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每天下班回家后,清意都是直挺挺的往床上一躺,直接挺尸到半夜饿醒。女人到了一定年纪如果尚未把自己成功嫁出去,是时候要注重早睡晚起以及营养健身了,譬如清意现在的年纪。然而,大半夜醒过来的她,无事便抽风放了愈加冥想曲。
梦里男孩牵着女孩的手在古巷中奔跑,柔细的微风吹打在脸上,那种舒服感缓缓渗进皮肤,神经组织,肌肉组织,最后到了骨子里。戏剧性的情节适时出现,突然狂风大作,乌云密布。天渐渐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失去了牵着的手的支撑,那个以她为原型的梦中女孩不断往莫名的黑暗中下沉。很久,很久,仿佛时间就此凝滞了。而她依旧把希望寄托在那只手上,尽管一切都模糊不清。她无力的喊叫着,可一张一合的双唇却怎么也发不出半点声响来。
慕……,清意惊醒,随着摁开了灯。半夜清醒独自望着不夜城的经历,想必大多在大都市漂泊的人几乎每天都在重复着的。他们也许正如此刻的她,深深感觉到这座城市的寂寞与孤独。深隐于山林的小镇的寂寞是可以被原谅的,而不夜城却被无数人责怪着。半夜依旧保持理性的人只是这个世界上的极少数,大多平凡我辈所拥有的无数感伤都要找梦醒的机会发泄殆尽。
她没有看清那张男孩的脸,但那定是慕皓轩没有错的。十八岁的她第一次见男孩那样若无其事的把死亡挂在嘴边,而且一直瞒了她四年。她只想过或许是他从小体弱多病的缘故,那样的年纪也没有太多的智慧去把自己的生活代入到韩剧的情节之中。她每次和他吵架都要堵上好几天的气,而他总是会在预感她气消的时候发过信息来,还生气么,如果哪天我死了,你会不会因此而原谅我。她不懂得死亡和原谅有什么关联,却因为他的悲壮而果断选择原谅。
一杯冰水下去,她默默的动了动嘴唇,淡淡的吐出‘皓轩’两个字。阿跳窝在她肚子上,有点懊恼的瞪着她。你难道是铁打的么?过了今晚你就直接跳入周末了?如果阿跳会说话,想必这就是他的台词了。清意低着头,像做错事的小孩,默默的看着阿跳。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过后人似乎愈加清醒了。伸手摸手机,却被桌上的录音笔吸住了。慕皓轩大学时期做过动漫的声优,还是一部比较火的剧。经过岁月的历练,这声音听来又别有一番说不出的味道,大致是愈加丰满富有磁性了吧!还记得他他刚刚学法语的时候总用这声音说,也带么,门外汉怎样听都不像是我爱你。她就缠着问什么意思,他说当然是说你是个不折不扣的傻瓜。
又是之前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咖啡厅,依旧是慕皓轩坐在里面,优雅的捧着做工讲究的烤瓷印花杯。从侧面看,那消瘦的肩膀估计在简约的衬衣的衬托下愈加挺拔,那菱角分明的脸庞也不似少年时那般柔和。
清意叹了口气走了进去,在慕皓轩对面坐了下来。
“替你叫了白咖啡。”他放下咖啡杯看了她一眼。
“谢谢!”清意以为这种对白只适用于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
慕皓轩用修长的手指端起咖啡,轻轻地抿了一下,像是只湿了嘴唇一样。
“如果我没记错项小姐喜欢喝白咖啡是从大学开始的。”慕皓轩意味深长的盯着清意,轻皱着的眉头直摄人心。
“慕先生,采访稿我已经发给您的助理了,哪些地方还需要修改呢?”她决定不和他在咖啡上纠结。
“看来项小姐不想和我讨论咖啡的事,那我们聊聊和它性质相似的背叛的事。”慕皓轩连刚才的礼貌性微笑都收住了。
“过去这么多年,承认‘没错,我是背叛了你’和‘不是你想的那样,请你原谅我’会有本质的区别吗?难不成我们还冰释前嫌?”清意没有觉察出自己说话的声调拔高了不少。她习惯性的捏着指关节。
慕皓轩眉头如雕刻般皱着,修长的手指开始解衬衣的袖口。“你说我是不是该给你的回答和提问都打满分?看来,即使是错了也要保持理直气壮真给项小姐加了不少分呢!”
清意讨厌这种被挖苦却一时不知如何反驳的时刻,她握紧咖啡杯,一股脑把那些奶金黄色液体倒入胃里。神经也被这苦涩麻木了几十秒,再抬头看时却发现慕皓轩依旧刚才那副冰冷的表情。空调的温度依旧降到令人发颤的地步,而且又像在头顶不断收集其他地方的冰冷一样。
周忆先是看到慕皓轩,她款款走近,“慕,不是说没时间吗?怎么还有空和别的女人喝咖啡?”她虽在提问,却像是不在乎答案。
她看了看一时脸上从疑惑到忧伤接着是了然的清意,然后把下巴搭在慕皓轩肩膀上幽幽的说,“原来是项小姐,看来你早被慕给收买了,我说为什么我们的关系没被曝光。”
“啊?”清意一时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
“你怎么在这里?”慕皓轩语气不再清冷。
“哦,一个导演想把新剧给我,约了待会见面。”周忆语气随意,却又不像清意和梦琪那样。
“什么剧?”慕皓轩表现得很有兴致。
周忆疑惑了一秒,然后靠在慕皓轩的椅背上,手亲昵搭在慕皓轩手臂上,“大小银屏近几年在男女主因为某个矫情的原因虐得死去活来的人设里一去不复返了,你说还能是什么片呢!”
清意甚至怀疑过自己和他们之间隔了一张桌子,不然为什么她这么像透明人。或者,他们不过是电视里的男女,而她只是一个百无聊赖的观众。她站起身,在犹豫着自己有没有必要和他们打个招呼,但这也太白炽灯了。
周忆见她站起来,笑着俯过身来说,“项小姐,下次我请你去我家喝猫屎咖啡,你能不能帮忙把我们的关系曝光了。”她语气里半是真,半是玩笑。当演技好的演员就是好,无论走到哪都自带‘我什么意思你猜’的潜台词。
清意早就想起她说的该是上次她承认慕皓轩是她男朋友的事,他没有去看在场的另一位觉得事不关己的主角,只是点了点头。“那我先回去上班了。”说完,她便出了咖啡厅,步伐慌乱总比继续待下去好。
她走后,周忆也被在厕所找了好几遍的助理拉走了。慕皓轩盯着窗外的背影许久,也许是那份理直气壮触动了他的愤怒神经。他手臂一挥,价格不菲的咖啡杯被他扫撞到落地玻璃窗上。上一秒还精致万分的花纹瞬间碎成畸形的小块,如果没有突如其来的意外,或许它可以平淡如水直到它的老年。人有何尝不是这样。
黑色的液体在玻璃窗上斑驳地流窜着,畸形的线条由浅变深直至停止。一条条暗褐色的纹理凭空出现在夏日透净的玻璃上。那么显眼,却无处遁迹。
何冰接到慕皓轩的电话,迟疑了几秒,点头‘嗯’了声便挂了。他正在薛氏大酒店的大堂里,视线连接电话时都没有离开过薛黎昕。从那天晚上后,他一有时间就来这里,但只止步于大堂。薛黎昕下来了,他就远远看着,从未靠近。
薛黎昕在酒店的工作人员窃窃私语之前就看到过他,那是醉酒的第二天早晨。他料想会有这么一天,而他也正如料想的那样冷静,或者是冷漠。最近几天他也太忙了,易绍辉的公司选择在薛氏大酒店开招标大会,需要准备的东西太多。
易绍辉本是一个只会于大楼顶层运筹帷幄的主,平时忙得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的他,却天天来和他确认细节。梦琪没有把上次在商场遇见易绍辉的事告诉他,连轴转的他哪有心思猜那么多。
“一起去吃饭?”易绍辉刚从电梯出来,就看到提着购物袋的梦琪。他抓过她的手,温柔的问。
“饭还是别一起吃要好一点,毕竟和陌生人吃饭这种体验不用尝试都能感觉出不好。”梦琪侧身准备进电梯。
易绍辉平日的锻炼在这里终于有了用处,他一把攥过梦琪,半拖半拉着把她带到大堂的沙发上。不管沙发对面坐着的男人,他强制把梦琪按到沙发上。“你就非要和我断去一切联系吗?这才多久便从男友变成了陌生人,连前男友的角色都不曾扮演。”他语气里的气愤掩饰得很好。
梦琪挣扎着起来,却又被他按了下去。“易绍辉,你放开我。”她居然会厌倦和他说话。她也是累了,从小学便追着这位邻居大哥哥跑,原来也有跑不动的一天。
何冰看着发生在自己眼前的战争,即使他所接受的英式绅士教育不提醒他,他也会站起来搅进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战争中。他起身在梦琪再次被易绍辉摁住的时候抓住易绍辉的胳膊,他还未强力插入他们中间,黎昕的脸突然夹在他们两人中间。
黎昕没有看他,直直的盯着易绍辉。梦琪,趁着他们对峙逃也似得奔向电梯。没想到易绍辉并未与黎昕纠缠,他挣脱开抓住他手臂的两只来自不同的男人的手,朝电梯追去。挣脱的两只手,因为突然的外力而撞到一起,但只有一秒便散开了。
“不能原谅吗?”何冰盯着面前的脸开口说。
黎昕没有说话,用不急不缓的步子走向电梯。
“清意,你能来酒店一趟吗?我现在需要女汉子。”梦琪哭着嗓子对着话筒说。
从咖啡厅出来的清意虽然有意识提醒自己,刚才即使对面的两人在她面前表演活春宫那也无所谓。但她不明白自己双腿为什么一直在颤抖,而眼泪又是因为什么而迫不及待的落满了整张脸。难道正如她所说的那样,并不是背叛与原谅的纠缠,他们要的结果被时光冲散了,飞出的细沙,谁又能重新拾起完全呢?
她擦了擦眼泪,“梦琪,你等一下,我就来。”
易绍辉见面无表情肿着眼睛的清意过来,本想趁机进去,最终还是选择了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