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铸剑”功成,原子弹的巨响震撼了世界,也奠定了共和国坚实的国防基石。
巨大的荣誉属于集体,属于每一个隐姓埋名的奉献者。
庆功大会上,立功受奖者的名单很长,陆向真及其团队的名字赫然在列,但具体的功绩与细节,则如同他们研制成功的锆合金管一样,被封装于档案袋中,不为外人所知。
然而,在共和国的最高科学殿堂——中国科学院,情况则有所不同。核武器的成功爆炸,让高层和学术界的目光更加聚焦于那些支撑这一奇迹的基础科学与关键技术。材料,作为一切装备与工程的物质基础,其重要性被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战略高度。
在北京,中科院学部办公室内,一场关于增补学部委员的酝酿会议正在悄然进行。学部委员,是共和国授予科学家的最高学术称号,代表着学术界的认可与国家的尊崇。每一次增选,都慎之又慎。
“同志们,此次增补,意义非同寻常。”主持会议的是科学院副院长,一位德高望重的物理学家,“我们必须充分考虑国家战略发展的需要,尤其是那些在‘两弹一星’伟大事业中做出卓越贡献、却又因保密原因而鲜为人知的杰出科学家。他们的工作,是共和国真正的脊梁!”
一份份经过严格审核的候选人资料在与会专家手中传阅。当看到“陆向真”的名字及其附后的简要贡献说明时,几位知情的老委员不禁颔首。
“陆向真同志,我知道她。”一位来自技术科学部的老学部委员推了推眼镜,语气凝重而赞赏,“从鞍钢的耐火砖、坦克钢,到沈阳的装甲钢、金属所的高温合金,再到西北的……‘特殊材料’。她解决的都是国家最急需、最棘手的材料难题。每一次突破,都堪称力挽狂澜。其学术眼光之敏锐,解决实际工程问题能力之强,在我所接触的材料科学家中,实属凤毛麟角。”
“可是,”另一位稍显年轻的委员提出疑虑,“她的公开学术论文极少,这符合学部委员的评选标准吗?学术贡献如何衡量?”
副院长缓缓开口,声音沉稳:“非常之功,必有非常之人,亦当有非常之评价标准。论文固然是学术成果的重要体现,但并非唯一标准。在特定历史时期,为国家解决重大现实难题,其价值远超纸上谈兵。陆向真同志的工作,大多涉及国家核心机密,无法公开发表,但她的贡献,每一件都经过实践最严苛的检验,记录在共和国的功勋簿上。她所建立的工艺理论、所突破的关键技术,其学术深度与创新性,在我们内部的小范围交流中,是有极高评价的。这难道不是更宝贵的‘学术贡献’吗?”
会场沉默了片刻,随即响起附议之声。的确,在那个年代,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更是检验科学家价值的最高尺度。陆向真用一次又一次的成功,证明了自己无可替代的价值。
提名陆向真为学部委员候选人的建议,得到了与会专家的一致通过。她的名字,被正式列入初步候选人名单,随后将进入更广泛的征求意见和最终评审阶段。
消息虽未公开,却通过保密渠道,迅速传到了相关单位和个人。最先得知此事的,自然是陆向真所在单位的领导。
在西北基地,消息则是在极小范围内秘密传达的。基地主要领导、以及几位同样资深的总师被征求了意见。
“陆向真同志当选学部委员?”一位负责工程物理的总师摸着下巴,由衷赞叹,“实至名归!没有她搞出的锆合金管,‘炉子’就点不着火,我们后面一切都无从谈起。她的贡献,是零到一的突破,是奠基性的!”
另一位与陆向真在“铸剑”项目中有过密切合作的老专家感慨道:“小陆啊,别看她年轻,搞起科研来那股狠劲和巧劲,让人不服不行。在那么艰苦的条件下,顶住那么大的压力,硬是把指标啃下来了。她不仅懂材料,更懂怎么把材料用在实际工程上,这是个大学问!她不当选,谁当选?”
基地党委的意见高度统一:坚决支持,全力推荐!他们提供了关于陆向真在西北工作期间最详尽的贡献说明和保密评价,其措辞之高度,堪称罕见。这份评价,将成为评审中极具分量的一票。
消息也通过内部渠道,送到了沈屹的案头。
当时,沈屹正在审阅“鲲鹏”项目下一阶段的方案设计。看到文件内容时,他正在批示的手顿住了。
他反复看了两遍,确认无误后,靠在椅背上,久久不语。
窗外是西北昏黄的天色,但他的眼中却仿佛有星辰亮起。
他的向真,他的妻子,要成为学部委员了。
他知道她有多优秀,知道她值得这一切。
这份荣誉,是对她过去所有付出的最高肯定,是对她才华与贡献的最佳证明。
他为她感到无比自豪,这种自豪感甚至超越了他自己任何一次晋升所带来的喜悦。
下班回到他们那间简陋的夫妻宿舍,沈屹看到陆向真正伏在桌前,蹙眉研究着一份关于新型耐腐蚀合金的国外资料简报,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完全沉浸其中,连他进来都未察觉。
沈屹没有立刻打扰她。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口,看着灯下她清瘦而专注的侧影。那一刻,心中的骄傲压过了所有担忧。
他走过去,将一杯刚沏好的花茶放在她手边。
向真这才回过神,抬起头,对他露出笑容:“回来了?今天怎么样?”
“很好。”沈屹的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温柔,他伸手,轻轻拂开她额前一缕散落的发丝,“在看什么这么入神?”
“一点新想法,还不成熟。”陆向真揉了揉眉心,顺势靠进他坚实的怀抱,汲取着令人安心的温暖,“就是觉得,我们很多基础的材料,耐极端环境性能还是不够,将来肯定要吃大亏。得早点布局……”
沈屹环抱住她,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终于轻声开口:“向真,有件事要告诉你。”
“嗯?”她慵懒地应着,依旧沉浸在刚才的思考中。
“院里……提名你为学部委员候选人了。”
怀中的身体瞬间僵住了。
陆向真猛地坐直身体,转过头,瞪大了眼睛看着沈屹,仿佛没听清他的话:“你说什么?学部委员?我?”
“对,你。”沈屹肯定地点头,仔细捕捉着她脸上的每一丝表情,“初步提名已经通过,正在广泛征求意见。基地这边,都是全力支持。”
陆向真愣了很久:“这……这怎么行?我还这么年轻,资历远远不够。而且,那么多老前辈、老科学家都……我做的那点工作,都是分内之事,怎么能和学部委员的称号相比……”
她的话语急切而真诚,绝非谦逊,而是她内心真实的想法。在她看来,解决技术难题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荣誉应该属于那些在基础理论领域耕耘一生、著作等身的资深科学家们。
沈屹握住她的手,目光沉静而有力地看着她:“向真,看着我的眼睛。你告诉我,你解决的耐火砖问题、履带钢问题、装甲钢问题、高温合金问题,还有铸剑任务,哪一个不是国家最急需、最关键的卡脖子难题?你的工作,难道学术价值不高吗?你提出的晶界强化理论、你建立的那些独特的生产工艺控制模型,难道不是创新的学术成果吗?只是因为保密原因,无法公开发表而已。国家记得,学术界的老委员们也看得见。”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郑重:“这个称号,不仅仅是对你过去工作的肯定,更是国家对未来材料科学发展的期望。它意味着你需要承担更大的责任,有更大的话语权,去推动整个学科的发展,去为更多的年轻研究者争取资源、搭建平台。这不是你个人的荣誉,这是国家对你所代表的方向和领域的重视!你明白吗?”
陆向真沉默了。
责任,更大的责任。她意识到。
她心中的抗拒渐渐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却又让她血脉微微贲张的使命感。
她深吸一口气,眼神逐渐变得清明和坚定:“我……我明白了。如果组织认为我可以,如果这真的对国家的材料事业发展有利……我接受提名。但我还是觉得,受之有愧。”
“你当之无愧。”他斩钉截铁地说,将她重新拥入怀中。
后续的评审过程,顺利得超乎想象。
陆向真的提名,在学术界高层获得了罕见的共识。她的贡献实在太硬核、太具有说服力。那些德高望重的老学部委员们,或许有些人起初对这位年轻且论文不多的女性候选人有所疑虑,但在详细查阅了经过脱密处理的贡献报告、并听取了知情人士的介绍后,无不为之折服。
最终投票环节,陆向真以极高的票数,成功当选为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成为当时最年轻的几位学部委员之一,也是在极其艰苦条件下为国家战略需求做出直接卓越贡献的典型代表。
正式公布的那一刻,贺信与电话如雪片般飞来。
西北基地的领导亲自前来道贺,握着陆向真的手说:“陆委员,这是你个人的荣誉,也是我们整个基地的光荣!”
尘埃落定,只剩下秋天补授大会授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