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华小区是座典型的九十年代末建成的小区,外墙的涂料在岁月侵蚀下显得有些斑驳。三号楼楼下拉着警戒线,几个早起买菜回来的大爷大妈正围着线外交头接耳,脸上混杂着恐惧与好奇。
江朔的车一个利落的甩尾停稳,他推开车门,高大的身影立刻吸引了所有目光。林曦紧跟其后。
“江队!”守在单元门口的一名年轻民警立刻立正敬礼。
江朔略一点头,掀开警戒线弯腰钻了进去。楼道里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老旧楼房特有的潮湿气味,混合着现场勘查留下的淡淡化学试剂味道。
502室的防盗门敞开着,技术人员仍在里面忙碌着。江朔在门口套上鞋套和手套,脚步停在玄关,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整个客厅。
现场保护得很好。客厅不大,陈设简单,一张沙发,一个茶几,一台电视。此刻,沙发歪斜着,与茶几之间形成了一个不自然的角度。茶几上的玻璃烟灰缸掉落在浅色的瓷砖地板上,摔得粉碎,烟灰和几个烟头散落一地。一个遥控器也掉在附近,电池盖摔开了。
“头儿,这边。”林曦引着江朔走向客厅中央。
江朔蹲下身,仔细观察着地板。瓷砖很干净,除了烟灰缸碎片散落的区域,其他地方几乎没有灰尘。但在沙发腿附近,他注意到了一处极其模糊、几乎难以辨认的拖拽痕迹,方向指向卧室。
“现场没有发现明显的财物损失。”刑侦支队副队长陆琛走了过来,他同样穿着勘查服,脸色沉稳,眼神里带着惯有的审慎。他是江朔最得力的搭档,性格与江朔的锐利张扬互补,像一座沉默可靠的山。“钱包里的现金、身份证、银行卡都在,手机也放在床头充电。”
江朔站起身,拍了拍手套上的灰。“熟人,而且目的很明确,不是为财。”
他走向卧室。卧室的门虚掩着,里面陈设更简单,一张双人床,两个床头柜,一个衣柜。床上有些凌乱,但并非激烈搏斗所致,更像是睡醒后未曾整理。张超的尸体就是在这里被发现的。
江朔的目光落在床头柜上。上面除了一个台灯,一个空水杯,还放着一本翻开了几页的商业营销书籍。
“老陆,你怎么看?”江朔头也不回地问。
陆琛走到他身边,声音低沉:“门窗完好,技术队检查过,没有撬压痕迹。凶手要么是死者主动开门让其进入,要么就是有钥匙。从客厅那点不激烈的打斗痕迹来看,更像是两人在交谈中突然发生了冲突,猝不及防。”
江朔点了点头,目光扫过整洁的床铺,又看向那个空水杯。“顾法医那边检出安眠药成分了。胃内容物里有,水杯里说不定也有残留。”他示意旁边一个技术人员,“这个杯子,重点检测。”
“是,江队。”
江朔退出卧室,又走向狭小的厨房。厨房收拾得还算干净,水槽里没有堆积的碗碟,垃圾桶里也只有一些果皮和外卖包装盒。他打开冰箱,里面塞着几罐啤酒、一些速冻食品和蔫了的蔬菜,寻常独居男人的生活状态。
“林曦。”
“到!”一直跟在后面的林曦立刻应声。
“去查这栋楼和小区大门的监控,重点是昨晚八点到十二点之间,所有进出这栋楼,尤其是上到五层的人员。另外,走访左右邻居,问问他们昨晚有没有听到什么异常声响,比如争吵、重物落地之类的。”
“明白!”林曦领命,立刻转身小跑着出去安排了。
江朔回到客厅,站在那摊烟灰缸碎片前,眉头紧锁。现场太“干净”了,除了那点微不足道的挣扎,几乎没有留下任何属于凶手的有效信息。凶手很谨慎,甚至可能具备一定的反侦察意识。
“不像激情杀人。”陆琛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他也在观察那堆碎片,“激情杀人会更混乱。这里……太克制了。”
“克制,但目的明确。”江朔补充道,“用安眠药让他失去反抗能力,然后用枕头之类的东西闷死他。最后,还在他嘴里放了一片玫瑰花瓣。”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冷嘲,“像是在完成一个仪式,或者……传递一个信息。”
就在这时,王小川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了出来,带着一丝熬夜后的沙哑和找到线索的兴奋:“头儿!江队!有发现!”
“说。”江朔按住对讲机。
“我排查了张超近三个月的通讯记录和银行流水。发现他最近两个月,每隔一周左右,就会向一个海外匿名账户转账一笔固定数额的钱,不算太大,但很规律。”
“海外账户?”江朔眼神一凛,“用途呢?”
“查不到具体用途,对方隐藏得很深。但结合他最近的通话记录,我发现他频繁联系过一个没有实名登记的号码,位置飘忽不定。最后一次通话就在昨天下午四点左右。”
“能定位到那个号码现在的位置吗?”
“尝试过,已经关机了。不过,我回溯了它之前出现过的基站信号,大部分集中在城西的旧工业园区附近。”
城西旧工业园区?那里鱼龙混杂,废弃工厂众多,是很多见不得光的事情发生的温床。
“把他转账的记录、那个匿名号码出现过的所有位置信息,全部整理出来发给我。另外,重点排查张超的社会关系中,是否有与城西旧工业园区相关联的人。”
“收到!”
江朔放下对讲机,与陆琛交换了一个眼神。案件的性质似乎开始变得复杂起来。普通的感情纠纷或仇杀,需要向海外匿名账户定期汇款吗?
“看来,我们的死者,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陆琛沉声道。
“去会会他的公司同事。”江朔脱下鞋套和手套,率先向门外走去。
---
张超所在的贸易公司位于一栋高档写字楼里。江朔和陆琛的出现,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公司老板是个四十多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姓王,在会客室里接待了他们,显得十分配合,但眼神里难掩焦虑。
“张超啊……业务能力还是不错的,就是最近几个月,状态好像有点下滑。”王总斟酌着词句,“人也变得有点神秘,有时候接电话会特意跑到走廊或者楼梯间。”
“他最近经手过什么特别的项目吗?或者,有没有和什么特别的客户接触?”江朔问。
“特别的项目……”王总想了想,“我们公司主要做日用百货出口,客户都比较稳定。硬要说特别的话,上个月他好像接触过一个东欧那边的新客户,但后来好像没谈成。”
东欧?江朔和陆琛再次对视一眼。王小川查到的海外匿名账户,接收地似乎就在东欧某个国家。
“那个客户的联系方式,还有当时洽谈的资料,麻烦提供给我们。”陆琛拿出证物袋。
“好的好的,我马上让秘书去整理。”王总连忙答应。
随后,江朔和陆琛又分别找了几位与张超相熟的同事谈话。大部分人都表示张超虽然业绩不错,但为人有些虚荣,喜欢吹嘘,最近好像特别缺钱,还向几个同事借过钱,但都没借到。
一个和张超同期进公司的男同事,在私下谈话时,透露了一个细节:“江队,陆队,张超前几天喝酒的时候跟我抱怨过,说被什么‘无底洞’缠上了,甩都甩不掉,还说什么‘早知道不碰那玩意儿了’。”
“那玩意儿?”江朔追问,“他说具体是什么了吗?”
“没有。”男同事摇摇头,“我当时也没细想,以为他就是投资失败了发牢骚。现在想想……有点不对劲。”
“无底洞”……“那玩意儿”……结合向海外账户的汇款,一个模糊的轮廓在江朔脑中逐渐形成。
离开贸易公司,坐回车里,气氛有些凝重。
“看来,不仅仅是情杀或仇杀那么简单了。”陆琛系上安全带,语气沉重,“可能涉及更严重的问题。”
江朔看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城市景象,高楼大厦,车水马龙,一片繁华安宁。但这安宁之下,不知隐藏着多少暗流汹涌。他想起入警时的誓言——“维护社会大局稳定,保障人民安居乐业”。每一起凶杀案,都是对这安宁的挑战,而他们的职责,就是将这些隐藏在角落里的蛀虫揪出来,绳之以法。
“无论是情杀,还是背后牵扯到别的,凶手都必须揪出来。”江朔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给死者一个交代,也给这座城一个清净。”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顾昭的电话。
“顾法医,对水杯的检测加快进度。另外,死者体内安眠药的具体成分和剂量,尽快给我精确报告。”
电话那头,顾昭的声音依旧清晰冷静:“知道了,江大队长。催命也没用,科学需要时间。不过,有个非科学的发现可以提前告诉你。”
“什么?”
“我重新检查了死者指甲缝,非常细微,但在右手食指和中指的指甲缝最深处,发现了一点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蓝色絮状纤维,像是某种粗糙织物。已经送去微量物证检验室了。”
蓝色絮状纤维?粗糙织物?
这微小的发现,像一道细微的光,刺破了“沉默现场”的厚重迷雾。它不属于这个整洁的公寓,很可能来自于凶手。
江朔的眼神锐利起来。
“好。有结果立刻通知我。”
他挂断电话,对陆琛说:“回局里。等王小川的监控分析,等顾昭的检验报告,等林曦的走访结果。然后,我们去城西旧工业园区看看那个‘无底洞’,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