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嗡嗡……砰——!!”
离心机炸了。
把陆向真炸飞了。
天可怜见!她陆向真一个学材料的博士生,不过是因为吝啬导师的抠唆(连个像样的扫描电镜都舍不得租),到隔壁学院搞生物的实验室借个离心机分离点纳米颗粒。
她才刚刚踏进这间空无一人的实验室,还什么都没来得及看清,那台老离心机就像个愤怒的金属罐头一样炸了!
不要啊——
我怎么这么命苦啊——
巨大的冲击力狠狠撞在她的胸口,视野瞬间被刺目的白光和飞溅的塑料、金属碎片填满。陆向真感到自己身体腾空而起,五脏六腑都移了位。腾空而起的那零点几秒,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完了……”绝望的念头在她被撞懵的脑海里刷屏,“论文数据还没备份,下个月博资考……版面费刚交出去……老板的画饼还没兑现……我堂堂材料狗,居然死于生物实验室的违规操作?哈哈哈,真是妙哉妙哉……不是,谁大爷的没配平就跑路了?!我恨违反实验室安全规范的人!好窝囊!死得太窝囊了!!”
浓烈刺鼻的铁锈味、机油味和一种难以形容的焦糊气息,蛮横地闯入她的鼻腔。
预想中撞击地面的剧痛并未传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坚硬、冰冷、布满细小颗粒的触感——她摔在了一片粗糙的水泥地上。
陆向真觉得她的脑子成了高速离心机,里面转的全都是雪花和星星。
她费力地睁开眼,视线模糊一片。过了很久才看清楚她头顶是几根沾满油污和灰尘的电线,还吊着几盏昏黄的白炽灯泡。
不远处还矗立着像史前巨兽骨架的巨大钢架。
这里的墙壁斑驳不堪,依稀可见几张褪色卷边的标语:“安全生产,人人有责”、“鼓足干劲,力争上游”。
大爷的,给她干哪儿来了?
陆向真浑身像散了架,后脑勺更是钝痛不已。
她一边一只手揉着钝痛的后脑,一边挣扎着想坐起来,才发现自己只穿着穿越前那件实验服,而现在冷得像冬天。
陆向真下意识去摸口袋——手机、校园卡、钥匙串、还有那个存着关键实验数据的U盘……空空如也。连那支她省吃俭用买的进口记号笔也不见了。
“嘶……”她倒抽一口冷气,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恐惧。
她又看了看周围。
这不是恶作剧,也不是梦。空气中那股工业气息,眼前这原始粗犷的场景……一个荒谬绝伦又让她浑身一颤的念头浮现:她穿越了,还穿到工厂里了。
沉重的脚步声和粗声粗气的吆喝由远及近,带着浓重到几乎听不懂的口音:“……咋回事?!啥动静?!谁在那儿?!”
一个穿着臃肿的藏蓝色棉袄、戴着脏兮兮鸭舌帽的年轻工人举着一盏油灯,警惕地探过头来。
昏黄的灯光猛地照亮了陆向真苍白又沾着灰尘的脸和身上那身古怪的白大褂。
“哎哟我的娘!”王铁柱吓了一跳,油灯都晃了晃,“这……这谁啊?!哪个车间的?咋躺这儿了?还穿这身……”他眼神里充满了怀疑和惊奇,像看一个天外怪物。
陆向真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紧,发出的声音嘶哑难听:“我……咳咳……我是……实验室……仪器……故障……”
她试图用普通话解释,但对方浓重的地方口音让她听得云里雾里,她的话在王铁柱听来更是如同天书。
“啥?啥屎眼?啥姨气?”王铁柱眉头紧锁,警惕心更重了,“胡咧咧啥呢?说清楚!哪来的?介绍信呢?”
“我……我叫陆向真。我不是坏人。我是搞……搞研究的。”陆向真急中生智,瞥见旁边一台正在发出轻微“嘎吱”异响的老旧车床,那是她刚醒来时就下意识注意到的不协调声音。
强烈的求生欲压倒了眩晕和恐惧,她指着那台车床,用尽力气喊道:“那个!它的轴承!快不行了!有异响!是……是疲劳裂纹扩展!马上要断了!”
这是她作为材料博士生的本能判断,也是刚刚被实验事故创飞的警惕。
但在这个1950年年初冬天的东北鞍钢车间里,这话无异于神棍预言。
“啥?轴承要断?还劈了?”王铁柱嗤笑一声,显然不信,“嗐!小丫头片子懂个啥!马师傅刚检查过!瞎咋呼!”
他回头就要喊人。
“等等。”一个低沉冷冽的声音突然从车床另一侧的阴影传来。
一个穿着笔挺黑色卡其布制服、风纪扣严丝合缝的年轻男人走了出来。他身姿挺拔,面容冷峻,薄唇紧抿,一双眼睛锐利如鹰,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也仿佛能穿透人心。他身后跟着两名神情严肃的,同样穿着制服的随员。
王铁柱一哆嗦,油灯差点脱手:“沈……沈特派员!”
被称“沈特派员”的男人的目光先在陆向真身上那件格格不入的白大褂和袖口的污渍上扫过,向真被他的眼神看得下意识想缩回手臂。
随即,男人转向那台发出异响的车床,专注地听了片刻,眉头微蹙。
“陈总工呢?”他的声音不高,却很有威仪。
他话音刚落,戴着眼镜的陈国栋闻声快步走来:“沈工,您怎么到这里来了?”
他明显对这个沈特派员的出现很紧张与意外。
“例行巡视。”沈特派员的目光仍牢牢锁定在那台车床上,“这台设备,你们的日常巡检怎么写的?”
陈国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脸色也严肃起来:“马师傅!”
“陈总工!不知道哪跑来个女的,穿得怪模怪样,说话也听不懂。还咒咱们机器要坏!”王铁柱连忙先报告。
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工人挤出人群:“总工,俺上午刚检查过,有点响动,老毛病了,紧过螺丝,没事!”
老工人看都没看陆向真,语气有些不屑。
陈国栋没理会王铁柱的抱怨,听了老工人的汇报,走到陆向真面前,蹲下身:“你是谁?哪里来的?怎么进来的?这身打扮……怎么回事?”
周围的工人也赶到并围拢过来,议论纷纷:“特务?”“资本家小姐?”“脑子被门夹了?”
陆向真看着眼前这些陌生、怀疑、甚至带着一丝敌意的面孔,听着那些完全无法理解的词汇,心沉到了谷底。
她穿越了时间地点,掉进了一个像工厂的地方。身份不明,语言不通,衣着古怪……任何一个理由都足以让她有的是麻烦。
她强迫自己冷静,牙齿都在打颤:“我叫陆向真。我不是坏人。我,我是搞研究的。真的。那轴承……”
她再次指向那台车床,声音带着一丝恐惧和坚持,“你们听。声音变了!真的快断了!会出事的!”
她刚被仪器炸了一次,不要穿越了还被炸一次啊!
再炸一次不会直接回到史前吧……
老工人对陆向真的说法“哼”了一声,对陈国栋说:“总工,别听她胡咧咧,八成是冻迷糊了。”
沈特派员没说话,只是看向陈国栋,眼神里的压力显而易见。陈国栋眉头紧锁,目光在陆向真绝望而坚持的脸上停留片刻,又看向那台发出“嘎吱”声的车床。
他并非完全不信,这女娃的眼神里有种奇异的东西,而且她还知道轴承和疲劳裂纹,不像是胡诌。
“马师傅,”陈国栋沉声道,“劳烦您,再仔细听听?小心无大错。”
马师傅虽然不情愿,但总工发话,头上还有一个部里派来的特派员,他还是嘟囔着走近那台车床,侧耳倾听,手上习惯性地准备去摸工具。就在他刚俯下身的一刹那——
“嘎嘣——!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断裂声猛地响起!紧接着是更加刺耳的金属摩擦和撕裂声!那台老旧车床的主轴承瞬间卡死、崩裂!巨大的惯性让连接的传动杆扭曲变形,发出可怕的呻吟,整台机器剧烈地颤抖起来,火星四溅!如果不是马师傅离操作位还有一步之遥,后果不堪设想!
“我的老天爷!”马师傅吓得往后一跳,脸色煞白。
周围的工人瞬间炸开了锅!
“真……真断了!”
“神了!这丫头说中了!”
“邪门啊!”
全体目光齐刷刷射向瘫坐在地上的陆向真,这一次,充满了震惊与后怕。
沈屹瞳孔骤缩,猛地看向陆向真。
这绝非巧合!
这女人身上有秘密。
陈国栋同样震惊不已,他的声音压下现场的骚乱,迅速下达命令:“都安静。铁柱,带两个人,立刻停机,切断电源。马师傅,组织抢修,评估损失。”
他转向沈屹,语气凝重:“沈工,您看这……”
沈屹的目光像钉子一样扎在陆向真身上,仿佛要将她看穿。他沉声开口:“把她带到总工办公室,立刻。”
他的视线扫过全场,所有人噤声:“今天的事,任何人不得外传。”
王铁柱连忙应下,和另一个工人要上前搀扶陆向真。
陆向真也松了一口气,还好那车床坏了也没伤到人。她被两个工人搀扶了起来。离开这片车间时,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台还在冒烟的车床,以及沈屹和陈国栋在昏黄灯光下的背影。
姓沈的特派员站得并不特别直,陈总工正与他解释车床问题,他的姿态仿佛无可无不可,可陈总工汇报停下,他提出的问题又让陈总工紧张起来。
这才是个麻烦的男人。向真心想。
她最后看了他一眼,他似有所感,往门外看来,向真连忙把头转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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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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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离心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