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雨 第19章 伤春

桃柯生得高高大大，在棠妙卿面前坐下，还是很有压迫感的。

棠妙卿回过神，慢吞吞问她：“你坐我跟前做什么？一边儿玩去。”

桃柯说话向来是直来直去：“他走野路就走野路了，亏得姑娘在成亲前就发现了，这不是好事吗？你在这儿伤春悲秋的，很不至于。”

棠妙卿点点头又摇摇头：“你懂什么？要是你摊上这事儿，早就提着刀去砍人了。”

桃柯一拍巴掌：“这不就对了！姑娘，你得拿着刀追着他满街跑！或是把他们的龌龊事宣扬开，让他们身败名裂！你自己在家里哭天抹泪儿，还不吃饭？还绝食？真真是不争气的小娘子。”

棠妙卿扭脸看她，哭过的眼睛红通通的：“你长着几个脑袋啊？你去臭骂公主一顿试试，小命还要不要？臭丫头，你是故意来气我的？”

桃柯嘿嘿一笑：“那倒不是。姑娘，你想想看，陆大人看着一表人才，其实呢……”她扭头看桃叶，“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规劝姑娘还得找个帮手！

桃叶眯着眼睛，接住话茬儿：“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桃柯一击掌：“对，就是这话。夫人原想的是您嫁过去了，有舅老爷和舅夫人照应着，不会受委屈。可您日后是和陆大人过日子的，他都这德行了，您还不赶紧另寻良配？为这种薄情郎伤心，值得么？”

棠妙卿把手里揉得不成样的绣帕扔到一旁：“瞧你红光满面，底气十足的，最近是有什么喜事儿？故意在我面前气我来了。”

桃柯撇嘴：“姑娘这话说的，我听着不乐意。你赶紧地打起精神来，别让外人看笑话。”她嘟嘟囔囔，“要是让那个臭男人知道你为他茶饭不思，他必定在外头炫耀，吹嘘你为他伤情难过。给他涨脸了？！”

棠妙卿坐正了身子，被眼泪冲刷过的眼睛亮晶晶：“你这些歪理邪说是从哪儿学来的？”

桃柯哈哈笑道：“我进府前见多识广啊！在外面见得稀奇事儿多了，什么私奔的、亲姐妹为了男人反目成仇的、门不当不户对闹掰的……”

桃叶在旁边凉凉道：“你嘴里再瞎说，小心我告诉夫人去。在姑娘面前收敛着些！”

桃柯嘟了嘟嘴巴，又叹气：“反正就是这么一回事。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姑娘你天天这么多事儿呢，多找点乐子，也比惦记着一个负心人强吧？”

棠妙卿看着面前的两个丫头，一站一坐，期待地瞧着她。她摆摆手：“你俩赶紧去前边吃饭去，让我一个人静静。”

桃叶、桃柯哪里放心，桃叶道：“我去把咱们的饭菜端过来，就在屋里吃了。”

棠妙卿也不说话，只是盯着屋顶发愣。

桃柯皱眉：“姑娘，你在院子里走走，散散心，大姑娘养了一只猫，你也瞧瞧去？”

棠妙卿没好气地说：“我就想自怨自艾一会儿。你能给我个安静不？可饶了我吧！”

桃柯愤愤道：“你见到他们了，就骂个狗血淋头，让他们走在街上都被人扔烂菜叶子。真真是看不惯你这酸文假醋的样儿。赶紧起来，吃点东西去。”

棠妙卿心里那股闷气也散了不少，无奈起身：“不会说话儿你就少说点，‘酸文假醋’不能用在这！”

见她起身，桃柯松了一口气，嬉皮笑脸：“这不是天天跟着姑娘学呢么？那应该用什么？酸不溜秋？反正就那意思。”

天气渐渐冷了，陆令容亲自送了半只滩羊上门。她还是像往常一样，陪着陆氏闲聊，说陆令则忙得很脚不沾地，整天见不到人影。

陆氏关切地很，说让他别太劳累，还年轻呢，身子要紧。

陆令容心中苦涩，还以为棠妙卿蒙在鼓里，笑着对棠妙卿说：“你俩从小一块儿长大，不如早些成亲，我和姑姑也好安心。”

陆令容总觉得陆令则年轻，成了亲，有人管他，就不至于这么胡天胡地与公主厮混了。

陆氏笑骂她：“妙妙还小着呢，我还要留在身边两年。你着什么急？”

棠妙卿面上不露分毫：“我娘的身子要紧，婚事不急。表哥整日忙碌，想来前程更紧要，可不能耽搁了他。”

陆令容心里咯噔一下，偏棠妙卿面不改色，还是笑眯眯的样子。

陆令容心里没底，叹了口气，玩笑道：“我这不是怕你被别人家抢走了么。日夜悬心，不赶紧娶回家，夜里睡觉都不踏实。”

棠妙卿上下打量陆令容，陆令容被看得发毛，尴尬笑道：“你今儿是怎么了？瞧起来怪怪的！”

棠妙卿笑道：“今日姐姐带过来的核桃酪和往前的不一样。核桃里面还加了栗子，这枣子也是磨成浆了吧，只有枣香，不见枣肉。连枣皮都剥得干干净净，可真是讲究。”

陆氏也赞道：“你们家厨房换了新厨子了？我吃着也觉得清香甘甜。”

陆令容面不改色，笑道：“我小姑子今年琢磨出来的，说是从高尚书家学来的，你们爱吃就好。”

吕明芳十指不沾阳春水，她哪里懂得核桃酪怎么做？

要将红枣去皮、磨浆，这细致做法，也不是寻常人家能想出来的。

棠妙卿心中冷笑，给陆令容使了个眼色，对陆氏道：“娘，你歇着，让表姐去我屋里坐坐，我与表姐有话说。”

陆氏听她改了称呼，还以为俩人有什么不愉快，忙笑道：“你们去吧，你姐姐在吕家整日操劳，让她歇一歇，你别闹她。”

陆令容听得心里一暖，抱了抱陆氏：“还是姑姑心疼我。”

见棠妙卿已经出门，她也跟了出去，见棠妙仙在路边，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进了棠妙卿的屋子，陆令容挑眉：“我怎么招惹到你了？看到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陆令容比棠妙卿大了几岁，抚远将军府家大业大，她帮着婆母吕夫人打点家务，行事爽利，到底是事多人忙，面相显老。

棠妙卿一身月白色蜀锦暗纹衣裙，神色庄重：“表姐，时日也不短了，退亲的事想必表哥和你说了，聘礼我家不要，你全拉走便是。”

陆令容的脸色都黄了，心内狂跳，强笑道：“好妹妹，结一门亲事不容易，咱们可不能说这个。是陆令则哪里做得不好了，你告诉我，我好好收拾他。”

棠妙卿绷着一张小脸：“他做了什么好事，你能不知道？”

陆令容跌坐在玫瑰靠椅上，泪珠滚滚落下：“你打哪听说的？”

棠妙卿扭过头，不看她：“这你就别问了。只是成亲前他就这般作派，我看不起。表姐，我寻个合适的时机和娘说清楚，把这事给了结了。”

怪不得“姐姐”都不喊了，上来就喊“表姐”！

陆令容抿抿嘴，把目光移开。

她心里是喜欢棠妙卿的，虽然棠家给不了陆令则助力，但棠妙卿能干，日后陆令则的后宅有她料理，定是不用操心的。

如今确实不成了。

两人都沉默着，气氛沉闷。

棠妙卿打破沉默：“这事你做得了主，你给舅舅去信说明原委，聘礼你们都拉走。”

陆令容无声流着眼泪：“棠家与陆家荣辱与共，你不管你父亲、母亲的脸面，铁了心要退亲了？”

棠妙卿看着她，笑了起来：“换做是你，若是表姐夫做了公主的入幕之宾，你就这么忍下去？”

陆令容擦干眼泪，半晌才道：“我现在不就是处处忍让么？世道不公，女子一旦嫁了人，便是回不去的娘家，融不进的婆家。你以后要好好的。”

说完，眼泪又是哗哗地落下来，她拿着帕子遮住眼睛。

听陆令容这么说，棠妙卿知道她在吕家的日子也不舒心：“你少操些心，谁离了谁都能活。忙前忙后，你也该为自己想想，何苦为难自己？”

陆令容摇头，苦笑：“你自己不痛快，倒是还让你来劝我！那个臭小子不知道好歹，我得顾着你的名声不是？你就跟姑姑实话实说，先给她透个口风，别吓着她。”

棠妙卿嗤笑道：“什么名声不名声的。我如今在京城，只怕早就被人戳着背耻笑了，还有什么脸面好说？”

陆令容羞得无地自容。这门亲事一旦退了，就算是棠、陆两家还照常走动，也是有隔阂了。

陆氏一夜辗转反侧，觉得心里不舒服。

薄薄的晨雾里，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她刚要眯着，偏偏棠老夫人差人来唤。

陆氏到了棠老夫人门前，二房的郭氏正从房中出来，见她也过来了，神色有点得意，又有一点同情，她笑道：“大嫂来了。金姨娘生产后血崩不止，我找娘要了点黑糖，给她补补身子。”

陆氏瞧她眼神不对劲儿，心里纳闷。

她停下脚步，回头对郭氏点点头：“刚才庄子上送来了几只乌鸡，你去寻周嬷嬷，叫她捡两只肥的给你带过去。”

郭氏嘴角的笑意收了些，她欲言又止，听见老夫人在房中不耐烦的声音：“拿了东西还不快些回去？谁家站在门槛处说话，还有没有规矩？”

陆氏看向郭氏道：“去吧，厨房里有新鸡蛋，让周嬷嬷再给你拿上二三十个去。”

陆氏从来不是为难别人的人，她手里不差银钱，能帮衬的就帮衬一把。

郭氏日子过得不容易，如今金姨娘得宠，若是郭氏办事不力，又要被棠文康责骂。

郭氏眼角一红，终是福了一福，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