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雨 第26章 敲打

棠妙仙在妙卿屋中说话儿，对着棠妙卿讪笑：“真是我的好妹妹！你什么时候吃过亏？”

见棠妙卿也不让座，她便自在桌前坐下：“因着你这门亲事，从前瞧不起咱们家的，如今见了父亲也要陪着笑脸。权势当真是个好东西！”

棠妙卿自嘲地笑了笑：“月满则亏，水满则溢，一个个还是收敛些的好，别让外人看了笑话。”

棠妙仙脸上一红，咬唇道，“姨娘说，你小小年纪看事透彻。哼，你心中不爽，就算是骂到祖母跟前，她也得受着，绝不敢说你一个字。”

棠家长房就这么两个女儿，已经有人家开始打听棠妙仙了，先前嫌弃棠家门第不够、家里没钱的，如今对棠文怀也是笑脸相迎。

就连二房的棠妙荣、棠妙华姐妹，如今也成了香饽饽。大年初三跟着郭氏回娘家，郭家众人像是见到了活菩萨一般，围着她们嘘寒问暖。

人贫不走亲，搁往年，郭氏回娘家要受多少气！她带着鸡鸭鱼肉回去，到了娘家，还要下厨给一家子做饭，两个女儿也没人搭理。

如今风水轮流转，真是天上地下！全凭的事棠妙卿这门亲事。

棠妙仙正色道：“你虽年幼，但是比我有主见。我说这番话你未必爱听，可我还是说一声。王府和咱们家不一样，母亲不在了，你受了委屈连个诉苦的人都没有。这一大家子，有谁敢去王府为你出头？日后你自己要珍重自己，好好过日子。”

棠妙卿笑了起来，想不到棠妙仙会说出这番话来：“自我记事儿起，就是你抢我的东西，难为你替我想着。”

棠妙仙也不恼，脸不红心不跳的：“你真是越来越讨厌！话说得这么直白干什么？因着你，如今我的行情也是水涨船高，我又不是不识好歹的人。”她拈起碟子里的绿豆饼，掰成两半，尝了一口：“往后全靠着你给棠家撑着门面，自然没人敢轻慢你。可是，这一大家子，也没有人能为你出头的。”

棠家上下都忙着过年，只有棠妙卿内心惶恐。她心情不好，如今也没人在她跟前劝她，只是恭维哄着，就这样，还不敢太过了，生怕惹她不快。

真是会气人！棠妙卿瞥了她一眼：“丑话先说在前头，你日后不能再像从前那么张扬，该矜持时就要矜持一些。”

棠妙仙被绿豆饼噎住，咳了半天，桃柯忙递上茶水。

好容易顺下去，见棠妙卿眼若秋水，似笑非笑地瞧着，棠妙仙拿帕子拭去唇角的茶水：“我这不是为你好嘛。再说，你有这副容貌，日后便是招摇些，想必郡王也吃你这一套。”

两个人说着话，周嬷嬷掀帘子进来，笑着招呼：“大姑娘也在呢。”

棠妙仙起身道：“嬷嬷你劝她出去走走，我这就回去了。”

见棠妙仙起身离开，周嬷嬷回头对棠妙卿道，“董娘子让把银子送给姑娘。”说着递过一个沉甸甸的荷包。

棠妙卿愣了愣：“这是什么银子……”

话一出口，她垂下眼帘：“是嫁衣绣品都卖出去了？”

周嬷嬷道：“绣艺实在好，一摆上柜台就有人买走了，银子都在这了。”她笑道，“唉，姑娘，今儿太阳正好，外头暖和，你也出去透透气，总待在屋里要发霉的。”

见棠妙卿不动如山，周嬷嬷上前去拉她的胳膊，硬是将她从椅子上拉起来：“桃柯，你陪着姑娘出去转转，二房那边热闹得紧，你们也去玩一会子。”

棠妙卿心里提不起劲儿来：“嬷嬷，你抓疼我了。”她揉揉胳膊，“我不去，妙华、妙荣得了新鲜衣裳，瞎开心呢！”

周嬷嬷嫌弃她越来越不像话，大家都惯着你，你心里也得有点数，不能对谁都黑着一张脸：“小声些！日后你要嫁给郡王做郡王妃的，说话行事都要三思，被外人听到郡王要丢脸面的。”

棠妙卿点点头：“嬷嬷，你不要一直唠叨，以后啊，你也不能对我动手，你手劲大。”

周嬷嬷疼她是真疼，看她整日闷闷不乐，惹得全家不得安生，也是担忧。

棠妙卿瞥了周嬷嬷一眼：“我以后是郡王妃，你不能当着别人的面说我，这样我也很没面子的。”

还不让管你了，怕是你要上天！周嬷嬷恨恨拍了她后背几巴掌：“快去外头玩，整日魂不守舍的，在我面前也狐假虎威上了。”

以前多省心的小娘子，可招人疼了。夫人一去世，她性子乖张了些。

棠妙仙是真疼，揉着后背，被赶出了屋子。她也无处可去，穿过后院的小门，往二房去了。

陆氏刚嫁入棠家时，棠文怀与棠文康还没有分家，住一个院子。后来棠文康也娶妻生子，便把隔壁的院子买下来，开了一个小门，方便两家人走动。

二房院中果然热闹，棠妙荣姐妹正和丫头们踢毽子，金姨娘抱着孩子在墙跟下晒太阳。

见棠妙卿过来，院中一时安静下来，随即又笑成一片，齐齐围上来。

郭氏忙不迭迎上来，搂着她的胳膊笑道：“妙卿过来了，快屋里做。”她回头扬声吩咐，“快准备上好的茶水，再拿些二姑娘喜欢的点心来。”

棠妙卿被一群人围着，小脸满面是笑：“我刚被嬷嬷赶出来，说二婶这边热闹得紧，让我寻妹妹们玩耍。屋里就不进了，在这廊下坐坐便好。”

郭氏忙道：“可不是，今儿日光好，她们都在院中闹腾。你们先玩着，我去取几个坐垫，你们在廊下坐着玩。”

果然，吃的喝的玩的摆了一桌子。棠妙卿心中苦笑，搁往日，便是母亲过来，也得不到二婶这般盛情款待。

棠妙卿笑着拉郭氏坐下：“二婶别忙活了，你这么着咱们可就生分了。坐下咱们说说话。”

郭氏笑意殷殷：“你们姐妹说话，我去厨房看看晌午吃什么，专给你单做几样菜，你也在二婶这边吃顿饭。”

棠妙卿摆手道：“二婶可别这么着。嬷嬷那边都准备好了饭食，我就是过来和妹妹们玩一会儿。下回我要是过来，提前知会你，侄女还想尝尝二婶的手艺呢。”

郭氏闻言大喜，脸上很是有光彩，她忙笑道：“那感情好！郡王妃吃我亲手做的饭菜，那是我的福气。”

这话说得不像样！棠妙卿淡淡笑道：“二婶快坐下吧。”

金姨娘在旁边磨磨蹭蹭，郭氏撇了一眼，皱眉道：“你先回屋里去。”

金姨娘不情不愿地走了，棠妙卿只当没看见，她对着棠妙荣夸赞：“妹妹这身衣裳是年前新做的？倒是好看得很。”

棠妙荣羞涩道：“年前，娘带着我和妹妹去成衣铺子转了转，没有合适的。这料子还是娘当年的嫁妆，给我和妙华各做了两件。”

棠妙卿笑道：“还是以前的手艺好，花样儿也好。这料子放了十几年竟然光华灿烂。这是哪家的手艺？”

郭氏道：“是去芸绣轩做的，还以为年底下她们不接活儿了。没想到加了工钱，两日就做出来了。”

棠妙华接话道：“芸绣轩如今是变样了，里面布置得雅致，看到什么都想买。姐姐，你是不是换了掌柜的？”

棠妙卿笑着摇头：“董娘子过去帮忙了，她是个行家，这才几日功夫，你们就觉得不同了？”

“可不是！”棠妙华兴奋道：“她们如今还上门定做帐幔、衣裳、嫁衣，价钱也公道。我让娘上门前告诉你一声吗，你打个招呼，肯定会更便宜几分，娘她就是不肯。”

棠妙荣在桌下踢她一脚，这是在瞎说什么。

棠妙华还莫名其妙：“你踢我做什么？”

棠妙卿笑起来：“她是在替你着急了。在我这被退婚的人面前说嫁衣，你倒是心大。”

棠妙华小脸一红，不好意思吐吐舌头：“对不住，姐姐你别忘心里去。是我失言了。”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没关系。”棠妙卿摆摆手，“我这不是又得了一门御赐的亲事？我们桃柯常说‘失之东隅，收之桑榆’，难道你不觉得这门亲事更好一些？”

围坐的人都嘻嘻笑起来。

棠妙卿心中叹息，面上却笑道：“咱们家的日子越来越好了。刚大姐姐去我屋里，倒说了番有见识的话。她说往后阖家要收敛些，不能仗势欺人的。我被她训了好一会儿，让我不要整日板着脸给大家看。我被她说得没法子，这不就到你们这来避难了？”

郭氏心内咯噔一下，忙笑道：“妙仙竟说这样的话？倒是难得她有这番见识。”对棠妙荣、棠妙华道：“你们也记住了，在外面要知礼守分，和气待人，可不能不知天高地厚，给你二姐姐丢脸。”

棠妙荣姐妹忙道：“娘说得是，我们记住了。”

郭氏笑着对棠妙卿道：“等你二叔回来，我也好生叮嘱他。咱们做人可不能忘本，可不能因为沾了你的光，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日后一大家子都靠着棠妙卿过日子，哪敢起幺蛾子。

棠妙卿笑道：“哪就这么严重了。咱们都是一家人，花花轿子大家抬，一家子齐心合力过日子，二婶可别多心。”

郭氏忙道：“那不能够的！唉，当初大嫂教养得好，大姑娘、二姑娘都心里有见识。”她指了指棠妙华姐妹，叹口气，“这俩整日淘气，还没长大呢。”

郭氏看着眼前皎玉软花似的小娘子，再看看自己的两个女儿，心中不由得叹息。

人家小小年纪，不过是过来坐坐，谈笑风生间几句话就敲打了二房，自己家的两个女儿还傻呵呵陪着人家观摩衣裳料子，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