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刘一屁股瘫坐在滚烫的沙地上,绝望地抱着头。
老马更是直接哭了出来:“完了……这回真的完了……走不出去了……”
连一向沉稳的巴图,眼中也第一次露出了茫然和绝望。他引以为傲的方向感,在昨夜那场诡异的沙暴和完全改变的地貌面前,失效了。
灼热的阳光炙烤着大地,空气仿佛都在扭曲。寂静的沙海中,只有老马压抑的哭声和几个人粗重的喘息声。死亡的阴影,比昨夜更加清晰地笼罩下来。
向真也感到一阵眩晕和窒息般的绝望。她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口腔里弥漫着铁锈般的血腥味。水囊里的水,只剩下了不到五分之一。食物也所剩无几。体力几乎耗尽。
在这片完全陌生的、广袤无垠的沙海里,他们如同四粒尘埃。
难道真的要葬身于此?她的使命,她未竟的事业……无数念头在濒临崩溃的边缘闪过。
不!
不能放弃!
一股强烈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求生欲,混合着对使命的执着,如同火山般在她心底爆发!她猛地挺直了脊背,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芒,那是在无数次实验失败中都不曾磨灭的倔强。
“起来!都给我起来!”她的声音嘶哑却如剑般锋利!
小刘和老马被她突如其来的厉喝惊得抬起头。
这个女人疯了!
陆向真走到巴图面前,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巴图大哥!你熟悉这片土地!沙暴改变了地貌,但改变不了太阳的方向!改变不了这片土地深藏的脉络!冷静下来!用你的本能,用你的骨头去感觉!告诉我,矿点最可能在哪个方向?水源!哪怕是一点点可能的水源方向!”
她的目光如同燃烧的火焰,传递着不容置疑的信任和力量。
巴图浑身一震,看着陆向真那双在绝境中依然燃烧着不屈意志的眼睛,仿佛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和鼓舞。
他猛地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滚烫的沙尘味道。他不再去看那些面目全非的沙丘,而是缓缓蹲下身,粗糙黝黑的手掌深深插入滚烫的沙土中。
他像一尊凝固的雕像,一动不动。汗水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颊滑落,滴进沙子里,瞬间消失无踪。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戈壁的风在低低呜咽。
小刘和老马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看着巴图。
陆向真也紧紧盯着他,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分钟,也许是漫长的一个世纪。巴图猛地睁开眼,眼中爆发出鹰隼般锐利的光芒!他抽出手,指向东北方向一个沙丘连绵的豁口,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确定:
“那边!有石头!有硬地!风……风从那边吹来,味道不一样!有碱土和……水汽!很弱,但一定有!矿点……可能就在那个方向后面!”
“好!”陆向真没有任何犹豫,斩钉截铁,“目标,东北豁口!出发!小刘,把最后的水分了!每人一小口!撑到那里!”
最后一点珍贵的水被分掉。
四个人拖着疲惫到极点的身躯,再次踏上了绝望中的希望之旅。目标明确,脚步反而比刚才更坚定了一些。巴图走在最前面,步伐沉稳了许多,仿佛重新找回了与这片土地的联系。
然而,希望的火苗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依然脆弱。
戈壁滩的酷热和脱水,如同无形的恶魔,迅速吞噬着他们残存的体力。每走一步,都感觉双腿如同灌了铅。喉咙里的灼烧感越来越强烈,眼前开始阵阵发黑。
小刘第一个支撑不住,脚下一软,扑倒在滚烫的沙地上,挣扎了几下,没能爬起来。
“小刘!”陆向真和老马连忙去搀扶。
“陆工……我……我不行了……”小刘脸色惨白,嘴唇干裂发紫,眼神涣散,“你们……走吧……别管我……回去告诉俺娘……俺不是孬种……俺是……烈士……”
“放屁!”陆向真厉声喝骂,声音却虚弱无力,“你给我起来!烈士轮不到你当!今天你倒在这儿才是孬种中的孬种!你给我起来!巴图大哥说了,就在前面!起来!”
她和老马拼命想把小刘架起来,但自己也早已力竭,三个人一起摔倒在沙地上。
滚烫的沙子灼烧着皮肤,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汹涌而来,这一次,似乎要彻底将他们淹没。连巴图也停下脚步,看着瘫倒在地的三人,眼中充满了痛苦和无力。
就在这彻底陷入绝境的时刻——
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引擎轰鸣声,穿透了戈壁的寂静,如同天籁般传入众人耳中!
声音似乎来自……他们前进的方向,那个东北的豁口!
陆向真猛地抬起头,黯淡的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她挣扎着撑起身体,侧耳倾听。
“车!是汽车的声音!”老马也听到了,激动地嘶喊起来,声音带着哭腔。
巴图更是像被注入了强心剂,猛地跳上一道稍高的沙梁,手搭凉棚,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拼命眺望!
引擎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
在东北方那道沙丘豁口的上方,在漫天尚未完全散尽的淡黄色沙尘背景中,一个草绿色的、如同钢铁甲虫般的轮廓,正轰鸣着,顽强地冲破沙幕,出现在众人模糊的视野里!
那是一辆敞篷的苏制嘎斯69军用吉普车!车头插着一面小小的、迎风招展的红旗!
吉普车显然也发现了沙梁上巴图的身影和沙丘下瘫倒的几人,一个急转弯,卷起漫天沙尘,朝着他们疾驰而来!
车子在十几米外一个急刹停下,轮胎在沙地上犁出深深的痕迹。刺耳的刹车声在寂静的戈壁中格外清晰。
车门被猛地推开。
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利落地跳下车,大步流星地朝着瘫倒在地的向真走来。
他同样穿着一身沾满沙尘的旧军装,风镜推到了额头上,露出那张向真以为此生再难相见的脸庞。
他的眉骨依旧如刀削般凌厉,只是被风沙刻下了更深的痕迹。下颌线绷得紧紧的,紧抿的嘴唇干裂起皮。他深邃的眼眸,如同淬了火的寒星,穿透弥漫的沙尘,精准地锁定了沙地上那个满身沙土、狼狈不堪的身影。
向真也在看着他。还在飞舞的狂沙迷蒙着她的眼,可她还是在努力睁大眼睛确认。
是他。
是沈屹!
陆向真躺在滚烫的沙地上,仰望着那个逆着初升阳光、大步向她走来的身影,视野被沙尘和生理性的泪水模糊,大脑一片空白。
是幻觉吗?是脱水濒死的幻象吗?
如果是濒死幻觉,为什么是你……
沈屹几步就跨到她身边,没有丝毫停顿,单膝跪了下来。他一把扯下自己的军用水壶,拧开盖子,动作甚至带着一丝颤抖,小心翼翼地递到陆向真干裂出血的唇边。
“喝。”他的声音嘶哑低沉,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却有着一种令人瞬间安心的力量。那声音穿透了陆向真混沌的意识,无比真实。
水壶口触碰到嘴唇,清凉的液体瞬间滋润了几乎要燃烧的喉咙。陆向真本能地、贪婪地吞咽了几口。甘霖入喉,让她几乎要枯竭的身体瞬间唤回了一丝生气。
沈屹的目光迅速扫过她苍白憔悴的脸、干裂的嘴唇和沾满沙尘的头发,眼神锐利,带着审视和怒意。
他随即看向旁边同样瘫倒、但看到水和救兵后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小刘和老马,最后落在巴图身上。
“怎么回事?”沈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如同出鞘的利剑,瞬间驱散了周围的绝望气氛。
巴图连忙上前,用最简练的语言快速说明了情况:去黑风口矿点取样,遭遇特大沙暴,陷车迷路,断水断粮……
沈屹听着,脸色越来越沉,下颌线绷得如同岩石。当听到铸剑者亲自带队时,他猛地再次看向陆向真,那眼神里的情绪更加复杂难辨。
“胡闹!”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带着压抑的怒火和后怕。不知道是在说沙暴天出任务是胡闹,还是说陆向真亲自冒险是胡闹。
这时,吉普车上又跳下来两个同样穿着军装、背着步枪的年轻战士,迅速跑过来,将携带的水壶分给小刘和老马。
“首长!发现勘探队留下的标记了!就在前面那个大沙丘后面!”一个战士跑过来向沈屹报告,声音带着激动,“还有……矿点!有氦气逸出的迹象!勘探队的人应该就在附近!”
希望彻底点燃!小刘和老马激动得说不出话,只是拼命地喝水。
沈屹没再说什么。他深深看了陆向真一眼,那一眼,仿佛包含了千言万语,最终却只化作一个动作——
他伸出手,手臂沉稳有力,穿过陆向真的腋下,将她从滚烫的沙地上稳稳地扶了起来。
他的手掌宽大、温热,带着薄茧,透过薄薄的、沾满沙尘的工装,传递来一股坚实的力量。
陆向真紧紧抓着他的手臂,借着他的力量站直身体,双腿还有些发软,但精神却为之一振。
“能走吗?”沈屹的声音就在她耳边响起,低沉而清晰。
陆向真点点头,挣脱了他的搀扶,自己站稳,声音虽然沙哑却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能。”
沈屹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再坚持。
他转身,对战士们下令:“小陈,你负责照顾这两位同志。小王,巴图同志,跟我去前面确认矿点位置和勘探队情况!”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陆向真身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简短地吐出三个字:
“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