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深刻的痛苦,让向真心尖一颤。她立刻明白了,他还在为她的病,为无法带她去更好的医院而自责。
她以为他今天的低落依旧源于此。
“别这么说,”她连忙安慰,冰凉的手指在他胸口无意识地划着圈,“你知道的,我不在乎那些。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真的。”
她努力让语气听起来轻快些,“你看,都不怎么咳了。”
像是为了证明什么,她强忍着喉间的痒意,将一声咳嗽压了下去。
沈屹感受着她细微的颤抖和刻意压抑的呼吸,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与心疼瞬间淹没了那点可笑的嫉妒。
他还在纠结那些虚无缥缈的情绪,而他的真真,却在忍受着真实的病痛。
他低下头,在黑暗中准确无误地寻到她的嘴唇,用一个带着痛楚和怜惜的吻堵住了她所有安慰的话语。这个吻温柔而绵长,充满了无尽的歉疚和难以言说的爱意。
“睡吧。”他结束这个吻,将她更紧地搂住,声音低沉而温柔,“我没事。”
他只是将那些翻腾的醋意和不安,更深地埋进了心底最阴暗的角落,用更大的心疼覆盖了它们。
只要她好,只要她在身边,其他的一切,都可以不在乎。哪怕她的心……真的分出了一点点给那个带来生机的少年。这个念头让他心脏刺痛,却又被他强行按捺下去。
向真在他怀里轻轻点了点头,虽然觉得他可能并未完全说实话,但身体的疲惫和被他呵护的暖意袭来,让她很快沉沉睡去。
听着她逐渐均匀的呼吸声,沈屹在黑暗中睁着眼睛,久久无法入眠。他仔细地暖着她依旧微凉的手脚,像守护一件失而复得的绝世珍宝,生怕一松手,就会消失不见。
而另一头,被委婉拒绝的江辰,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一夜未眠。
向真那些温柔的话语还在耳边回响:“‘辰’是日月星辰,是光明和希望。‘晓’是破晓黎明,是新的开始。你们兄妹的名字真好。你说你们以前只有小名,这是你在扫盲班请老师取的?那这位老师真是慧眼识珠呀……你们兄妹就像小太阳一样,在我最难的时候照亮了我……我希望你们未来的路,都能像太阳一样明亮温暖,拥有属于自己的广阔天地……”
她的话那么真诚,那么温暖,没有一丝轻视和伤害,却清晰地划下了一道不可逾越的界限。
她感激他,祝福他,却绝不会走向他。她的世界,她的未来,她的牵挂,显然在另一个方向,在那个看似冷漠却能为她掀翻整个农机厂的男人身上。
少年第一次懵懂地意识到,那种深刻的羁绊,是他无法介入的。但他心底那份炽热的情感,并未因此熄灭,反而转化成一种更固执的、不求回报的守护。
他只想她好。
几天后,江辰在生产队仓库帮忙整理积压的旧报纸和废品,准备送去回收站时,无意中瞥见一张几个月前的《人民日报》角落里的一个小方块文章。
那篇文章是报道某地农业技术革新成果的,篇幅很短,但里面提到了一个名字和单位——“在XXX同志(原西北XXX基地)前期研究基础上……”
“西北XXX基地”!
江辰的心脏猛地一跳!他猛地想起陆姐姐偶尔出神时望向西北方的眼神,想起那个气势逼人的沈同志,想起那些关于他们来历的模糊猜测和流言!他立刻意识到,这可能是某种线索!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张报纸撕下来,藏进怀里。
他并不知道这具体意味着什么,但他直觉这对陆姐姐和沈同志很重要。
他揣着那张发黄的报纸,像是揣着一团火,迫不及待地想立刻送到向真手里。
他甚至产生了一种幼稚的英雄主义幻想:如果他帮上了忙,陆姐姐会不会对他刮目相看?会不会……多一点点的不同?
然而,当他跑到农机厂,却得知向真病休,几乎不见外人。
他踌躇着在保管室附近转悠,正好被下班回来的沈屹撞见。
沈屹看着少年那欲言又止、眼神闪烁又带着某种急切的样子,眉头下意识地锁紧。那股被强行压下的酸涩和不快再次翻涌上来。
这小子,还没完没了了?
“你在这里做什么?”
沈屹的声音冷得像冰,带着毫不掩饰的驱逐意味。
江辰被他的气势吓得一哆嗦,但对向真的关切压倒了对这个男人的恐惧。
他鼓起勇气,从怀里掏出那张皱巴巴的报纸,递过去,语无伦次地说:“我、我找到这个……报纸……上面有……西北……基地……我不知道有没有用……给、给陆姐姐……”
沈屹的目光扫过那张报纸,当“西北XXX基地”几个字映入眼帘时,他瞳孔骤缩。
他一把夺过报纸,飞快地浏览那篇短文,虽然内容无关紧要,但这个代称出现本身,即使这样模糊,就已经极不寻常!
这很可能是一个试探性的信号,或者是某种联络的尝试!
他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射向江辰:“这报纸哪来的?还有谁看过?”
江辰被他吓住了,结结巴巴地说:“就、就在队里废纸堆里……我、我一个人看到的……没人知道……”
沈屹死死盯着他,似乎在判断他话的真伪。少年眼神虽然惊慌,却清澈,没有撒谎的痕迹。而且,这确实像是一个偶然的发现。
巨大的震惊和疑虑瞬间冲散了那点私人情绪。沈屹迅速将报纸折好塞进口袋,脸色依旧冷厉,但语气缓和了些许:“这件事,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忘了它。明白吗?”
江辰被他严肃的态度震慑,连忙点头:“明、明白!我谁也不说!”
沈屹不再看他,转身快步走向保管室,心头疑云密布。
这张报纸,是巧合,还是……老周那边终于设法传递出来的信号?这信号意味着什么?是转机,还是更大的危机?
而被他留在原地的江辰,看着男人匆忙离去的背影,心里既有些失落,又涌起一股参与了大事件的激动和隐秘的欢喜。他好像……真的帮到陆姐姐了。
沈屹回到屋里,反手关上门,心脏仍在剧烈跳动。他向真看去,她正靠在炕上看书,见他脸色凝重地进来,投来询问的目光。
沈屹没有说话,只是将那张报纸递给她,指向那行小字。
向真接过报纸,看清之后,脸色也瞬间变了。她抬起头,与沈屹对视一眼,两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惊疑与凝重。
刚才屋外沈屹和江辰短暂的交谈声,向真隐约听到了一些。
她看着报纸,又想起方才沈屹对那孩子冷硬的态度,以及这几日他莫名的低沉,一个模糊的猜想渐渐在她心中成形。
她放下报纸,轻轻叹了口气,目光温柔地看向眉头紧锁的丈夫。
“沈屹,”她轻声唤他,“你刚才……是不是又对江辰那孩子凶了?”
沈屹抿紧嘴唇,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别开了视线。
向真伸出手,轻轻拉住他冰凉的手指:“那孩子心思单纯,只是好心。他和他妹妹,在我最难的时候,是唯二给过我温暖的人。就像弟弟妹妹一样。”
她特意加重了“弟弟妹妹”几个字。
沈屹的手指颤了一下,依旧沉默。
向真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心中又是好笑又是酸软。这个在某些方面敏锐至极的男人,在另一些方面却迟钝得像个孩子,只会用最笨拙的方式隐藏不安。
她用力握了握他的手,声音温柔而坚定:“沈屹,看着我。”
沈屹迟疑了一下,缓缓转过头,对上她的视线。她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澈明亮,带着一种看透一切的了然和抚慰人心的力量。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她微微弯起嘴角,露出一个虚弱却无比真实的笑容,“你梳的头虽然有点乱,但我很喜欢。”
沈屹猛地怔住,瞳孔微微放大。
这句话……那张糖纸背后的字句……她……她记得?
巨大的冲击让他一时失语,只能呆呆地看着她。
向真看着他难得呆愣的样子,笑意加深,轻声继续道:“笨蛋……还有,糖很甜。你给的,什么都好。”
这一刻,所有的不安、猜忌、嫉妒和自鄙,如同阳光下的冰雪,瞬间消融殆尽。
沈屹猛地伸出手,将她紧紧、紧紧地拥入怀中,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揉碎。他把脸深深埋进她的颈窝,呼吸着她身上淡淡的药味和体香,身体微微颤抖。
原来她知道。原来她什么都知道。原来他那些隐秘的爱意和笨拙的付出,她都小心翼翼地收藏着,回应着。
他不需要再问任何关于那个少年的事。她的心意,已然明了。
“真真……”他的声音沙哑哽咽,带着失而复得的狂喜和无尽的心疼。
向真温柔地拍着他的背,像安慰一个受了委屈的大孩子。
温暖的保管室里,夫妻间最后一点无形的隔阂悄然消散。
然而,窗外夜色正浓,那张意外出现的旧报纸,像一枚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荡开的涟漪之下,似乎预示着更大的风浪即将来临。联系的中断,偶然出现的信号,遥远的西北基地,蛰伏的敌人……这一切,都让这份短暂的温馨显得脆弱而珍贵。
沈屹拥着妻子,目光却再次落在那张皱巴巴的报纸上,眼神变得锐利而深沉。
他知道,短暂的平静可能即将结束。
他们必须尽快破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