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是人非 第18章 第 18 章

次日下午，李翊从午睡中醒来，拿起放在床头柜边上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下午两点钟。他们约的时间是在下午四点，时间还早。李翊用手支撑着，勉勉强强地让自己先坐起来，自己先把穿在身上的纸尿裤脱下来，然后又抽了张放在床头柜上的湿巾擦了擦，给自己换上了新的纸尿裤。他出院之后没有请护工，觉得太麻烦，而且也不是很喜欢别人照顾自己。

一般出去外面的话其实他会插尿管，但他前几天发烧，插管加上水喝得又少导致尿路感染，不能再接着插管了，实在是没有办法才用的纸尿裤。李翊其实不怎么喜欢用纸尿裤，穿在身上存在感太明显，别人一看就能看出来，但也确实没有办法。他把放在床边的运动裤拿过来，搬起两条瘫软的腿一一给它们套上裤腿，把裤腰往上提，把运动裤穿好，又揉了揉腿，给自己两只废用已久导致足尖有点下垂的脚套上棉袜。然后把轮椅拉过来，慢慢地把自己转移到电动轮椅上。

运动裤其实很宽松，但架不住他两条腿过于细瘦，衬得穿在身上的纸尿裤也很明显。李翊给自己的腿盖上厚厚的毯子，一来保暖，防止痉挛，二来其实是为了遮住自己两条腿的残态。他现在这副样子，不知道如果被高中的那些人看到会怎么挖苦自己。其实他在心里面有一点后悔自己当时答应了齐峥，可一想到齐峥说贺逾襄想见自己，他就想着，算了，去就去吧。

李翊到谊平酒店的时候，人其实已经到得差不多了，他刚进入包间，整个包间的声音立马就安静下来，好像所有人都在看着他。李翊看到了那一张张在他无数个噩梦中浮现的脸庞，也隔着一张巨大的圆桌看到了正对着他的神情有点复杂的贺逾襄。

“唉，轮椅别挡在这啊。”

一声尖锐而又充满戏谑的女声。李翊感觉到自己的电动轮椅被人踢了一下，抬起头，果然看到了许卉的脸。她父亲当官，家里有钱，当年给学校捐了一千万建教学楼，高中的时候凭借着家里有权有势经常在学校里欺负他。

许卉化了很浓的妆，踩着一双红色高跟鞋，很重的香水味扑鼻而来。李翊只觉得味道很冲，皱了一下眉，忍住想要开着轮椅辗她脚的冲动－－如果贺逾襄现在不在这里的话，他可能真的会这么做。

但李翊不想闹事，只是隐忍地把轮椅先开到旁边，等到她过了才开着轮椅过去。他扫视了一圈，周围几乎都坐满了，只有贺逾襄旁边还有空位，李翊没有办法，只能把轮椅停在了贺逾襄旁边。

“贺总。”

许卉年少时也喜欢贺逾襄，这一下刚见到就很暧昧地叫了贺逾襄一声，然后把手搭在贺逾襄的肩膀上，好像故意刺激李翊似的时不时边说边看李翊一眼：“我听他们说了，你现在在市医院工作呢。我还是有点好奇，当年你怎么没有选择从商啊，而且我听说，你现在二十八岁，都已经做到副主任医师了，真的是厉害，年轻有为。”

贺逾襄礼貌地冲她笑了笑，把她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拿下来，脸上的笑容收敛，语气算不上好：“我和你很熟吗？”

“哈哈。”

许卉有点尴尬，她刚刚那一出实在是有一点值不当。因为李翊压根就没有抬起头看她，而且贺逾襄还连客气都不和她客气，居然是这个回答。于是她试图缓解尴尬，拿出手机说：“不熟可以变熟的嘛，贺少，加个微信吗？”

贺逾襄挑起眼皮，冷淡道：“不好意思，不加。”

气氛于是变得更加尴尬。

“来来来，各位一起喝一杯，大家一起叙叙旧，别说那些有的没的。”

班长见状试图缓解尴尬的气氛，依次给大家倒啤酒，等倒到李翊的时候贺逾襄伸手挡了一下，然后说：“他不能喝酒。”

“哎呦，哪有这样的嘛？大家都喝，搞什么例外呀？而且喝不了酒，还是不是男人了？”班长的话也在有意无意针对李翊：“咱们这一桌连女的都喝，一个男的有什么喝不了的？”

李翊抬起头看了贺逾襄一眼，又收回了视线，只觉得全桌的目光都投在他身上，于是他把杯子递过去，说：“倒吧。”

杯子被倒满酒，李翊刚想端起来喝，贺逾襄就先他一步拿起酒杯，把酒泼在了地上。然后看着李翊，冷冷道：“我说了，你喝不了酒。”

“你不要管我。”

李翊不满他刚才的举动，又说：“和你没有关系。”

他重新端起再次被倒满的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把酒杯放下，低着头看着地面，没有看贺逾襄。

“李翊。”

贺逾襄第二次没有阻拦他，看着他喝完酒之后站起来，神情不是很愉悦，话语也有点冲：“我想知道你到底在闹什么？动完手术都没有还恢复你喝什么酒？难道你不知道你喝不了酒吗？你把自己的身体当什么了？你以为你的命就这么不值钱？可以这么随便折腾？”

“跟你有什么关系。我是不是说了，让你不要管我。”

李翊静静地听完他说话，终于抬起眼，淡淡反问。

感觉他们两个要吵起来，齐峥感觉态势不妙，于是站起来拉住贺逾襄：“哎哎哎，别吵架别吵架，有话好好说。贺逾襄，你跟我过去另一个包间，和咱们高中的那一群哥们叙叙旧，昨天王睿给我发信息，说大家都想你了。”

贺逾襄被齐峥带去另外一个包间，李翊没有抬头看，只感觉自己的肚子里涌上一股很强的反胃感，他不想在那么多人面前丢脸，尽量忍着，开着轮椅去厕所，把刚喝进去的酒都吐了出来。

腹部感觉烧着疼，李翊只觉得刚刚自己的行为太作。但他确实不想因为自己不喝那杯酒而被别人瞧不起，他现在身体已经这样，要是还不喝不知道等一下会被羞辱成什么样。

“喝不了酒，就不要喝了嘛。”

一只手忽然搭在了李翊的肩膀上，钟赫掐着他下巴把他的脸抬起来，露出了怜惜的表情：“看看，吐成什么样？李翊，逞强对你有什么好处呢？刚刚吐的时候不好受吧。”

“滚出去。”

李翊看着他，冷冷道。

“情绪别那么激动嘛。我只是想和你好好说话。”

钟赫笑了笑：“刚刚看你们闹了那么一出，看来你和贺逾襄的关系也不怎么样呀。李翊，还是那句话，单身的话，你不如考虑考虑我，你主要是性格不怎么好，加上现在身体又残废了，不然肯定有很多人追，但你长这么漂亮。我还是可以委屈自己包容你的。”

“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我让你滚出去。”

李翊现在是真的心情不是很愉快，如果他现在能够站起来的话，他肯定会狠狠地踹钟赫一脚，用最大的力气。

“哎哟，想打我？”

钟赫闻言笑了笑，目光落在了李翊两条瘫废的腿上，冷笑道：“但你现在这样，用什么打我呢？说实话，李翊，当年你在警局里踹我的那一脚，是真的很疼，到现在回想起来都是疼的呢。”

“你还敢提那件事？”

李翊只觉得他不要脸。钟赫从学生时代就一直骚扰他，当年他还没有受伤待在警局的时候，钟赫也假装报案，趁机对他动手动脚。李翊回想起来只觉得恶心：“你知不知道这是违法的？假报案，骚扰民警。这么多年来，你没有一天收得起你那个恶心的想法，钟赫，这么多年，你怎么不去死？”

“那又如何？”

钟赫无所谓地笑着，靠近李翊，微微弯下腰，看着李翊的脸：“这么恨我？那你把我抓起来呀。”他隔着毯子拍了拍李翊细瘦的两条腿：“你现在瘫成这样，就算想踹我也踹不了了吧？后半生都需要别人照顾，李翊，你还有什么尊严呢？”

“而且。”钟赫压低了声音补充道：“我还知道你是怎么受伤的呢。李翊，当年贺逾襄捅你的那一刀，特别特别疼吧？”

李翊抬起手就是给他一拳。

钟赫捂着眼睛骂了一句，瞬间暴怒：“你他妈的李翊，别他妈的给脸不要脸。”他抬起手用力地甩了李翊一巴掌，然后用两只手紧紧地掐着他的脖子，把李翊的脑袋狠狠地往墙上撞。似乎觉得不够解气，干脆直接把李翊的轮椅掀翻，李翊重重地摔在地上，电动轮椅压着他的身体，身体很快抖着痉挛起来。钟赫用脚踩着他的背，使劲地往他背部受过伤的那个位置上踩，愤怒地说：“我这人最讨厌给脸不要脸的人，李翊，你活该出生起就是个孤儿，活该被这么多人欺负，活该你过得不好，你就他妈的活该被人讨厌！”然后松开脚，又往他头上踹了一脚，愤恨离开。

李翊的身上是真的很疼，轮椅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他的手用尽全力才把轮椅挪开，可身体还是抖个不停，痉挛疼得他想掉眼泪，可他还是尽力忍住。嘴里也尝到了一股血腥味，身上肯定很多位置都有伤。他持续了这个样子大概十几分钟，酒店的员工才听到动静走进厕所把他的轮椅扶了起来，然后把李翊抱回到了轮椅上。鞋子已经蹭掉了，两只脚也肿得很厉害，酒店的员工帮他把鞋捡起来，小心翼翼地给他穿上，李翊脸色苍白，轻声道了一句谢。开着轮椅离开，他身上都是撕裂一般的疼痛，猜想着身上肯定有很多扭伤。

万幸刚才的那一通痉挛带来的失禁没有让他弄脏裤子，否则他是真的是失去颜面了。李翊用毯子遮了遮，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体面一点。

李翊回到包间的时候钟赫正在和别人愉悦地聊着天，见到他回来脸上的表情有点凝固，应该是想不到他居然还会回来。包间的那群人本来挺无聊，见到李翊回来好像忽然有了兴致，像一下子有了玩物一样，于是想着办法挖苦他。

一个人说：“李翊，现在和贺逾襄关系怎么样啊？这么多年过去，你追到他了没有呀？哦，对了，我这里还手抄了一份你当年写给他的情书，要不要送给你？给你当作怀念青春的礼物如何？”

一阵哄笑。

另一个人说：“李翊，现在在哪里工作啊？做什么工作呀？一个月能赚多少钱？当年你成绩那么好，排年级第一，现在你累死累活拼尽全力估计都赚不到我工资的十分之一吧？”

然后有人接话：“就他现在这样还能做得了工作呀？估计生活都不能自理，整天要别人伺候吧，每月应该就靠着那点残疾补贴活着吧哈哈哈。”

又有人说：“李翊，你是怎么受伤的？刚刚听钟赫说是贺逾襄捅了你一刀把你捅残的，哎哟，是真的吗？还真是想不到啊，原来你们的关系差成这样。”

说话间，一个人不小心碰洒了一杯饮料，饮料撒在了钟赫的鞋子上，那个人向钟赫道歉，钟赫摆摆手示意没事，说：“哎呀，还真是不小心呢。”然后他把目光投在李翊身上，像是学生时代那样命令他道：“李翊，滚过来跪下去帮我把鞋子擦干净。”

李翊捏紧了杯子，呼吸有点急促。

“你们他妈的在干什么？”

齐峥在另外一个包间和其他人玩了一会，奉贺逾襄的命过来看一眼李翊就见到了这一幕，忍无可忍道：“好好的同学聚会给你们搞得乌烟瘴气，你们到底还有没有一点人性？从高中的时候就一直欺负他，现在还这样，你们他妈的把他当什么了。”

然后他扭过头看了一眼李翊，李翊已经拿起了那个玻璃杯，眼睛死死地盯着钟赫。

似乎是猜到他接下来要干什么，齐峥大声叫了他一声：

“李翊！”

可惜没有用，玻璃杯已经朝着钟赫直直地飞了过去。

“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