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的证词》
作者:夏眠书
2025.10.26
清晨六点,市局法医中心。
无影灯惨白的光垂直落下,将不锈钢解剖台照得晃眼,也照亮了台上那具已然僵直的男性躯体。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与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混合的味道,一种专属于此地的、冰冷而严肃的气味。
顾昭穿着一身蔚蓝色的手术服,口罩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明亮专注的眼睛。她微微俯身,手中的解剖刀精准而稳定地在尸体胸腹部划下标准的“Y”形切口。皮肉应声而开,暴露出的内部组织呈现出一种了无生机的灰败色。
“死者男性,年龄约在三十五至四十岁之间。尸斑呈暗红色,指压不褪色,位于尸体背侧未受压部位,符合仰卧位尸斑特征。”她的声音透过口罩传出,清晰、冷静,带着一种专业的穿透力,却不含丝毫个人情绪,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份与己无关的实验报告。“尸僵已发展至全身,关节强硬,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在昨晚二十三点至今日凌晨一点之间。”
助手在一旁飞快地记录着。
顾昭的视线落在死者的双手上。“指甲缝内无异物,无明显搏斗抵抗伤。”她顿了顿,目光上移,最终定格在死者紧闭的唇边。那里,沾着一片已经枯萎发暗的、极小的花瓣碎片。
她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将其取下,放入证物袋中。
“口唇部发现不明植物碎片,疑似……玫瑰花瓣。”她补充道,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在死者的口中出现这个,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
就在这时,解剖室的门被“哐当”一声推开,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硬气息。
来人同样穿着无菌服,但身材高大挺拔,行走间自带一股雷厉风行的气场。他脸上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深邃锐利的眼睛,那眼神如同鹰隼,扫过解剖台和台上的人时,带着一种审视和穿透力,仿佛能剥开一切表象,直抵核心。
“顾法医,有什么能让我立刻抓人的发现吗?”声音透过口罩传来,低沉,带着一丝刚被唤醒的沙哑,以及毫不掩饰的直奔主题。
是江朔。市刑侦支队队长。
顾昭头也没抬,继续着手里的动作,语气轻松地回敬:“江队,下次进来前记得敲门。万一我正在和死者进行灵魂交流,探讨他为什么选在昨晚死,岂不是打扰了我们的雅兴?”
一旁的助手小林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又在江朔冷眼扫过来的瞬间立刻噤声,埋头假装认真记录。
江朔几步走到解剖台旁,目光落在那个被打开的胸腔上,语气没什么波澜:“灵魂交流出结果了吗?比起这个,我更相信你手里的刀给出的证词。”
“初步判断是窒息性死亡。”顾昭无视了他的毒舌,用镊子指向死者的颈部,“你看这里,颈部软组织有轻微出血点,舌骨大角疑似骨折,但颈部皮肤表面却没有明显的扼压痕迹。很可能是用柔软的衬垫物,比如枕头,压迫口鼻所致。”
她又指向那个装有花瓣碎片的证物袋。“还有这个,在他嘴里发现的。玫瑰花瓣。”
江朔的视线从尸体移到证物袋上,眼神锐利如刀。“玫瑰?”他轻哼一声,“临死前还在玩浪漫?还是凶手的某种仪式感?”
“这就要靠江队你去查了。”顾昭开始进行缝合,针线在她手中穿梭,动作流畅而带着一种奇异的庄严,“我的工作是把死者告诉我的,转述给你。至于解读‘浪漫’或者‘仪式’,那是你们刑警的活儿。对了,现场勘查报告怎么说?”
“富华小区三号楼502室,第一现场。死者张超,三十八岁,未婚,独居,是一家小型贸易公司的销售经理。现场门窗完好,无强行闯入痕迹。客厅有打斗迹象,但不激烈。钱包、手机等贵重物品都在。”江朔语速很快,条理清晰,“初步看起来像熟人作案,情杀或者仇杀。不过……”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那个证物袋。“这玫瑰花瓣,让事情变得有点意思了。”
“报告最快下午能给你。”顾昭缝合完最后一针,利落地打了个结,然后直起身,摘下了沾血的手套,扔进一旁的医疗废物垃圾桶。“现在,江大队长,能劳驾您移步吗?我得去写报告,而你,”她终于抬眼看他,眼中带着一丝戏谑,“该去抓坏蛋了,别在这儿打扰我和我的‘客户’清静。”
江朔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最好能给我点有用的东西”,但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大步离开,无菌服带起一阵冷风。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顾昭摇了摇头,对助手小林低声道:“看见没?典型的肾上腺素中毒,破案机器,毫无人情味。”
小林缩了缩脖子,没敢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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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刑侦支队办公室,烟雾缭绕,白板上的线索图已经密密麻麻。
“头儿,查过了。”年轻的刑警林曦顶着一对黑眼圈,拿着笔记本汇报,“张超的社会关系比较复杂,最近和他有过密切来往的女性有三个。一个是他的前女友,分手不太愉快;一个是他的女客户,关系暧昧;还有一个是他最近在追求的一个花店老板,叫苏晓。”
“花店老板?”江朔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信息,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玫瑰花瓣……”
“对!”林曦立刻点头,“我们也觉得这个点很关键。已经派人去接触那个花店老板了。”
这时,另一个老刑警端着泡满枸杞的保温杯走过来,是政委□□。他笑眯眯地,像个弥勒佛,说出来的话却意有所指:“小江啊,我刚才看你去法医中心了?怎么样,顾法医那边有新发现?”
江朔头也不抬,盯着白板上的关系图:“嗯。死因初步判断是窒息,颈部有伤但外表无痕,嘴里有玫瑰花瓣。”
“哦?”□□抿了口枸杞水,慢悠悠地说,“顾法医可是我们局里费了好大劲才引进的高材生,业务能力是这个。”他比了个大拇指,“你多跟人家好好沟通,别整天板着个脸,好像谁都欠你八百万破案率似的。团结同事,也是战斗力嘛。”
江朔终于从白板上移开视线,瞥了□□一眼,语气没什么起伏:“政委,我的战斗力来自于抓住凶手,不是跟法医聊天。如果您觉得聊天能破案,下次案情分析会可以改成茶话会。”
□□被噎了一下,也不生气,依旧笑呵呵的:“你小子……我这不就是提醒你,注意方式方法嘛。听说你早上又把新来的技术员王小川给骂哭了?”
“他该骂。”江朔冷冷道,“一个简单的通讯记录分析,拖了三个小时还没结果,我以为他是在用算盘算数据。”
办公室角落里,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穿着格子衬衫的年轻男人闻言缩了缩脖子,把脸更深地埋进了电脑屏幕后面,正是技术刑警王小川。他小声嘟囔:“……那服务器它也要反应时间的嘛……”
□□无奈地摇摇头,拍了拍江朔的肩膀:“行了,知道你压力大。富华小区那个案子,社会影响不小,上面盯着呢。抓紧时间,但也注意身体,还有……团结!”
江朔没再理会政委的“谆谆教诲”,目光重新回到白板上那个写着“苏晓”的名字上,眼神锐利。
“林曦,跟我去趟‘春日花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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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花坊”坐落在一个安静的街角,店面不大,但布置得十分精致温馨。各种鲜花绿植错落有致,空气中弥漫着浓郁芬芳的花香。
江朔和林曦走进花店时,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
一个穿着素色围裙、气质温婉的年轻女人正背对着他们,仔细地修剪着一束百合的花枝。听到铃声,她转过身,露出一张清秀但略带憔悴的脸庞。她就是苏晓。
“欢迎光临……”她的笑容在看到江朔出示的警官证时,瞬间凝固在脸上,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苏晓女士是吗?我们是市刑侦支队的,想向你了解一些关于张超先生的情况。”林曦上前,语气尽量温和。
“张超……他怎么了?”苏晓的声音有些发紧,手下意识地攥紧了围裙。
“他去世了。”江朔开门见山,目光如炬地盯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就在昨晚。”
苏晓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身体晃了晃,差点没站稳。“怎……怎么可能?昨天下午他还好好的……”
“据我们了解,张超先生最近正在追求你?”江朔继续问道,语气平静却带着压迫感。
苏晓的眼神有些闪烁,低下头:“是……是的。他经常来买花,也……约过我几次。”
“他最后一次来买花是什么时候?买的什么花?”江朔的目光扫过店内琳琅满目的鲜花,尤其是在各色玫瑰上停留了一瞬。
“是……是前天。他买了一束红玫瑰。”苏晓的声音越来越低。
“红玫瑰……”江朔重复了一遍,然后突然问道,“昨晚二十三点至凌晨一点,你在哪里?”
“我……我在家睡觉。”苏晓猛地抬头,语气带着一丝急切,“我一个人住,没人能证明。但是警官,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和张超只是普通朋友……”
江朔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眼神仿佛能穿透人心,让苏晓感到一阵莫名的压力。
就在这时,江朔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拿出来看了一眼,是顾昭发来的初步尸检报告电子版,后面还附了一句与报告风格截然不同的话:
「江队,你那位‘浪漫’的死者,胃内容物里除了晚餐,还检测到了少量苯二氮卓类成分,也就是安眠药。看来有人想让他‘安静’地睡去。另外,花瓣初步确认是红玫瑰,但品种比较特殊,是“卡罗拉”,花语是‘热烈的爱、渴望与你泛起激情的爱’。啧,这爱可真要命。——你正在和灵魂沟通的顾法医」
江朔的眼底闪过一丝冷光。安眠药,玫瑰,无明显闯入痕迹的现场……
他收起手机,再次看向苏晓,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更深的审视:“苏女士,张超在追求你的过程中,有没有送过你或者试图送你一些……比较特别的礼物?或者,他是否有过什么让你感到不安的举动?”
苏晓的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手指紧紧绞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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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花店出来,坐回车里,林曦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说:“头儿,这个苏晓有点可疑啊。她明显很紧张,而且时间线她也无法提供证明。”
江朔看着窗外“春日花坊”的招牌,目光深沉:“她的反应不像是完全不知情。但如果说她是凶手,动机呢?因为不堪骚扰而杀人?现场处理得并不完美,如果是她,心理素质未免‘太好’了点。”
“那我们现在……”
“回局里。”江朔收回目光,“等王小川的通讯记录和道路监控分析。另外,重点排查张超的另外两个关系人,看看她们谁最近接触过安眠药,或者,谁对玫瑰花粉过敏。”
“过敏?”林曦一愣。
江朔的嘴角勾起一丝冷峻的弧度:“顾法医在死者的鼻腔黏膜里,也发现了极微量的玫瑰花粉。一个对玫瑰过敏的人,可不会把花瓣含在嘴里,更不会在可能引发自己过敏的环境里待太久。除非……是别人放进去的。”
林曦恍然大悟,看向江朔的眼神充满了敬佩:“明白了!”
江朔却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脑海中整合着目前所有的线索:窒息伴安眠药,口中与鼻腔的玫瑰,无激烈反抗的现场,神情慌乱的花店老板……
这起看似情杀或仇杀的案子,水面之下,似乎隐藏着更复杂的暗流。那朵染血的玫瑰,究竟是谁放置的?是凶手的嘲讽,还是死者临终前未能传递出去的讯息?
他睁开眼,对林曦吩咐道:“催一下技术队,我要张超家附近所有监控的排查结果,特别是昨晚八点以后的。还有,让他最近三个月的银行流水和通讯记录,我要知道他和哪些人有大额资金往来,或者频繁的异常联系。”
“是,头儿!”
警车驶离安静的街角,汇入车流。城市依旧喧嚣,阳光普照,但在看不见的角落,罪恶与侦查的博弈,才刚刚开始。而那一朵无声的玫瑰,正静静等待着能解读它秘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