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先,太平婉儿执黑先行。
开局争夺并不激烈,双方均以星小目开局,你来我往间,中年道长的占地竟是逐渐多于太平婉儿。婉儿并不执着于这缺少的土地,转而攻占上方地盘,二路一记长,率先占领上方边角。随着中年道长的一手冲断,上方拼杀拉开序幕。中年道长虎口夹,婉儿抬手一跳,形成双打吃,又是一场拼杀,中年道长提一子,婉儿提二子。
棋局行至中盘,胜负已无法轻易估算。黑白起落间,婉儿的两条大龙已经成型,在中腹翻云覆雨,白衣道士执斧屠龙。白子六路压,黑子外板,中年道长趁机一刺,局势骤然焦灼。这一手刺打得婉儿猝不及防,按照她原本的布局,双龙会在中腹形成上下呼应之势,对白棋进行绞杀,如此一来,哪怕腹地搏杀取得的数目无法抵消开局失去的土地,收官之时,也可借边路优势增加胜算。可如今,无论她下一步怎么走,都会损失一条大龙,饶是她再好的布局,大龙一死,满盘皆输。婉儿提子不落,皱眉沉思,太平见状,伸手握了她执子的手,沉声道:“莫怕,还有我呢。”,对上太平清澈的眸子,右手一松,原本握在手中的棋子交换到了太平的手里。
太平沉思片刻,忽然唇角一勾,往中腹不痛不痒地一按,这一手平平无奇,到叫人一时半会儿看不出端倪。中年道长为防变故,先下手为强,一把利斧对上了龙头。岂料,太平一招象步飞落子,竟是将两条大龙汇聚成了巨龙,将白棋牢牢困在龙腹,进而又在边角一点,使得两条大龙形成可分可合的趋势。这两招妙手,不禁让中年道长瞳孔一震,却在婉儿意料之中。
她与太平素日对弈,虽是她胜多负少,太平偶尔冒出来的几个妙招,也总能让她惊讶。
婉儿借势做出变化,上下夹攻,白棋也不示弱,左右横跳突围,一手横渡,使得利斧横穿龙腹,婉儿中间一断,几个来回间,黑白二子斗得天昏地暗,最终两败俱伤。
收官之时,白棋试图连接全盘白棋,给大龙施压,婉儿也借着太平那两招妙手留下的空间,一分一合,像狡猾的泥鳅,让白棋无用武之地。
一炷香的时辰过去,这场方寸之间的搏杀方堪堪结束。不待三人点目,一旁的看客也低声地数起目来。
最终,太平婉儿以半子告负。
“妙啊,两位小友这般年纪竟有如此棋力,虽不曾得胜,却也是难得呀。”一位看客附和道,又抬眸看向中年道长,笑道:“道长,这还是第一个只胜半子的吧。”
若单论棋力,太平与婉儿任何一个都不是他的对手,而双人棋,更是考验双方默契,她们二人却像心意相通一般,一个布局,一个善变,合在一起,他竟也只占到半子的便宜。中年道长不禁起身拱手,道:“二位小友承让,贫道侥幸险胜。”
太平输了棋,心里也不怎么高兴,嘴角一撇也不说话,婉儿看出她的心思,知她孩子脾气又犯了,心中暗笑,只好自己起身,拱手道:“道长妙手,在下技不如人。”
中年道长张口还欲说些什么,忽然太平“噌”的一下窜起来,不耐烦道:“行了行了,愿赌服输,说吧,什么事儿?”
她心情不好,也懒得客套,只想尽快把先前答应的赌注给了了,去看胡姬跳舞。
中年道长瞧太平那样子也不恼,云淡风轻地掏出一张纸,双手递到太平面前。
“此乃何物?”太平道。
“药方。”中年道长道。
婉儿闻言心中一怔,她们二人哪里需要药方呢,若说有谁需要药方,除了当今天子头风难愈,实在想不出还有谁用得上这药方。
此人知道太平的身份!
棋局开始之前,这人便道:若是她与太平赢了,他便帮二人一个忙——还有什么比治好自家父亲的头风更好的呢?若是她与太平输了,她们二人便帮他一个忙——还有什么比当今公主举荐更有利的呢?
太平想明白其中关系,冷哼一声,道:“好你个臭道士,这如意算盘,打得倒是进退皆宜?”
中年道长恭身作揖,俯首道:“贫道不敢,只是往上无门,只好出此下策。”
太平虽心中有气,可这道士看上去也有些本事,略带怨气地接过药方,只道了句“愿赌服输。”,拉着婉儿便要走,又忽然驻身,背对着中年道长道:“你叫什么名字?”
中年道长拱手浅拜,“贫道明崇俨。”
太平寒声道:“这药方最好有用,否则,今日之事,必加倍奉还。”
太平才走了几步,便听见酒楼外响起兵甲之声,原本喧闹的酒楼,霎时落针可闻。为首的那个,高头大马地停在门口。
酒楼众人不知发生何事,面面相觑,不敢擅动。
正当众人不知所措之时,马上的将领忽然下马走到方才与中年道长对弈的小公子身前跪下,“末将奉天皇口谕,迎公主殿下回宫!”
众人一听,哪里还站得住?“噗通”几声跪下,高呼“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平原本打算换个地方看胡姬跳舞降降火气,谁知来这么一出?无名之火骤起,尽数撒在了这个将领身上,喝道:“滚开!”
太平脾气上来,站在马车前就是不上去,也不往别处走,几个将领不敢上前,一时间,一个小姑娘愤愤站着不愿动,一群大人战战兢兢不敢动。
婉儿知道她是不甘心,好好的长安城还没玩儿个通透就要被拉回去,心里自然是不情愿的。只是若殿下真在大街上闹起来,怕是不好看,想着她今日此举原本也是为了她,走上前拉了拉她的衣袖,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温声道:“殿下,妾也累了,咱们回去吧。”
听此一言,这位闷闷气了许久的小殿下才稍稍回神,漂亮的眸子里才多了几分除愠色之外的温和神色,再看向婉儿时,莫名地只剩下委屈了,别扭一问,“真的?”
真真是孩子脾气。
如今除了赶紧把闹脾气的小殿下哄回去,还有其他法子吗?婉儿无奈低声应道:“妾真的累了。”
太平深吸一口气,偏生又对上领头的将领,骄傲地了“哼”一声,牵着婉儿上车了。
公主才人共乘一车,自然不妥,只是如今这情形,公主肯回宫已属不易,细枝末节的地方,众将与婉儿也都不敢计较了。
回了宫,又是焚香沐浴,又是请御医把脉。才刚诊完脉,李治便从门外进来。众人跪拜行礼,唯有太平蹦蹦跳跳地跑过去拉过他的手臂,娇滴滴地叫了一声“阿耶。”
李治拉开她的小手,这个小女儿地手段他一向知道,犯了错就爱撒娇磨得人心软,这回可是无论如何不能着了她的道。李治也不看她,只问御医,“公主身子如何?”
御医上前道:“回陛下,公主脉象柔顺和缓、沉稳有力,面相红润,并无大碍,不过双足轻微浮肿,乃长路步行所致。”
太平抬头就看见李治正瞪着她,知道他是真生气了,弱弱道:“阿耶,儿如今不是回来了吗。”
李治没好气道:“朕不派人出去找你,你还知道回来?”
太平低头,手指绞着身前的衣带,低头嘀咕:“儿原本也打算今日回来的,只是晚些而已。”
李治道:“晚些?又想等到宵禁?”
被看破心思的太平抿嘴不说话,李治看她一眼,又肃声道:“谁跟着侍奉的?”
婉儿自知躲不过,起身上前,叩拜行礼,“回陛下,是妾。”
李治脸色铁青,自上而下地俯视这个跪在地上的人。婉儿身子单薄,罩在高大的阴影里,易碎而无助。
“你就是这样照看公主的?”李治喝道,“蛊惑公主夜不回宫,若是出了什么事,砍你一万次都不够!”
天子之怒,流血千里。
她的出身,就是最好的证明!
婉儿将身子俯得更低,道:“妾知罪,领罚。”
李治冷哼一声,“领罚?你受得住吗!”
这下该太平着急了,忙站在婉儿身前,急道:“父皇,要出宫的是儿,要游城的也是儿,她不过听命于儿,为何要罚!”
李治道:“她既然侍奉于你,有陪侍之义,也有规劝之责,如此胡来,理当重惩!”
太平也不示弱,道:“她是儿的伴读,既然父皇母后将她给了儿,是赏是罚,也当由儿说了算!”她小嘴一噘,委屈道:“再者,一人做事一人当,主意是我出的,父皇要罚别人,儿不依。”
“放肆!朕这些年当真将你宠坏了,养成这么一个骄纵的性子!”李治喝道。
太平虽一向得宠,可李治好歹是天子,哪里容得下他人如此放肆。虽然知道天子不会拿太平如何,可他们今日之争,也是为她而起,若要她心安理得地接受太平这样的袒护,婉儿也实在做不到,见她还欲说什么,赶紧伸手拉了拉太平的裙角,示意她莫要如此。
太平感受到裙底的拉扯,也不说话了。
“皇上本是担心太平才来看看,怎么还吵起来了?”
父女二人僵持之时,殿外一阵清音犹如甘霖,洒入殿内。
是武后。
李治拂袖转身,武后揽过太平的肩,对李治温声劝慰,“皇上何必生这么大气呢,太平虽胡闹,现如今也安然无恙的回来了。咱们做爹娘的,不就盼着她平平安安吗?”
李治被武后说中心思,他今日之怒,更多的也是担心所致,不过一时气昏了头。
武后见李治怒气渐消,又抬手点了点太平的额头,小声嗔怪道:“你也是,宫中也就罢了,外面的人乱七八糟的,还敢乱跑。就算要出去,也得多带几个侍卫跟着,都十一了还让你父皇担心,他今日都快急死了,你还气他。”
太平自知有错,惭愧低头,对着李治一拜,拱手糯糯道:“儿知错了,害父皇母后担心,还请父皇不要生气,气坏了,儿心里也难受。”
武后哄了大的哄小的,一场家庭争吵终究落幕。李治地捏了捏太平的小鼻尖,无奈笑道:“你呀。”
一家三口一同用过晚膳,李治也回了宣政殿。
太平酒足饭饱,津津有味地讲述着她今日见闻。
“对了阿娘,”她说起今日与那道士的棋局,忽然想起了那张药方,“这就是那道士给我的,说是能治好父皇的头风。”
武后接过药方仔细看了看,对裴文瑛道:“文瑛,将这药方送去太医署,吩咐他们仔细验看,若是可行,就按照方子做。”
“诺。”裴文瑛领命退下。
太平今日玩闹一天,素日里上蹿下跳的小魔王,现下终于露出两分疲态。武后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发,柔声道:“困了就去睡。”
“嗯。”太平应声起立,转而对一直站在旁边的婉儿道,“婉姐姐,咱们走。”
“慢着。”武后道。
太平回头对上武后的眸子,心中升起四分疑惑六分不安,“阿娘?”
武后眸光转到婉儿身上,“她留下。”
难不成武后也要惩戒婉儿?
太平急道:“阿娘!她……”
“阿娘不罚她,有话问她,你先回去。”武后道。又见太平迟迟不肯走,又补了一句让她安心,“你乖乖回去歇着,阿娘保证,明日一早,就还你一个生龙活虎的婉姐姐。”
太平听她此言才作罢,终是一步三回头地去了寝殿。
捉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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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药方