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散千年 第17章 善意

“啪！”

“啪！”

三个手指粗细的鞭子打在身上，每划过一鞭，轻则留下一道红痕，重则皮开肉绽。单薄的后背湿漉漉的，不知是鞭子抽出的血，还是疼痛带来的冷汗，婉儿紧紧攥着捆着手腕的绳子，忍受着一鞭接着一鞭，丝毫不让人喘息的痛楚。

若不是两只手被绑着，她怕是早就倒下去了。后背痛的麻木，眼前的事物也渐渐模糊，当她以为自己快要死了的时候，耳边忽然听见有人在叫她。

“才人？才人醒醒！”

很熟悉的声音。

被汗水打湿的睫毛缓缓睁开，直到看清楚来人，才渐渐意识到，三十鞭，已经打完了，半晌，才勉强张开苍白的唇，虚弱道：“是你啊。”

紫珠看着她满背的鲜血忍不住红了眼，“这帮狗奴才，下手怎么这般狠！”

婉儿忍痛皱眉，“他们……也是奉命行事，还能留我一条性命……”身后的伤口刺的她火辣辣的，“……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紫珠吸了吸鼻子，抬手擦干眼泪，轻轻地拉起婉儿的双臂，哽咽道：“奴婢背您回去。”

婉儿浑身无力，任由她摆布，只是每动一下，伤口就扯的生疼，好在紫珠手脚麻利，没让她受太多苦。

“你在这里……殿下呢？”

紫珠是太平的贴身侍婢，按理，她现在应该在太平身边。

紫珠边走边道：“是紫书让奴婢来的，殿下那里有她和杜妈妈守着呢，她们行事比我仔细些，才人放心。”

紫书行事沉稳，杜妈妈更是太平的乳母，自打太平出生便一直照看她，有她们二人照顾公主，她自然是放心的。

心里悬着的大石头放下，脑袋也渐渐昏沉起来，等到头脑再次恢复意识，她已经趴在延嘉殿偏殿的塌上了。

后背一阵刺痛，好像有什么东西落在伤口上，这痛感，比起方才行刑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才人醒了？”紫珠道。

原来是她在给自己上药。

紫珠手上动作不停，道：“这药是奴婢的，上药的时候会有些疼，才人且忍忍，等明日殿下醒了，奴婢去讨些好药，那时上药，便不会这般疼了。”

婉儿听她这话，本想说些什么，只是后背疼的紧，一张口便倒吸一口凉气。直到上完药，趁着紫珠起身的时候忍疼抓住了她的衣摆，气若游丝，“莫要……莫要告知殿下。”

紫珠不解，道：“为何？”

婉儿松开抓着她衣摆的手，艰难道：“殿下伤了骨头，若是知道我挨了鞭子，怕是不肯好好养身子的。再者，殿下性子直，倘若……倘若让她知道，是天后下的令，多半要和天后闹脾气了。”

她可没忘记那日她们出宫游城，被李治请回宫，太平为她顶撞天子的模样。

紫珠思虑片刻，尽管才人说的在理，可终究不忍心，“那才人你……”

“我无碍的，放心吧。”婉儿笑笑。

紫珠无奈，轻叹一口气，看着塌上人清澈的眸子，终于妥协，“好吧。”

婉儿点头致谢，道：“多谢。”

紫珠忙回一礼，道：“奴婢不敢，已经四更天了，才人快些休息吧。”她不宜在此久留，带上门出去了。

后背疼的紧，身子再没有半分力气，脑袋昏昏沉沉，却怎么也睡不着，一分一刻地挨着，天，也悄然地亮了。

延嘉殿内，太平直到日上三竿才醒。对服侍的宫人来说，殿下醒了，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同样，也是一件让人头疼的事。

“不要，把这东西端出去，谁许你们进来的！”

公主睡着的时候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给她喂药，现在醒了，再想哄她喝药，怕是只有二圣的旨意管用了。只是昨夜天皇天后都累着了，天后更是守到了三更天，为了这点小事去请旨，她们只怕是不想活了。

殿内的几个宫人没人再敢往前走一步，端着汤药的那名宫人，更是近也不是，退也不是。

这已经是第三碗了，若是再被公主砸了，就得重新煎药了，忽然后肩被人拍了一下，“我来吧。”

宫人回头，正是殿下的贴身侍女紫珠。由紫珠来服侍殿下用药，总比她一个什么都不是的普通宫人来服侍管用吧。

哪知？

紫珠接过载着汤药的托盘也是长长地深吸一口气，躲在那名宫人身后调整了一下表情，确认自己应该看起来不至于太紧张，才从那名宫人身后走出来，只是她也不过年长太平一岁，哪儿能说不紧张便不紧张了呢？

紫珠尽量微笑道：“嘿嘿，殿下，太医说这药……”

她一句话都还没说完，便被太平的眼神定在了原地，“站住”太平抬手指着她的脚下，眉毛一扬，不容半分商量的语气，“跪那儿。”

紫珠没办法，只得跪下，床上的公主似乎还不满意，眼神扫过紫珠身后的宫人，霸道着说：“你们也都跪下，没有本宫的命令，不许起来。”

宫人们面面相觑，只得跪下。紫珠心中暗自叫苦：早知道同紫书一道去请太医了。

太平扫视殿中，不曾见到婉儿的身影，问道：“婉姐姐呢？”

“啊？”

紫珠想过太平会问才人去向，但没想过她会这会儿问才人去向，不敢欺瞒公主，也不敢告诉公主实情，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才人，才人在……才人去了……”

太平被她弄得不耐烦，横眉急道：“到底去哪儿了！？”

“妾给殿下准备糕点去了。”

熟悉的声音！

紫珠一回头，正是那张熟悉的面孔，心中谢天谢地的同时又忍不住偷偷嘀咕：才人昨日伤的这么重，怎么今早就起来了？

心中不禁为婉儿捏了一把汗，那人倒好，笑盈盈地端着糕点，走到了太平床前。

光滑的白瓷上是青草色的糕点，青草色的糕点上，落了一些白色的小颗粒，像雪花落在草地上，看着很舒服。一口咬下去，舌尖好像触碰道什么机关似的，一股流动的蜂蜜在口腔中炸开，混合着百合花的香气，搭配上青团软糯的口感，连带着太平的心情都好了。

太平十分满意，甜甜道：“好吃！”

紫珠算是看明白了，从横眉怒目的小霸王，到喜笑颜开的小公主，只需要上官才人的一道糕点。

太平吃得高兴，也不再计较方才的事，对底下的宫人朗声道：“你们都起来吧，本宫刚才吓着你们了，跟着紫珠去领些赏钱吧。”

“喏。”

宫人们战战兢兢退下，殿内，只留了太平和婉儿两人。当然，还有一盆糕点和一碗汤药。

婉儿见太平手里那块儿快吃完了，便悄悄起身去端了汤药过来。不出她所料，小公主一见她手里的物件，整张脸都皱到了一起，只想拔腿就跑，只是两条腿一动便是一阵裂骨的疼，“嘶。”

婉儿忙过去轻轻按住她的双腿，担忧道：“殿下莫动，才接好的骨头，若是再伤着，很麻烦的。”

太平见自己逃不了，索性转变策略，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婉儿撒娇，“婉姐姐，这个好难喝的，我不要喝嘛。”

婉儿却不能依着她，道：“殿下吃了妾做的糕点，也得帮妾一点小忙吧。”

太平别过脸去，“哼！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婉儿也不恼，只将汤药送到太平眼底，温和道：“那殿下养好身子，再处置妾吧。”

倒是太平听见这话恼了，回头就是一副要凶人的样子，“哪个说要处置你了！”

太平嚷得凶，殊不知她这个样子在婉儿看来像极了宫墙上炸毛的小猫。

婉儿忍笑，将汤药往前一递，道：“殿下，请吧。”

太平气鼓鼓地接过汤药，看着黑不溜秋的汤水，犹豫再三，心下一横，双眼一闭，一口气咽了下去。

实在是……

太！难！喝！了！

婉儿见她喝的一滴都不剩，心中也有些许吃惊。太平有多讨厌喝药她是知道的，来之前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若是这招不行，便用下一招，没想到的是，方才还闹腾的小公主竟真的将药喝了，还一口气喝完了，真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哼，本宫今日都不想再和你说话了！”小公主吃了亏，开始闹脾气了。

婉儿却并不像往常一样哄她，而是徐徐收拾好药碗，嗓音淡淡的，“汤药苦，殿下吃些糕点吧，妾先退下了。”

还不待她迈开步子，小公主却不依了，喝道：“哪个许你走了？回来！”

婉儿站定不动，本以为太平要闹脾气，却见床上那人扭捏半天，才开口道：“……我方才，不是有意凶你的，你，你别往心里去……别真的不和我讲话……”

小公主的声音越来越小，像个犯错的孩子，婉儿只觉得又好笑又无奈，或许太平又忘了，大唐尊贵的公主殿下是没有必要向一个才人道歉的。

婉儿唇角勾起，微笑道：“妾知道，妾只是去看看午膳备的如何了。”

太平低着脑袋“哦”了一声，半晌才小声嘀咕，“你，那你先回去吧。”

“喏。”婉儿领命退下，刚出寝殿便撞上领着太医回来的紫书，紫书对着她浅行一礼，婉儿微微点头示意太平已经醒了，紫书便隔着屏风对太平道：“殿下，卓太医来了。”

屏风后传来太平的声音，“本宫知道了，让他进来吧。”

待紫书领着太医进殿，确定周围没什么人后，婉儿单薄的身子终于支撑不住，一手撑在门框上，冷汗直流。

后背疼痛黏腻，一股血腥味闯进鼻腔。

血迹只怕要浸出来了，得赶紧回去处理一下。

婉儿心中暗道，脚下的步子也加快了。她虽已尽力加快脚步，无奈受伤势所累，再快也快不了哪儿去，刚到偏殿门口，便再也支撑不住，眼看着就要倒下去。

“才人当心！”

身旁忽然出现一双手扶住了她，婉儿闻声望去，那人是一名女子，看上去十六七岁，她似乎在哪里见过她，却又一时想不起来了。

受伤的人防备心通常很重，婉儿额头冒着冷汗，眼神却很是警惕，仔细打量眼前这个人，声音虚弱道：“你是谁？”

那人却是一笑，道：“才人不必担心，奴婢秋合，是卓太医身边的医女。”

是了，方才她离开太平寝殿之时，那卓太医身后的确有一个人。

只是，她为何要来寻她？

“不知秋合姐姐找我何事？”婉儿稳住身子，左手不动声色地收回来。

秋合松开扶住婉儿的手，从怀里摸出一个月蓝白的小瓶子，道：“才人折煞奴婢了，这是雪凝膏，专治鞭伤的。口脂抹的再好，身子伤了就是伤了，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才人快些好起来，服侍殿下也能更细致些。”

婉儿一早便料想太平今日喝药不会安分，便想来看看，又怕她瞧出破绽，特意抹了口脂，只是那太医，竟只见了她一面便断定她的伤，就算不是神医，其医术造诣怕也不浅。

不过这人来寻她，只是为了送伤药吗？

并未接过药瓶，婉儿道：“这药秋合姑娘哪里寻来的？”

若是皇家用药，寻常宫人是不可随意使用的。

秋合道：“才人放心，这是我家大人在宫外采药制成，算不得皇家用药。”

婉儿犹豫不决，若是不怀好意，这药自然不能接，若是一片善心，这药便更不能接了，“我这伤是天后下的令，还是莫要连累你们了。”

秋合一笑，将药塞到婉儿怀里，道：“ 才人放心，这类事奴婢也不是第一回做了。我家大人说了，宫里办事难免病着伤着，身为医者，能照应一个便是一个了。”

药已经在怀里，婉儿推脱不了，便也收下了，微微颔首，道：“如此，便多谢姑娘和卓太医了。”

深宫的善意她不是没有见过，只是那些善意实在太过虚假，往往只需要静静地等待，藏在蜂糖里的毒药就会蔓延全身，直到夺走一个人的生命。

笑里藏刀，是她很早就见过的事。

并没有使用雪凝膏，只用昨日紫珠留下的伤药稍稍处理了一下伤口，便强撑着穿好衣服去了太平的寝殿。

没有弄明白对方的身份和意图之前，她是不会用那药的。

皇家用药这个是自己设定的，历史上具体什么样儿的不知道，切勿当做历史。

——

婉儿：看猫咪喝药。

太平：呜呜呜，骗子，童话里都是骗人的。

紫珠：磕到了。

——

所以秋合是好人还是坏人嘞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