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树下 第45章 轨迹

“原来安安小时候是一个这么不让你省心的小猫啊”

钟离请看着颜桐的头像，手指轻触，似责怪，又似自喃

“啊？你嘀咕什么呢？”

“没”

颜桐撇了撇嘴，也没纠结这个问题，“下下周就要期中考试了，我这两天是没办法去学校了，别忘了你答应我的课后笔记哈，正好凑这个时间你也好好学习，争取期中拿个好成绩”

钟离请微愣，偏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上齿咬了下下唇，“好”

“我下午没事，可以去……”医院看你四个字没出口，就被颜桐略带急切的声音打断了

“先不说了啊，我爸爸妈妈来了”颜桐用手掩着嘴靠近屏幕小声道“好好学习哦阿请同学，我等着你的笔记，等我好了请你吃饭，再见。”

钟离请看着结束掉的视频通话愣了好一会，直到手机灭屏耳边还环绕着那句“好好学习哦，阿请同学”

洗漱台上满是零碎的镜子残片，从残片中捕捉到略大的一块，俯身上前，低下头看着残片里的自己，摸着脸

“我看上去学习很不好吗？”

……

洗漱过后，废了翻功夫，把手简单的重新包扎好戴上手套，正想去厨房拿点吃的，朝夕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阿请，好些了吗？”

“嗯，没事。”

电话那边长舒了口气，“那就好，发信息也不回，你要是再不接电话我就要奔到你家去了，怎么样，没发烧吧？”

“没”

钟离请想了一下，问朝夕，“下午你要去看陈爷爷吗？我要回去一趟”

“这周不行，要去趟郊区，晚上有比赛，好久没去了，看看榜单有没有移位，移位了得打回来，你帮我给陈老头和你爷爷奶奶问声好就行。”

“好”钟离请应完就要挂断电话，却被朝夕叫住了

“哦对了，你不打算把平平接回来吗？”

钟离请拿起衣柜里的外套边套边说，“在奶奶那里挺好的，爷爷不在的时候还有平平陪着”

“那行，我只是问问，还是看你的决定，小家伙还挺黏着你的，就怕你闲下来没有它陪着再无聊”

应了一声后钟离请就挂断了电话，把手套提了提，确定不会露出里面的绷带后，犹豫了下，还是放弃了吃冰箱里生冷的食物，拿起桌子上的手机出了门

刚出莲花里，一辆车就稳稳的停在了身前，许卫从上面走了下来

“去哪里，小请”

钟离请看了一眼许卫，嘴唇轻启“军区”

许卫应了一声，重新坐到了驾驶位，而钟离请则是拉开了后排的车门坐了进去，车子缓缓上路，许卫认真开车，钟离请看着窗外发起了呆，不知在想些什么，车内氛围很是安静

良久后，钟离请转过头望向前排

“许哥”

许卫通过后视镜看了眼后排“怎么了？”

钟离请话在喉咙打滚，迟疑了还是道“你不用跟着我了，我这次去了会跟爷爷说”

许卫呼吸一紧，放在方向盘上的双手都跟着紧了紧，沉默几秒后才笑着出声

“我跟在你身边算算也有七年了，从首长把任务交给我起，我一刻也没有松懈怠慢过”

许卫眼中露出一抹异色，像是想到了什么般继续道“小请，或许你心里装着的事情我不能帮你分担，但你除了训练之外在柏松市的每一天，我都在你身后，这样的话你也不止一次跟我说过了，次次我都没答应过，这次，我也不会应下”

“许哥……”

“你既然都叫我哥了，相信你也能看的出来，我把你当作妹妹看待”

许卫打断了钟离请的话，深吸一口气，开口有些艰难

“我是一个孤儿，在福利院长大，从小没见过父母，没有亲人，还笨头笨脑的学习成绩差，不过还好后来入了伍”

许卫说到这里顿了一瞬，脚下刹车轻踩，车子稳稳的停在了红灯前

“我喜欢这份职业，服役的两年里，我没有浪费过一分钟的时间，虽然各项成绩优异但我当时年少轻狂，犯了军纪”

“或许是出于爱才吧，首长当时帮了我一把，让我侥幸逃过了被开除的命运”

许卫苦笑了一声

“能留在军队里就已经不错了，上升空间可想而知，没什么希望，我也就认了命，在什么都没准备好的情况下，递交了退伍申请，却没想到再次被首长拦下了，把我叫了过去”

“他问我退伍之后的打算，我没说话，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道说些什么，当时脑子里想了很多，最离谱的一个想法就是逃回到儿时的家，福利院。”

“我没学历，没家世，没有一技之长，甚至退伍之后的容身之所都没有，不往回走，还能怎么样呢，想想当时，还真是前途一片灰暗”

“首长见我没说话，就笑着跟我说，他可以给我一份工作，很好的薪酬，不用离开军区，闲暇之余还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可以和平时一样训练，可以给我找很好的教官”

钟离请静静的听着，没有打断他的话，平常两个人的交流很少，她自认为许卫也是一个少言寡语的人，长久的相处也证明这这点，许卫平时话不多，像现在的交心话，是钟离请不曾听过的

语从意气风发到颓丧，再到后来的怅然，哽咽，重新燃起希望，都让钟离请有种说不出的不适感

她并不是一个很好的交心对象，甚至于连自己都自顾不暇，又怎么能配听取别人的心声呢

“而首长给我的任务，就是要保护好你”

许卫的声音变得严肃

“小请，有些事情你不提，我也就不说了，但几年下来，你跨出的每一步都能给我这个年长你几岁的人很大启发，经历了别人或许一辈子都不会经历的事

“是经历也是阅历，更是成长，你的成长，同样也是我的成长”

“虽然我现在的身手不及你，但保护你，一直都是我的职责”许卫眼中露出坚定的神色，路口的绿灯亮起，车子继续平稳前行

“再等等吧，等我想好了我以后要做什么，不用你提，我也会主动提出来的，你现在还小，成年之前就不要说了，我同意首长也不会同意的，你身边至少要有个人保护，首长才能放心”

许卫的声音落下，除了窗外时不时传来的鸣笛声，车内再次陷入了一片寂静

钟离请的思绪还停留在许卫刚刚的那句话上“你身边至少要有个人保护，首长才能放心。”

自己，就真的这么不让家人省心吗？妈妈是，爷爷亦是，那这些年来她又给叔叔添去了多少麻烦，他为自己的付出，这些年来还不够吗？他又欠自己什么？

走不出来的不只有自己，叔叔更痛苦的吧，那他又是拿什么样得心态来面对自己呢？

钟离请戴着手套的手微微攥紧，直到感觉出伤口裂开血液浸透纱布才缓缓松开，低舒了口气，勉强让自己混乱的脑子安静下来，微闭双眼无力的靠在背后的靠垫上

这是她不知道多少次回想之前所做的一切，又多少次重新审视以后的人生轨迹，或许叔叔让自己走的路不是对的，但一定是为自己好的，又或许，自己真的应该，应该试着去放下吗？

……

来到军区大院近前，这里的一切都无比熟悉，时隔不久，但想念依旧，钟离请站在军区大院的门口，一堵墙的对面就是自己八岁之后时常挥汗如雨的训练场，晕倒过几次又脱力过几次她已经记不清楚了，但她记得，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有一个目的，变强！

和许卫分开后，钟离请不觉间就走到了训练场附近，看着训练场里的新兵，钟离请出了神，脑子里的记忆一暮暮涌了上来，另她呼吸都沉重了几分

她现在有股冲动，想要冲进去，疯狂消耗体力的冲动，直到再也动不了为止，脱力也好，晕倒也好，总比现在好，总比无处发泄的好……

脚下刚动，抬头间，就怔愣在了原地

不远处的观望台上，一位年过花甲的老人身着军装，背影挺拔的站在上面，只是一个背影，钟离请就能认得出这是谁

老人指尖夹着的烟已经然了近半，夕阳下，肩膀上的肩章折射出耀眼的光芒，他正对的方向就是前方训练场

老人没动，钟离请也没动，就这么一前一后静静的站了两分钟，直到香烟燃尽，余火烫到老人的指尖，伴随一声“哎呀”和扔掉烟头的声响，打破了空气中的静默

钟离请抬脚走了过去，观望台铁质的阶梯在脚下发出沉闷的“砰砰”声，老人察觉到身后的声响，转头望去，脸上布满了惊讶，随即快步迎上去，激动道“小请”

跨完最后一个台阶，钟离请站稳脚步，应声：“爷爷”

“哎，你怎么现在过来了？”钟离义没在意钟离请声音中的淡漠和疏离，开心之色溢于言表

“今天周末，过来看看你们，您怎么会在这里。”

钟离义呵呵笑着，“闲来没什么事儿，就在军区里瞎转悠，走到这里就顺带上来看看今年刚入伍的新兵”

钟离义打着哈哈，两句含糊带过，本想带她下去，然而钟离请显然并没有要走的意思，越过钟离义朝前走了几步，到了观望台的近前，看着下面的新兵“爷爷觉得他们怎么样？”

钟离义一愣，看了看钟离请，又看了看下面的新兵，走到钟离请身边，手握扶手，低头微思，几秒后开口道“嗯，这兵啊，每一批都不一样。”

钟离请转头望向钟离义，眼中神色不明“有什么区别吗？”

钟离义并没有回答，转头与钟离请对视，面上露出一抹慈祥的笑，“那小请说说，你能看出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