了我们是郡王的队伍，你还要来抢劫么？”

熊三壮壮胆子：“我等也是迫不得已，要是有一口饭吃，谁愿意做这丢脑袋的买卖。官爷留下点儿，或者赏几匹马，我等自会让官爷过去。”

萧明德冷脸打量熊三，见他满脸横肉，眼中几分凶戾之气，烂衫之下倒有几分磊落：“你这山寨中有多少人口？”

熊三看看董猛，董猛骂他：“你个熊人看我作甚？还不回郡王爷的话？”

熊三道：“山上连老带小，有一百多口人。”

萧明德看向何一唯：“走吧，带三十人，跟我去山寨里看看。其他人继续赶路，天黑之前赶到前面驿站里歇息。”

熊三和众人面面相觑，何一唯劝道：“小王爷，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况且也不知道上面什么情况，何必去冒险？”

萧明德摆摆手：“你看他们衣不蔽体，若不是走投无路，谁会在这天气出来。走吧，熊三，你带我们去寨子里看看。”

一行人随着熊三进了寨子，屋舍破破烂烂，黄泥墙上也没有窗子，屋中暗黑，董猛走在前面，一脚下去，踩了一脚烂泥，骂了一声：“格老子的！”

屋中实在阴冷，屋外的老人瘦骨嶙峋，拄着断木当拐杖，妇人怀里的孩子饿得直哭，几个半大孩子赤着脚，脚掌冻得乌紫。

萧明德看向熊三：“山寨里这样简陋，山下是过不下去了么？”

熊三苦笑道：“贵人哪里知道我们的艰难？岳州山高皇帝远，天天都有来收税的。如今砍棵家里的树都要缴税，实在是活不起了。要不是被逼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谁愿意来山里劫道当土匪？”

萧明德面无表情，在寨子里转了转。不过是茅草屋，黄泥墙，一片萧瑟。

熊三道：“在山上，房子破了还能修补修补。要是在村里、在镇上住着，修个屋顶还得给村长几文钱。”

正说着话，有个小孩子跑过来，兴奋地说：“老大，张叔他们劫了李老财一头牛，那牛摔断了脖子，咱们今天有牛肉吃了。”

熊三老脸一红：“小瘪犊子，快一边去！”

当今朝廷严禁私宰耕牛，违者重罪。

萧明德不动声色，反而笑道：“吃牛肉不饮酒，恐怕要伤了身子呢。董猛，你带人去搬两坛子酒，嗯，再遣人留下些米面和银子。”

熊三看向萧明德：“大人，熊三无以为报，还请几位大人吃个席面再走。”

也不等萧明德说话，熊三使个眼色，早有人准备席面去了。

一上桌，只见就是几碗牛肉汤，还有萧明德带来的酒。

萧明德举起酒碗，对熊三笑笑：“当家的，我与你结个善缘。你劫富济贫，只要不枉害人命，我敬你是个英雄。”

熊三哈哈笑道：“冲着今日贵人留下的东西，只要你有用得上我的地方，熊三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土匪们没有见过京城来的贵人，借着敬酒，都来看萧明德。

董猛与何一唯等人拦都拦不住，气得何一唯暗骂：“真真是南蛮之地，还没有开化！”

萧明德留下的银子足够寨子里衣食无忧过上半年，熊三感激涕零，非得与萧明德喝了个痛快，才让他们离开。

熊三亲自送他们下山，一再叮嘱：“这里山高，林子又密，大人一定要小心。若是有危难之处，只管往回走，小的定出手相助。”

萧明德对着他笑笑，转身上马。

老百姓被逼得上山当了劫道的土匪！

圣上醉生梦死，还求佛问道，想着长生不老。朝堂上文武百官，整日是万国来朝、太平盛世的。

萧明德只觉得眼眶一热，他嗤笑一声，马蹄不停，仍是拍马前行。

赶上前面的队伍，众人继续前行，要在天黑前赶到驿站。

约莫走了四十余里，天色开始暗了下来。只听前方一声呼哨。

何一唯与董猛面面相觑，这还没有走多远，怎么又碰上了一拨土匪？

林中窜出的是十几个黑衣人，个个手持利刃，杀气一片。

何一唯与董猛的心提了起来，众人将萧明德护在中间。

为首一人冷冷一笑：“诸位识趣儿些，我等只要萧明德的项上人头！”

董猛听了，手里暗暗握紧长刀：“听阁下口音，也是京城出来的人。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搁下何必动刀动枪？”

那人冷笑，指着萧明德道：“我不与尔等危难，只要他将人头留下，我也好回去向主子交差。”

董猛回头看看萧明德等人，不可思议地看向对方：“你脑子有毛病吧？就你这十几号人，还想来打我们两百多人？”

那人仰天长笑，吹了一个呼哨。远处山上忽然黑压压冒出一大群人来。

董猛脸色沉下来，不再多说，挥起长刀：“报上名来，大爷我可以给你个全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